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無奈地搖搖頭,叫她退下,而後吹滅油燈,回了床上。


 


十五的圓月亮堂堂地照進來,我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原本因程朗的心意而放下的心此刻又提了起來。


江景要回來了,這半年來他偶有書信傳回,大多隻是報個平安,江大人一再警告他不準再查,他也是敷衍地答應。


 


如今人突然要回來了,是真的查到了什麼,還是無功而返放棄了呢。


 


連江大人都不敢查的案子,以江景的能耐,應該是查不出的吧。


 


對,他一定查不出的。


 


賀家的案子最好一輩子都沒有結果,我才不在乎兇手是誰,都S幹淨了才好,我隻要後半生安安穩穩地活著。


 


我在心裡不斷地安慰著自己,迷迷糊糊中睡了過去。


 


次日清晨,我是被府裡的動靜吵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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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們說是江景回來了,他連夜騎馬趕回,身上出汗又被秋風吹了一宿,下了馬人就病倒了。


 


我心裡「咯噔」一下,他都走了半年,哪裡還差這兩日,怎麼突然就如此急切地要回家?


 


不行,我得去看看他。


 


15


 


江景的病來得很急,高燒昏了大半日,才醒過來。


 


我端著藥去看他的時候,江夫人剛哭過一場,被丫鬟攙著回去休息了。


 


不過半年未見,江景整個人看起來滄桑了不少,見我來了,他扶著床沿坐了起來。


 


我將藥碗遞給他,關切道:「表哥怎麼回得這樣急,秋天夜涼,最容易生病了,你吃了藥可要好生休息。」


 


他沒說話,隻是低頭將那碗藥一飲而盡。


 


我藏在袖中的手狠狠地掐了一下大腿,眼底瞬間泛起了水霧。


 


「表哥,我知道你這一路辛苦了,也知道此事非比尋常,本想著不再過問,可昨晚我又夢見爹和娘了。」


 


江景握著藥碗的手頓了頓,喉嚨有些沙啞。


 


「芸芸,是我去得太晚,賀府已經,已經被燒幹淨了。」


 


燒了?也對,那麼多的屍體,隻有一把火才能抹平痕跡。


 


看來江景是無功而返,賀家的事也不會再有下落了。


 


我心裡高興極了,假裝用手帕擦淚,嘴角卻忍不住地上揚。


 


江景摸了摸我的頭,安慰道:


 


「芸芸別哭,雖然賀府沒了,但我此番前去,並非一無所獲。


 


「我打聽過了,官府查封府邸,收殓屍體的時候,現場隻有焦屍一百二十一具。」


 


我心頭猛地一跳,手帕掉落在地。


 


中秋宴上,謝景淵親口說過賀家共有一百二十三口,滅門那天,也隻有我逃了出來,為什麼屍體會少了兩具?


 


難道,還有人活著?


 


一瞬間,我腦中閃過無數身影,內心的恐懼無限擴大,直到江景握住了我的手,才回過神來。


 


「芸芸,你怎麼了?」


 


「沒事,就是想到了從前的那些日子。」


 


江景怕我太難過,又安慰了我許久,還向我保證,說他不會放棄,他留了人在江南,一定會查明真相,給我一個交代。


 


他的話我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回了院子後,急忙叫了春桃來,要她出府幫我給程朗帶句話。


 


【今晚明月樓二樓,我要見他。】


 


當年在賀府,我娘害S老夫人後,我爹覺得丟臉,將那些知道內情的下人全都發賣出去,又買了很多新人回來。


 


這些新人雖不知道賀府的過往,卻全都認得我。


 


賀芸有多受寵,我又有多卑賤,賀府那七年無人不知,所以不管是誰活著,對我而言都是極大的威脅。


 


我不能再等了,什麼禮義廉恥,什麼徐徐圖之,我都不在乎了,我要纏住程朗,要將晉王府牢牢地綁在我身後。


 


我挑了一件最單薄的紗衣穿在裡面,又披好外套,趁著天黑偷偷地從後門溜了出去。


 


我比程朗早到半個時辰,在茶裡下了藥,又特意給房間燻了香。


 


春桃在我的床上假扮我,長夜漫漫,我有的是時間等他來。


 


我就這麼等著,等到茶都涼透了,天都亮了,也沒等來程朗。


 


模糊的銅鏡照出了我的樣子,衣衫半解,發絲凌亂,那一刻,我的心也涼透了。


 


我倒盡壺中涼茶,重新梳好頭發,走出了明月樓。


 


天空是一片柔和的魚肚白,街邊的攤販早就忙碌起來。


 


謝景淵玄衣墨發,腰間佩劍,就站在不遠處的餛飩攤前。


 


16


 


「賀姑娘也是起早來吃餛飩的?」


 


一旁的攤主婆婆熱情地衝我打招呼:


 


「姑娘快來,你是謝大人的朋友吧,這碗餛飩我請了,你們趁熱吃。」


 


謝景淵從容地坐下,餛飩騰騰的熱氣蒙住了他的臉,我愣了好一會兒,還是無法將眼前這人和傳聞中的他聯系到一起。


 


「愣著做什麼?我隻吃餛飩,不吃人。」


 


我慢慢地走過來,在他對面坐下,用勺子舀起湯汁,送入口中,暖意在全身蔓延。


 


謝景淵吃東西很快,我才吃了幾口,他的碗已經見了底,然後就支著腦袋,盯著我看。


 


我心裡害怕,不敢抬頭,整張臉都快要埋進碗裡。


 


對面忍不住笑出聲來。


 


「賀姑娘,謝某雖不算貌比潘安,也沒有生得猙獰可怖,你緣何怕成這個樣子,都不敢抬頭看我?」


 


「謝大人說笑了,是這餛飩太好吃了,我隻顧著吃,都忘了謝謝大人。」


 


我抬起頭來,他的視線從我的臉上下移,繼而轉過臉去,沉聲道:


 


「京城秋涼,已經過了穿單衣的時候。」


 


我攏了攏身上的外套,再次向他道謝,正欲離開,他又叫住了我。


 


「賀姑娘,你可知昨日長寧公主進宮,替她的女兒向聖上討了道賜婚的旨意?」


 


「謝大人想說什麼?」


 


「榮安縣主和晉王世子的婚事,已經不容更改了。」


 


秋風順著我的領口灌進來,我不禁打了個冷戰,原來這才是程朗昨日沒有赴約的理由。


 


我轉身看向謝景淵,臉上努力保持著得體的笑。


 


「謝大人,賀芸有自知之明,你不必三番兩次地來提醒我,我知道這裡不是江南,也知道自己沒有靠山,但這些都不妨礙我愛慕世子殿下,不是嗎?」


 


「是真心愛慕,還是另有所求呢?」


 


「重要嗎?謝大人不是我,不明白我的處境,也請不要幹涉我的選擇,歸根結底,這都是我和世子殿下的事。


 


「清晨風景好,謝大人慢慢欣賞,賀芸就先走一步了。」


 


我回到江府,剛走進院子,就看見大門敞開,裡面站了兩個丫鬟,是完全陌生的裝束和面孔。


 


春桃跪在地上,江大人沉著臉,一旁的江景扶著江夫人,面色也不大好看。


 


見我回來,江大人大步走過來,厲聲道:


 


「你還知道回來,跪下!」


 


17


 


來江府這麼久,江大人還是第一次對我動怒。


 


看著跪在地上哭腫了眼睛的春桃,我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閨閣女子一夜未歸是很嚴重的事,若被旁人知道了,清白名聲可就毀了。


 


「賀芸,你自己說,昨晚去了哪裡?」


 


我跪下來,腦袋飛速運轉,正思襯著要編個什麼借口,身後那位陌生打扮的丫鬟率先開了口。


 


「江大人且慢,王妃交代過奴婢,賀姑娘曾救過世子殿下,是晉王府的恩人,對待恩人怎能無禮呢?」


 


她將我扶起來,笑著從身後丫鬟手中接過了一枚翡翠镯子,放在了我手裡。


 


「這是王妃的一點心意,還望姑娘不要嫌棄。」


 


繼而話鋒一轉:「王妃知道姑娘與殿下曾一同歸京,也有著共同的愛好,感念你們情誼深厚,便打算認姑娘做義女,也算全了殿下多年來想要一個妹妹的執念,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我沒有說話,手中的镯子在陽光的照耀下,綠得刺眼。


 


「你這丫頭,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謝過王妃!」


 


江大人的聲音又提高了幾度,我咬著唇,那句「謝」字始終說不出口。


 


若我今日認了,我與程朗就再無可能了,一個義女罷了,真到出事那天,晉王府隨時可以甩掉我。


 


可若我不認,瞧今日這情形,我也做不了程朗的妻,最多是妾,妾室還能得到王府的庇佑嗎?


 


那王府的丫鬟見我不回答,臉上的笑容收了回去,神色也冷了幾分。


 


「賀姑娘,縣主和殿下的婚期定在了年底,而你昨晚,也一直待在自己的院子裡,對嗎?」


 


這話無疑是在警告我,不要再妄想其他,若不然,我昨晚約程朗明月樓相見的事,就瞞不住了。


 


江夫人走上前來,握住了我的手。


 


「芸芸這是被突然的恩賜嚇到了,話都不會說了,崔姑娘,麻煩你回去轉告王妃,她的好意我們心領了,此前殿下也登門致謝過了,恩情一事就此揭過吧。」


 


那位崔姑娘終於滿意地點了點頭,帶著身後的丫鬟離開了。


 


江大人還欲再說幾句,江夫人斜了他一眼,牽著我的手進了屋子。


 


她沒有責怪我,隻是拍了拍我的肩膀。


 


「傻孩子,喜歡一個人沒有錯,但這世道不是喜歡就作數的,聖上的賜婚沒人可以違抗。


 


「你知不知道得知你一夜未歸,舅母有多擔心,你舅舅也是急昏了頭,王府的人找過來,他擔心你名節受損,屏退了所有下人,就怕走漏了風聲,芸芸,你別怪他。


 


「女兒家在這世上想要好好地活著很難的,『清白』兩個字太重要了,但無論如何,江家永遠是你的後盾,我和你舅舅會永遠保護你,你也答應舅母,再也不要衝動,不要將自己置身於險境,好不好?」


 


我的眼淚滾落下來,幾乎是脫口而出:


 


「倘若我不是賀芸呢,舅母還會對我這樣好,還會永遠保護我嗎?」


 


18


 


江夫人愣了片刻,抬手摸了摸我的額頭。


 


「這孩子,也沒發燒,怎麼說起胡話來了,你不是賀芸還有誰是賀芸?」


 


我沒再說話,她隻當我是心情低落,也不再打擾,默默地離開了。


 


她走後,我仿佛渾身都沒了力氣,癱倒在床上,睡了過去。


 


我已經很久沒有夢到過賀府了。


 


夢裡,賀府依舊是那個樣子,我跪在角落,看賀芸和弟妹們在花園嬉戲。


 


她不小心打翻了桌角的點心,下人前來收拾,她輕聲喝退,踮起腳尖,將那些點心碾得粉碎。


 


而後擺擺手,示意他們押我過來。


 


她要我舔幹淨地上的殘渣,我不肯,她就按住我的腦袋,狠狠地向下磕去。


 


宛如惡鬼般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賀蓁,你這樣的賤種,怎麼配用我的身份呢?


 


「賀蓁,我回來了,你的好日子也該到頭了。」


 


許是那晚在明月樓著了涼,江景的病前腳才好,後腳我就倒下了。


 


我在府中養病,不曾出院,整個人也昏昏沉沉的,沒有精神。


 


待身體好些了,已經是十月中旬了。


 


京城的天氣又冷了許多,江夫人給我裁了新的衣裳,怕我在屋中悶得慌,又準了我帶著春桃出府去玩,晚膳前回來。


 


誰知我和春桃才出府沒多久,就遇上了程朗身邊的侍衛。


 


他攔住我們,說是程朗給我帶了話。


 


「姑娘,殿下一直都想見你,可王妃和老王妃管得嚴,他出不來,隻好日日讓我來這巷口蹲守,今日我總算見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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