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殿下說,你和這京中的其他姑娘不一樣,他知道自己的心意,不會妥協,他要你再等一等他,他一定會想辦法的。


 


「這是殿下要我帶給你的東西。」


他遞給我一支銀簪,做工很粗糙,一看就是不懂手藝的人自己做的,簪子的尾端還刻著一朵雲彩。


 


我腦中又浮現出程朗那日的模樣,月華如水,他緊張地扒著牆頭,對我說:「那不是肖想,我其實也很喜歡賀姑娘。」


 


可從一開始,我和他的相遇就是一場設計,自始至終,我都是為了活下去。


 


他可以鬧脾氣,可以不認輸,但我不行。


 


晉王妃、長寧公主,還有宮裡那位,沒有一個是我可以得罪的。


 


我沒有接過那支簪子,隻讓他回去轉告程朗:「木已成舟,我們別再掙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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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侍衛大概替他的主子不甘,握著簪子憤憤道:「姑娘就這麼放棄了嗎?我家世子身子不好,卻肯為了姑娘挨家法,甚至不惜和王妃作對,他那麼努力,姑娘就不能等一等他嗎?」


 


「為何要等他?」


 


謝景淵不知何時出現在巷口,抱著胳膊,斜倚在牆上。


 


「小侍衛,回去告訴你家世子,若是真心喜歡,便該拼盡全力去抗爭,而不是送支簪子來,讓人家姑娘為難。」


 


說完,他側過頭來看我。


 


「今日天氣好,賀姑娘出門闲逛,不妨帶我一起如何?」


 


19


 


我沒什麼和謝景淵逛街的興致,一來我們並不相熟,二來他這人心思太深,我看不透。


 


一路上我都低頭走路,謝景淵倒是話多得很。


 


「廣福樓的點心是京中特色,賀姑娘不買些回去嗎?」


 


「我不吃甜。」


 


「翠雲閣的首飾昨日到了新貨,賀姑娘不去買些嗎?」


 


「我首飾多得很,不必再買。」


 


「前面有家珍奇店,老板是西域來的,店裡有許多稀奇古怪的玩意,賀姑娘要去看看嗎?」


 


「沒興趣。」


 


謝景淵停下腳步,臉上的笑掛不住了。


 


「兩條街都走完了,賀姑娘哪裡也不去,看來是京中風光比不得九州盛景,能讓賀姑娘在湖邊侃侃而談。」


 


我猛地抬頭,他原本染了些許怒意的眼忽然就多了幾分玩味。


 


我趕緊支走春桃,讓她去買糕點,這丫頭得了指令,攥著錢袋頭也不回地跑了。


 


街道盡頭,隻剩下我和謝景淵兩個人。


 


「謝大人,我自認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監視我?」


 


他無奈地攤攤手,眼裡卻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我不是說過,賀家的案子是我在查嗎?」


 


「那大人查到什麼了?」


 


「我查到……」


 


他突然俯下身來,湊近了我的耳朵。


 


「賀家有兩個賀芸。」


 


那一刻,我僵在原地,隻覺周身血液倒流,遍體生寒。


 


我什麼聲音也聽不見了,滿腦子都回蕩著那句話。


 


賀家有兩個賀芸。


 


「大人別開玩笑了,我母親隻生了我一個女兒,哪來的兩個賀芸呢?


 


「定是有人冒充我,大人可不要被蒙騙了。


 


「我有玉佩作證,我就是賀芸。」


 


我想了許多辯解的話,可話到嘴邊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因為謝景淵那雙眼睛,就直直地盯著我,好像在說:別撒謊,我會拆穿你的。


 


遠處春桃的身影越來越近,我終於緩過神來,抓住了謝景淵的胳膊。


 


「謝大人,求你,幫幫我。」


 


此前江景說過賀家還有一個人活著,結合今日謝景淵的話,我猜他一定是知道了那人的下落,從那人口中得知了我的秘密。


 


賀家在江南雖不是名門望族,但也算得上是當地的大戶,一夜滅門,官府不可能不查。


 


可官府不敢查,甚至還迅速收斂了屍體,風吹到京城來,江大人也不敢查。


 


那這背後犯案之人隻能是宮裡的人物了。


 


但這案子又交給了謝景淵來查,謝景淵是皇上的人,宮裡有誰敢和皇上作對呢?


 


我逐漸冷靜下來。


 


眼下,查案重要,不管是我,還是那個活著的人,都是關鍵線索,謝景淵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拆穿我的。


 


那麼兩個擁有共同秘密的人,勢必要站到一邊去。


 


謝景淵此人,明顯是吃軟不吃硬的那種,那就由我來,先低頭示弱好了。


 


春桃越走越近,手裡還舉著糕點袋子。


 


我忐忑地看向謝景淵,他佯裝扶我,在我耳畔輕聲開口:「今夜三更,明月樓二樓,你來見我。」


 


我松了口氣,放開了抓著他的手。


 


回首望去,這京城當真是表面風光,內裡卻暗流湧動。


 


20


 


春桃有了上次的教訓,每天晚上都守在我門口,生怕我夜裡出門又出了事。


 


但這丫頭是個憨的,沒心眼,聽見我說糕點太膩,吃了半塊不想吃了,兩隻眼睛都在放光。


 


卻不知我賞給她剩下的糕點裡,灑了蒙汗藥。


 


劑量不算大,但也足夠她一覺睡到天亮,途中醒不過來。


 


我輕車熟路地避開府中護衛,沒走後門,而是繞了遠,從偏院的狗洞鑽了出去。


 


等我到達明月樓,謝景淵早已等候多時。


 


自從下午回來,我就仔細想過了,旁的我不知道,但賀芸是我親手S的。


 


所以賀家活著的那個不管是什麼牛鬼蛇神,隻要不是賀芸,對我而言,就還有轉圜的餘地。


 


既如此,我就不能被謝景淵牽著鼻子走。


 


我故作從容地坐下,接過了他遞來的熱茶。


 


室內燭火搖晃,茶香四溢。


 


謝景淵挑眉:「賀姑娘倒是沉得住氣。」


 


我莞爾一笑:「大人謬贊了,不知大人今夜叫我前來,是有何事?」


 


「賀姑娘何必裝傻?」


 


我放下茶杯,身子微微後仰,靠在椅子上。


 


若是從前,在謝景淵面前,我是萬萬不敢擺出這般懶散的姿勢,但如今得知他已看穿了我,我竟覺得有些輕松。


 


「賀家的案子,大人想問什麼盡管開口,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謝景淵似乎不太滿意我的態度,他手中的茶杯擱在桌上時,發出了一聲清脆的聲響。


 


「賀蓁,這可不是你求人的態度。」


 


賀蓁,這名字被突然叫出,還真是恍如隔世。


 


小時候,我娘抱著我說什麼來著,說「蓁」字,取勃勃生機、茂盛生長之意。


 


那時候我不理解,後來卻想明白了。


 


賀府活得豬狗不如,被人踐踏到塵埃裡的七年,我沒想過去S,一路逃往京城,中途幾次遇險,我也沒想過放棄。


 


所以,賀家被滅門了,我卻到了京城,成了江府的表姑娘,過著比以往舒心百倍的日子。


 


這人啊,就得有命活,活下去比什麼都重要。


 


見我走神,謝景淵不滿地敲了敲桌子。


 


「賀蓁,你是覺得我不會拆穿你,為了查案,需要留著你這個賀家後人,才讓你有了可以和我談判的資本嗎?」


 


難道不是嗎?


 


「那我就來告訴你,活著的那個是誰。」


 


謝景淵從手旁的一個盒子中,取出了一對耳墜。


 


那上面綴著兩顆南洋珍珠,樣式不算新穎,工藝也有些年頭了。


 


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東西,那是老夫人的嫁妝,是她送給賀芸的八歲生辰禮物,往後很多年裡,賀芸最喜歡戴的就是這一對耳墜。


 


所以,活著的那個,是賀芸!


 


21


 


怎麼會是賀芸呢?


 


那把刀明明插進了她的胸口,我是看著她倒下的,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進京以來,我曾無數次噩夢,無數次擔心的事情到底還是發生了。


 


賀芸活著,不僅活著,還被謝景淵藏了起來。


 


可笑我還天真地以為能有和謝景淵講條件的餘地,如今看來,他為刀俎,我為魚肉,我根本就沒有選擇。


 


求人,要怎麼求呢?


 


我跪在地上,一步一步地跪到謝景淵的腳邊。


 


身上新裁剪的衣裙仿佛又變回了賀府那件髒兮兮的丫鬟裝。


 


什麼走到高處,什麼榮華富貴,從江南到京城,我還是逃不過跪著求饒的命。


 


蓁字,取草木茂盛之意。


 


再茂盛又有什麼用?草就是草,一輩子都要被人踩在腳下!


 


我解開自己的外衫,再解去裡衣的扣子,而後趴在謝景淵的腿上,像我娘當年求我爹那樣,乞求地看著他。


 


香肩要半露不露,眼淚要欲流未流。


 


我聽見自己聲音顫抖:「謝大人,求求你。」


 


謝景淵眼底的冷意一寸寸地加深,而後霍然起身,推開了我。


 


他衣冠楚楚,高高地站著,我衣衫不整,摔倒在地。


 


明明屋中很暖和,我卻仿佛回到了小時候的冬夜,與那個跌在碎瓷中的女人,逐漸重合。


 


忽然間,一件黑色罩衫扔了下來。


 


謝景淵背過身去,聲音冷冽:


 


「勾引晉王世子不成,又故技重施在我身上,賀蓁,你是不是隻會這一招?」


 


我從地上爬起來,坐回到椅子上,胡亂地扣好衣衫,手緊緊地握住扶手,支撐著自己喘了口氣。


 


「那不然呢,我還能怎麼做?


 


「謝大人見過賀芸,不知從她嘴裡說出的我是什麼樣子,她有沒有告訴過你,賀府的那段日子我是怎麼過的。


 


「從我記事起,我娘就患了瘋症,她滿腦子都是爭寵,一邊恨我不是個兒子,一邊又利用我,博得我爹的同情。


 


「我被喂過毒,推下過池塘,也丟到過井裡,賀芸跟著大夫人學琴棋書畫的時候,我被我娘關在屋子裡,用簪子劃破了脖子!」


 


她活著的時候,我是她爭寵的工具、發泄的出口,她S了,我又替她背負了一切罪名。


 


我恨我娘,也恨我爹。


 


我恨老夫人,恨賀芸,恨賀府上上下下每一個人!


 


我以為來了京城,來了江府,那些過去就過去了。


 


我以為我不再做噩夢,學會了識字背書,跟在江夫人身邊,認識了許多京中貴女,自己的生活就不一樣了。


 


可此刻在謝景淵面前,提起賀府的種種,我非但沒忘,還記得越發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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