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雨重逢

林京昔冷聲道：「這個問題，你應該早點問。」

 

看來是默認的意思，我把飯盒放書桌上，碩大的電腦屏悠悠冒光，鼠標旁擺著一桶吃剩的冷泡面。

 

果然不會好好吃飯。

 

我從客廳搬把椅子進去，乖乖坐一側，轉動電腦椅，招呼她坐：「快來。」

 

林京昔看著我擺出肉菜米飯，還從棉服裡掏出兩雙筷子，隨便抽張紙擦擦。

 

她再也忍不住，奪過我手中的筷子，進廚房認真衝洗了很久。

 

我把客廳臥室厚重的遮光窗簾拉開，泠泠月光灑進來，衝淡了房間的壓抑感。

 

林京昔被臥室的大燈刺得眯眼，愣了兩秒才進來，我們安安靜靜分食完一頓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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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京昔遞給我一張紙擦嘴：「謝謝。」

 

我反應過來：「害，你說這頓飯啊，小事兒。」

 

「你在這待會，我出去一趟，東西可以隨便碰。」

 

林京昔收拾好飯盒，把書桌擦一遍，最後拎著垃圾出門。

 

整個家很空曠，鋪滿一屏代碼的電腦已經自動息屏，我掏出手機玩消消樂。

 

3

 

林京昔提著兩大兜物品回來，我幫忙一樣樣歸置，有洗潔精、餐具、油鹽醬醋，還有一口大鍋。

 

「你會做飯？」我問她。

 

「嗯，會做番茄燉牛腩，以後做給你嘗嘗。」頓了頓，林京昔語速極快地說，「就當報答你這頓飯。」

 

呦，害羞了。

 

解釋就是掩飾，一串話我就聽見「吧啦以後，吧啦吧啦」。

 

我又拿出一把水果刀，空中比劃兩下，被林京昔攥住手腕制止：「小心。」

 

我沒受傷，受傷的是林京昔的衛衣，袖口破洞露出冷白嬌嫩的肌膚。

 

我像顆火箭原地發射，咻地跑進臥室，拿出一件同款不同色的衛衣：「呀！」

 

林京昔被我整得一愣一愣，歪頭挑眉：「嗯？」

 

「你快快快換衣服，我要檢查有沒有破皮。」

 

林京昔接過衣服：「沒有受傷。」

 

「我知道，你一定是怕我愧疚。」既然不脫，我隻好親自下手，「我來幫你。」

 

剛摸到馬甲線的手被林京昔抽出，她盯著我，目光沉沉：「破的是袖子。」

 

「……我太著急，看錯了。」我演技拙劣地小聲道。

 

她轉身進臥室，過了幾秒，又「咔噠」一聲反鎖門。

 

我低頭無聲地笑，離開時不忘抱著劃破的薄衛衣。

 

回去我纏著媽媽幫我補衣服，她敲敲我額頭：「是對面樓那個姑娘的？」

 

見我默認，馮女士勸道：「歡酒，媽媽給你錢，賠對方一件吧，不能對同學這樣。」

 

「沒事，媽，你幫我縫的可愛一點，小番茄吧。」

 

我挑出紅綠色線，穿過針孔，馮女士三兩下就縫出一個小小的圓滾滾的番茄。

 

我賴在媽媽房間，說了半宿小話，在媽媽有規律的拍打中睡去。

 

馮女士起得早，縱使動作輕緩，我還是被吵醒，我假裝翻身，瞅了眼手表，三點十分。

 

待她走後，我起床進廚房，電餅鐺裡有攤好的雞蛋餅。我捏起一夾蛋餅，走到窗前，馮女士的身影越走越遠，直至縮成一個小點，我就著昏黃的路燈慢吞吞吃完。

 

林京昔出現時，我已經倚著單元門等了二十分鍾，她看見我，原本一步一階換成一步三階：「你在等我？」

 

我搓搓手指，放在嘴邊哈氣：「對，剛來。」

 

林京昔顯然不信：「天氣太冷，你有事找我可以直接上去。」

 

「打電話也可以嗎？我還沒有你的手機號碼。」

 

林京昔說出一串數字。

 

我開心了，遞上衛衣。林京昔一眼捕捉到胖番茄，蔥白的指尖觸摸棉線。

 

我找準時機開口：「這次沒縫好，下次你衣服再破了，我多縫幾次就會熟練。」

 

林京昔腳步頓住。

 

「快點，公交車馬上來。」

 

不給她消化情緒的時間，我拉著她的手腕飛速奔跑，突出的腕骨化作心跳在手心上下起伏。

 

我們跑到車站，正好 2 路車迎面開來，一前一後坐好，我抓著椅背轉身，兩個人氣喘籲籲，看向對方同時笑了。

 

我情不自禁摸向林京昔下巴，她向後躲閃一釐米，又生生停住。

 

「你笑起來很好看。」林京昔驟然急促的呼吸灑在食指，我收回手，「美人要多笑笑。」

 

輕笑著轉回身體，摩挲著微微發潮的手掌，我知道，釣系階段已達成。

 

接下來就是採擷高嶺之花第二招：假裝柔弱綠茶，激發林京昔保護欲。

 

此階段為綠茶階段。

 

4

 

開學考試出成績時，我和寧溪正在教學樓天臺吹風。

 

無風時，陽光暖而不曬，偶有狂風呼嘯，卷走一身體溫。

 

寧溪縮縮脖子，時不時扭頭揣摩我的表情，支支吾吾半天。

 

「有話就說。」

 

「班長今早去辦公室看見成績單了，你第二，林京昔第一。」寧溪一口氣說完。

 

我早就猜到，反問她：「你呢？」

 

寧溪不太想說，但又知道瞞不住：「……第七。」

 

「好啊你，退這麼多，想不想和我一起讀一中了？」

 

我雙手扯長寧溪臉蛋，她笑著躲開，揉揉臉欠欠地說：「我還以為你會想不開，畢竟以後要當……萬年老二！」

 

最後四個字寧溪大聲喊出，恨不得借風為媒介，昭告全校。

 

我懶得教訓她，耐心解釋：「世界上那麼多人，我不能隻盯著一個班的競爭對手，更何況我沒有退步，是林京昔更厲害。」

 

「回去我要好好看看你成績單……」話沒說完，鐵門被「嘭」地推開，打在牆面又一聲巨響。

 

「顧歡！」

 

我和寧溪愣愣地看著面色發白的林京昔，和緊跟過來的班長。

 

短短幾十秒，林京昔又恢復了往日的形象，沉默，冰冷，如果忽略她微微顫抖的手的話。

 

「你怎麼了？」我問她。

 

林京昔置若罔聞，徑直朝我走過來，SS捏住我的手腕，帶離天臺邊。

 

「疼。」

 

聽到我的聲音，林京昔霎時松手，留給我一個背影，看不出情緒。

 

我耐心上前面對面問：「到底怎麼了？」

 

林京昔眸子如寒潭水，壓著聲音問：「一次考不好就想跳樓？」

 

我，寧溪：「？？？」

 

我隱約摸到麻團的線頭，解釋：「你聽誰說的？我和寧溪在吹風。」

 

「不是？」林京昔皺眉，「魏賀書說你知道成績後受打擊，一臉生無可戀地跑上天臺。」

 

寧溪嘆氣，拽著班長遠離修羅場：「大傻豬，你腦子的坑比月球表面還深。」她擰著班長耳朵下樓，兩人聲音漸小。

 

林京昔知道誤會一場，依舊冷臉：「據我所知，這裡禁止學生入內。」

 

那你去舉報好了。

 

「是我不好，讓姐姐擔心了。」我垂頭，自然地露出被圈出一道青痕的手腕，楚楚可憐道。

 

被我的反常震住，林京昔張張嘴，終是什麼沒說，轉身離開。

 

走到樓梯口，見我跟沒上，微側頭露出一截白潤的下巴，嗓音冷清：「走嗎？」

 

我笑笑，邁著歡快的步伐追上，自然地拉上林京昔的手。

 

陪我進教室後，林京昔不知所蹤，直到下節課過半，林京昔才提著一兜藥從前門進來，我隻瞥了一眼就知道，這是化瘀藥。

 

下課鈴響，我假裝不知，雙手插兜出門。剛邁出一步，就被林京昔拉回座位。

 

她垂眸看向我被校服袖子蓋住的手腕：「抱歉，我給你買了藥。」

 

「我沒有受傷，你看錯了。」我推推她，「快點回家吃飯啦。」

 

林京昔身體一動不動，放緩聲音：「我幫你上藥。」

 

她拿出止痛酊、化瘀膏，生疏不失輕柔地為我處理傷，一點在我看來不值一提的小傷。

 

林京昔是大小姐，是我一開始就知道的事實。

 

初見她抱了一個小紙箱，行李少得可憐，但身上所穿衣服的質感上乘，在這座城鎮再也找不出一件。

 

我皮糙血厚，林京昔外柔內利，是很多人多年精心養護的結果。這一刻，她卻把她知道的最小心呵護人的方法，用在我身上。

 

後來我發現，林京昔外表不是我想象中的柔弱，甚至截然相反。

 

這日無風，放學時天邊大片暖紅雲彩，我們決定步行回家。

 

那條被老師同學加入黑名單的小巷，傳來女生尖銳的慘叫。我和林京昔對視一眼，不約而同走向巷子口。

 

巷尾深處，兩個大男人按住一個女孩，另一個鉗住女孩下巴往她嘴裡喂東西。

 

走近發現是一把蚯蚓，三條順著女孩大張的嘴向外爬，其中一條正往鼻孔鑽，舌面一團黑乎乎的不明物體在蠕動。

 

為首的人校服掛在頸間，眉骨處一條褐色疤痕，岔開腿緩步靠近：「膽子挺大，也想嘗嘗蚯蚓？」

 

「哼。」一板磚拍他腦門上，刀疤男額角豔紅血液蜿蜒流下，我冷笑，「你先嘗嘗自己的味道吧。」

 

幸好我早有防備，提前撿塊紅磚並報警。

 

我把女孩拉到一邊：「快吐出來。」

 

刀疤男想還手，被林京昔SS握住，手中的蚯蚓甩落地面。

 

他伸另一隻手試圖掐脖，林京昔順勢下腰，身體彎成不可思議的弧度，同時反手按對方虎口起身，右腿猛踹刀疤男胯骨。

 

眨眼一瞬，刀疤男單膝跪地，右手舉在胸前，大拇指以詭異的形態垂落。

 

後面兩個小弟連連退步，指指女生：「姐，別動手了，這人歸你。」

 

可惜，誰都跑不了，警笛聲響起，很快三人被制服。

 

我遞給女孩一包紙巾：「以後別走這條路，小心他們下次蓄意報復。」

 

女孩接過，湿漉漉的眼睛蒙上一層水汽：「我知道了，謝謝你們。」

 

林京昔站在巷口等我，我悄聲走近，拍拍她右肩。

 

她向右看，沒人，再從左側轉身：「說完了？」

 

「嗯。話說，你怎麼會散打啊？還這麼厲害。」天色已晚，我們走在樓房中間窄窄的巷子裡，並肩回家。

 

林京昔搖搖頭：「會點自由搏擊。」

 

「會點，這就是學霸的自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