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芙蓉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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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以手撐著額頭,起初是笑著的,隻是笑著笑著,淚流滿面。


我起身將那碗藥倒掉,靜靜地站立著。


春杏一臉擔憂地看著我:「小姐……」


我望著窗外,月高孤冷:「春杏,我當真很喜歡他。」


年歲十八載,我隻愛過他一人。


於晴好處相遇,於深淵處再遇。


「可我……快要記不清,喜歡他是何滋味了。」


9


第二日一早,下人便報,尋香苑的聞溪姑娘求見。


「聽聞昨日因為我,夫人和將軍起了爭執?」


不過是昨夜吵了幾句,又是在我屋中。


內院的下人是萬萬不敢傳出去的,那便隻能是,謝珩說與她聽的了。


一夜過去,她手中揣著暖爐,頸上圍著的已是上好的狐狸圍脖。


見我沒有回話,她自顧自地說著:「夫人莫要多心,我隻是把將軍當作大哥一樣看待,我同他之間清清白白的。莫要聽旁人說那些有的沒的,就算謝將軍厚著臉皮想納妾,我還不願意呢。」


「我自幼在鄉野長大,大大咧咧慣了,行事也是一股男子做派,比不得你們閨閣女子心思細膩婉轉。況這幾月與謝將軍一起,是他不計較我沒大沒小,倒讓我有些不知所以了,也望夫人多寬待我。」


也許是她過於真摯,過於坦蕩,我竟為自己先前揣測她而有些許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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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我來說,經歷了和親這一遭後,便明了世間女子多艱難。


有時隻是輕飄飄的幾句闲言,也能將女子壓入深淵,所以我總願多愛護她們。


我輕輕地笑著,剛想開口,一道高大的身影遮住了整片亮光。


一抬頭,身穿黑色大氅的謝珩,容顏冷峻,眉頭緊鎖,擋在我身前,將我與聞溪隔開。


他的語氣很僵硬,冷冰冰地對著聞溪:「我有沒有說過,不準到內院裡來,不準打擾她?」


聞溪哼了一聲,並不懼他:「你那麼小氣幹嗎,還怕我吃了你夫人?這麼大一美人,我喜歡還來不及呢。」


說著,還歪著身子,朝我眨了眨眼。


看著他二人,熟稔地旁若無人地拌嘴,明知不該,可我還是會不喜。


謝珩言簡意赅,命令道:「回去,別讓我說第二遍。」


聞溪瞅了他一眼,轉身便走。


他轉過身,下意識想握我的手,卻被我避開,他低頭看了一眼停在半空的手,緩緩收回。


「你與我之間,何時這般生分?」


我沒有回他,淡淡地笑著,說出那句:「謝珩,我們和離吧。」


昆侖欲傾,不周將墜。


漫天的風,卷起細碎的雪,藏進他的衣擺中。


他低頭掃了掃令人惱怒的雪,卻怎麼也掃不盡,眉間躁意四起。


這才得空問我:「可是聞溪與你說了什麼?」


我搖頭,剛要開口,他像是不願聽,截斷了我的話頭。


「阿芙,從你牙牙學語時,我便在你身邊。定京街頭巷尾,哪怕垂髫小兒都知曉,沈家阿芙和謝珩兩小無猜,我謝珩這輩子隻會有你一個妻子。你若是與我和離,在這定京城中,又該如何自處?」


「不要同我鬧脾氣,我當日拼死接你回京,自會護你一世,不會叫你惶恐不安。」


我其實腦中混沌,已記不清他所謂的兩小無猜究竟是真是假。


「我自有去處,你無須擔憂,隻要答應和離便可。與我和離後,你也可重新娶妻納妾,不用被束縛。」


「納妾?」他五指鉗住我的手腕,平靜的面容終於崩碎,眸中隱有怒火,「你要將我推給別人?」


我想起他與文厲在書房裡的談話,這原不就是他心心念念的,何至於生氣?


我皺著眉,將自己的手扯了回來:「你若沒有合心意的女子,也不急在一時,慢慢相看……」


「沈芙!」他打斷我,眼眶突然紅了,牙齒顫抖著,「你這是做什麼?當初說要一生一世一雙人,你都忘了嗎!」


我有些呆愣地看著他,一時之間想不起來何時曾說過這話。


不過,這世間哪個女子敢要求夫君這般呢,我也是不敢的。


我輕聲道:「你從哪兒聽來這般無道理的誓言,自古以來便沒有的,我也不會妄求我的夫君為我這樣做的。」


其實,我隻是不知道自己已經忘了許多事了。


現在的我,隻將謝珩當成了尋常夫君,而非曾許諾的那個人。


謝珩紅著眼笑了,後退了一步:「好,既是你之願,那我便如你所謂。」


「沈芙,不要後悔。」


他生了極大的氣,走時,下人退避三舍,兩股戰戰。


謝珩的怒氣,並未影響到我。


畢竟,我都不要他了。


他生氣,又與我何幹?


10


過了幾日,我便聽聞,尋香苑的聞溪姑娘找到了在定京的親人。


而同樣的時日,傳來了謝珩要納妾的消息。


隻是不知,納的是哪家姑娘。


我與謝珩之間,委實算不上有何深仇大恨。


若不是他,隻怕我此生隻能變成一抔黃土,或許魂魄,隻能隨著旋風回到故鄉。


年少情深,走到今日,隻是造化弄人,萬般不得已。


春杏蹲在爐邊,無聲地擦著眼淚。


「莫哭了,等我與謝珩和離後,我們就回陵川,那是阿娘的故鄉。」


她抬頭,「哎」了一聲:「從前將軍和公子在時,都說姑爺是個好人,值得託付,可誰曾想到……」


我低頭,手中翻開的書頁寫著十歲上元節,毫不猶豫地扔進去:「春杏,人心易變,世事難料。這世間,沒有誰是可以永遠依靠的,旁人給予你的,收放皆在他一念之間,若終日隻靠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過活,那才是真的可怕。人但凡要立,便先自立,將自己託付給自己。誰都有可能拋棄你,隻有你自己不會。」


春杏面露難色,她知自己聽不懂,也並未糾結:「可若,謝將軍不答應和離怎麼辦?」


我笑著:「你忘了,爹爹走前,將先帝懿旨留給了我。」


她瞳孔驀地放大,嘴唇顫抖著:「那,那您當初,當初和親之際……為何不拿出,若是拿出懿旨,誰也不敢逼您去的……」


「傻春杏,」我輕聲道,「沈家兒女鐵骨錚錚,從來不做戰場上的逃兵。爹爹兄長以死護衛家國,沈家的榮耀和忠良是他們的責任,亦是我的責任。不隻鐵馬血河是戰場,和親也是一場無硝煙的戰爭,我身為沈家女兒,豈可退?豈可逃?爹爹兄長護下的山河,我理當守之。」


我的爹爹,老大粗一個,一輩子到頭,隻知盔甲在身守家國,據說死時萬箭穿心,卻也是站著的,不願跪在敵人面前。


他這一生,隻有我娘一個妻子,不曾納妾,不曾有過通房。


他與娘親之間,便是我對世間夫妻模樣最初的認知。


我娘在懷我八月時,聽聞我爹在戰場下落不明,驚動胎氣。


於是生我時落下病根,在三歲那年,她便早早去了。


後來,我爹一個粗人,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著我和兄長長大。


他拉扯不過來時,便對著我娘的牌位,偷摸地掉眼淚。


「雲娘,芙兒昨日又高燒不退,我都不知如何是好,你若看到了,要保佑小乖平安健康長大。」


「雲娘,芙兒越長大,越像你,我很想你。」


他寫了一封又一封的信燒給他的雲娘,像昔日一封又一封的戰場家書。


他寫稚子多頑皮,見著書本便困覺。


他寫幼女今日多吃了半碗米,他開心得不得了。


他二人定情那日,小娘子在定河橋故意慢了眾人半步,隻為了等他追上。


他寫:雲娘,奈何橋上可否再慢半步?


他起初很不喜謝珩,連教他武功,都要在教練場,為的就是不願我與他多見。


謝珩便十年如一日,博取他的歡心。


直到後來上戰場時,他都在說:「等這次凱旋,爹爹還有最後一道要考驗他,他若過了,才能娶我的芙兒。」


也許是知此去艱險,他翻出御賜的懿旨,交給了我。


他不知前路如何,隻知,要將我團團護住。


他臨行前,叮囑我:「要活著,要自私。」


他一生為公,為天下流幹了血,他的女兒不應當。


可他不知,他用命護住的天下人,安享著他守下的太平江山,卻容不下他最疼愛的女兒。


11


「聽說珩兒要納妾,你並不反對?」


謝珩母親倚在梨花木憑幾上,一派雍容華貴,含笑地瞥了我一眼。


「是。」我淡淡應道。


「是該如此,早先他護著你,我也說不得你半句。如今他想開了,便是好事,你覺得呢?」


謝珩的母親一直都不怎麼喜歡我,甚至一度認為,我小小年紀便將謝珩勾得暈頭轉向。


若非謝珩曾以死相逼,她又如何會松口?


和親動亂後,謝珩不顧人言可畏,堅持娶我。


而沈家世代忠良,男兒皆戰死,隻餘我一個孤女,娶我成了「大義」之舉。


她阻攔不了,亦不敢阻攔,隻是越發厭惡我。


「夫人有話不妨直說,謝珩不在此處,您與我之間沒有演戲的必要。」


她正了正身子,道:「聞溪如今有了兩月身孕,為免外人猜測,會即刻擇吉日入府,你作為主母,當好生看顧她。這是我謝家頭一個孫兒,不能有半點閃失。」


先是謝珩要納聞溪為妾,再是聞溪有了身孕。


一時之間,我有些愣怔:「誰的孩子……」


不知是不是錯覺,見我面色有變,謝夫人反倒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


「自然是珩兒的,怎麼,他竟還未和你說?這孩子,想是要給你個驚喜,畢竟是他的第一個孩子,日後也是要管你叫母親的。」


走出謝母的衡水居,在險些支撐不住的時候,我一手扶著柱子,隻覺得一股股寒意侵襲全身。


萬籟俱寂,我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胸腔的跳動像是要衝破身體。


我知道,這不是傷心,而是怒意,是被欺騙的恨。


12


這是我這麼多日以來,第一次主動來找謝珩。


他看到我時,眸光亮了亮,疾步朝我走來。


「阿芙……」


啪的一聲,我揚起手臂狠狠扇在他臉上,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謝珩,好一招以退為進,暗度陳倉,這就是你說的清清白白?」


他顧不上臉上的痛,慌亂地抓住我的手臂:「阿芙,你聽我解釋……」


這時,聞溪從他身後突然冒出來,衝上前狠狠給了我一耳光。


她張開手將他護在身後,不復那日的友善,而是惡狠狠地質問我:「你憑什麼打他?」


我被她用了力道的一耳光,打得耳朵嗡鳴,回過神來,揚起手便要回她一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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