如婳
第4章
她望著謝之舟的背影,久久未曾移開:「願意。」
「愛之一字,不該為名分所束縛,隻要我們相愛,別的都不重要。」
我忽地笑了。
原來在她看來,不拘世俗不是勇敢無畏地去衝破教條對女子的壓迫,而是無所謂正妻妾室,無所謂與別人共享一個夫君,隻要這個男人心裡在乎她哪怕半分,她便是贏得了一切。
我想,我大抵是高看了她。
「即將抵達漓州城,所有人原地休整一刻!」謝之舟的聲音從前方傳來,而我掏出胸前的地圖,明白這是我朝邊境的第三城。
蠻軍已破兩城,江戎和遼州相繼失守,我軍S傷俘虜無數。
顧朝芙忽地笑了聲,問我:「你的心上人,叫薛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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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似聽過這個名字。」
「嗐,想起來了。」她看向我,那嘴角緩緩揚起,說道:「那日我聽到阿舟和屬下說話,這人貌似被蠻軍給抓了……」
「他們抓了他,沒成想還是個衛將軍,就在遼州城外支了個臺子抓了些百姓,逼他們對他凌遲。」
「也不知這麼多天了,這人還活沒活著……」
她的話如晴天霹靂般打在我的身上。
我追上謝之舟,問他:「你去查了他的下落?」
「他被俘了?」
「是不是在遼州?!」
他抿著唇,不給我半個眼神。
我沒了心思再去問他,顧朝芙不是說蠻軍搭了個臺子嗎,我自己去找薛譽便是了。
我夾緊馬肚子,與謝之舟錯身而過時,聽到他兀自笑了聲:「他究竟哪裡比得上我?」
「若他折在了蠻軍手裡,沈婳,你難不成還想嫁給一個S人!」
我停留半瞬,並未回頭。
我想即便他S了,我也是要帶他回家的。
畢竟我的薛二哥哥,也曾將我從京城帶回了家。
11
我隻用了三個時辰便趕到了遼州。
城牆下圍滿了人,蠻軍守在四方,百姓有的被抓上臺子,有的則被強逼著站在臺子下「看戲」。
我跌下馬,沾了滿身汙泥,幾乎是爬到了那臺子下。
雪又下大了。
上面的男人隻穿著一身單衣,整個人被吊在架子上,身上已經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肉。
我險些沒有認出來他,若不是他腕上還掛著去年他生辰時我送他的一串白玉繩,若不是它,我根本不願相信這是薛譽。
淚不受控制地落了滿臉,我顫抖著身體,輕輕、輕輕地喚了他一聲:「薛二哥哥。」
人群寂靜得可怕,可這聲呼喚還是被嚴嚴實實地埋進了風雪中。
為首的蠻人開了口:「至今三日,在遼州百姓的合力貢獻下,已對此人凌遲了三百六十刀。」
「你們中原人不是有規矩嗎,所謂千刀萬剐,就是要在這罪人身上割上整整一千刀才行……」
「我們早就說過,這位衛將軍投效了我軍,不然你們以為我軍是如何攻下江戎、遼州兩城?」
「如今他沒了用,我軍慈悲,將他交給你們這些流離失所的人來處置,這是多好的報仇的機會?」
「所以,還有誰想來試一試?」
投效敵軍?
他們竟給他安上了這麼惡心的罪名。
整整三百六十刀啊……
他保家衛國,護佑萬民,卻被他用命保護的人,割了整整三百六十刀啊……
袖中的刀已經脫了鞘,我閉上眼,任由那利刃劃破自己的皮膚。
我竟是救不下他,竟是救不下他……
越來越多的百姓走上臺子,他們接下蠻軍的刀,一下又一下地割在他身上。
找不到下刀的地方,便開始對他的臉下手。
皮肉割裂的聲音隨著他刻意壓制的悶喊,一次次擊打著我的心髒。
直到最後,空氣莫名陷入了寂靜。
我睜開眼,一個男人正站在他面前,哭著跪了下去:「薛將軍……」
而後他起身,大喊道:「七日前,薛將軍奉命前往山峪關接應軍糧,等來的卻是蠻人的埋伏!」
「運糧官為何繞路!蠻人又為何知曉我軍行蹤!」
「大周奸細尚存,忠將卻被陷害至此,天理何在!」
蠻人的長槍已經捅破了他的胸膛,鮮血噴湧而出,濺了滿地。
他跪在地上,卻又拼盡全力地爬起來,直直地看著薛譽,一字一句:「請蒼天辨忠奸……」
「後世十年百年千年,還薛將軍之身,一個清清白白!」
他倒了下去,嘔盡了最後一口血,眼睛都沒來得及閉上。
七日前,山峪關,接軍糧。
押送軍糧的人,是謝之舟……
也是七日前,他說山峪關被大雪封了路,我們隻能繞行。
謝之舟,竟是你啊!
你害他至此,遭萬人唾罵凌遲,所以才那般問我是不是要嫁給一個S人嗎?
我笑出了聲。
在一片S寂中,格外突兀。
蠻人問我笑什麼?
我踏上臺子,字字句句,恨之痛之:「笑他出賣家國,罪不容誅!」
「笑他活該被千刀萬剐,下地獄,受業火!」
我走到蠻人面前,奪過他手中的刀。
「我願請一刀,為S奸臣獻力!」
將士的鮮血蜿蜒開,鋪滿了整個臺子。
我就跪在血泊中,跪在薛譽的面前。
他抬起頭,明亮如星月的雙眼已經被血緊緊糊住,他苦笑一聲,落了淚:「傻丫頭,不是說了我不喜歡你嗎?為何要追著我跑?」
「騙子!你如今這麼醜,還好意思說不喜歡我?」
我舉起那把刀,那是一把很鈍的匕首,割起來比利刃折磨人的多。
幾乎是威逼般的,我同他說了最後一句話:「薛譽,說你喜歡我。」
「不然我真的會捅S你!」
他輕笑:「婳婳,我喜歡你。」
「喜歡了,好多好多年……」
鮮血噴濺而出,手中的匕首哐當落地。
取而代之的,是已經沒入了他心口的利刃。
利刃長七寸,未留絲毫餘地地,奪走了他最後一絲生息。
大雪紛飛,隻一瞬便染白了我們的頭。
我捧起他的臉,輕輕吻了上去。
薛譽,你給我埋的那壇女兒紅,我一個人喝光了。
如今,我們是不是,也算一同飲了合卺酒?
12
我就S在薛譽身旁。
蠻軍的刀割破了脖子,我用盡最後的力氣,也沒有抓住他的手。
後來,我在餘光處看到了朝我狂奔而來的謝之舟,他最終被身邊的侍衛攔下,整個人跪在地上,痛不欲生。
真不公平啊,他還是活得好好的。
我合上雙眼,前世今生如走馬燈般在腦海中閃過。
是謝之舟滿眼歡喜,問我:「婳婳,你要嫁給我嗎?」
是我與薛譽的久別重逢,他背著我走了好遠好遠,輕嘆一聲:「真的是,兩情相悅嗎?」
但大多的,還是前世的謝之舟。
將我當做顧朝芙的謝之舟,逼我落掉孩子的謝之舟,將我囚了整整十年的謝之舟。
後來,這些畫面都被剝離了我的腦海,記憶陷入一片空白。
有個聲音在耳邊響起,不停地重復著一句話。
「姑娘,該回去了。」
「該回去了,該回去了……」
白光閃過腦海,我猛地驚醒,S亡的疼痛瞬間煙消雲散。
臉上一片湿潤,淚竟是染湿了身下的被褥。
我怔怔地看著那地方,許久都沒意識到自己正身處何地。
直到頭頂傳來一道冰冷的聲音。
「沈婳,我真是想不明白,你日日哭日日哭,整得自己像是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般。」
「可阿芙她從不與你爭強,你又有什麼可委屈的?」
我抬頭,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謝之舟?
厭我棄我的,謝之舟?
一瞬驚喜閃過腦海,我爬起來跑到衣櫃前,將所有東西全都折騰了出來。
沒有,沒有那封信!
我還沒有收到薛譽寫給我的信!
我跌坐在地上,大笑了起來。
他還活著,他定是還活著……
謝之舟覺著我是瘋了。
一身靛藍襦裙被送進房間,放在我眼前。
「今晚聖上壽宴,你必須隨我出席!」
「若再尋S覓活裝病,我便讓你真病一次看看!」
聖上壽宴,竟是聖上壽宴!
這是顧朝芙入府的第五年,顧朝芙是罪臣之後,他怕闲言碎語傷她,所以外出赴宴都隻會帶我。
而我第一次違背他的意願,故意裝了病,可最後還是被他強帶進了宮。
前世,這是我與薛譽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重逢。
我看向謝之舟:「我要更衣了,你還不滾出去嗎?」
他愣了一瞬,甩袖離開。
面前的裙子被我扔到一旁,我找了許久,終於找到了一身紅衣。
從前,我喜歡亮色,整個人打扮得像自己的性子一樣鮮豔明亮。
而這一切,終結在顧朝芙入府。
半刻後,我打開了房門。
已至酉時,天邊泛著火紅的霞光,在我開門的那瞬間,鋪滿了全身。
謝之舟本是緊皺的眉頭,忽得展開了許多。
竟是情不自禁地朝我伸出了手。
我全當沒看見,與他錯身而過。
「走啊,來不及了。」
13
薛譽是又打了勝仗,被太子叫來參加壽宴的。
我記得聖上問他想要什麼賞賜,他這個傻子什麼也沒要,隻說了一句:「臣願以命護家國江山,天下太平,便是對臣最好的獎賞。」
倒是將聖上哄得樂呵呵的,自己什麼也沒拿到。
席間,我一直看著他。
他坐得離太子很近,就在我斜對面,我隻要稍稍偏頭就能看到他。
謝之舟照常演得很真,一聲聲夫人地叫著,為我添茶布菜。
我一口沒吃,一直盯著薛譽笑。
竟是從未如此歡喜過。
謝之舟問我在看什麼?
我回:「風景。」
他又覺著我瘋了:「大殿上,哪有什麼風景。」
我懶得再理他,他卻自顧自說了句:「今日這身衣裙,很襯你。」
我嚇出滿身冷汗,回頭看他時,正對上他布滿笑意的雙眸。
這下輪到我覺著他瘋了。
「其實若不是我娶朝芙後你成日拉著張臉,不給我一點好顏色看,我也不會厭惡你。」
「畢竟我們年少夫妻,有過那麼多好時光。」
「所以婳婳,往後我們好好過,好不好?」
我……
他怎麼不去看看腦子啊!
此時另一邊,薛譽正被聖上叫上了殿前。
「薛卿,如今你已是鎮北將軍,官職真是升無可升了。」
「但既有功便不可不賞,你就跟朕說說,可還有什麼想要的?」
我拖著下巴,念念叨叨著薛譽曾經說的話:「臣以命護家國,天下太平便是對臣最好的獎賞。」
然後忍不住低聲罵了句:「傻子,哪怕你真如前世般,要他個萬貫家財,一車姑娘,三年抱倆呢!」
「傻子傻子傻子!」
「臣倒真有一願。」薛譽開了口。
我猛地直起身子,他怎麼了,改性子了!
卻見他回身,看向我的方向。
「謝世子的夫人,是臣的舊相識。」
「臣知男女有別,謝世子未必答應,可臣已許久未曾見過家裡人。」
「所以想同她約個時間,聊聊家鄉事……」
曾經篤定的記憶,如今已如浮光掠影,消失不見。
我與他久久相望著,明白我們歷經兩世錯過,現已帶著對彼此所有的愛,再次重逢……
聖上應得十分爽快,還笑著讓因此滿臉鐵青的謝之舟大度:「家裡人見面,阿舟你可得大度些,不能吃味啊!」
謝之舟雖答應了下來,回去的路上卻像瘋了般逼問我:「認識多久了!」
「出生便認識了。」
「什麼關系!」
「都說出生便認識了,還能是什麼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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