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已遲暮

「姜小姐，不好意思，顧總喝醉了讓我送他回來。」

我伸手想接過顧青川，白薇薇卻直接扶著他走進來。

 

白薇薇熟練地在玄關處取出拖鞋給顧青川換上，又扶著他往裡走到沙發上坐好。

 

我看著她輕車熟路的樣子，好像不止一次來過這裡。

 

「之前顧總好幾次喝多了都是我送他回來的，習慣了。」

 

白薇薇看見我疑惑的眼神開口解釋。

 

坐在沙發上的顧青川突然掙扎了起來，嘴裡嘟囔著什麼，像是不太舒服的樣子。

 

我連忙倒了杯水過去。

 

卻聽到男人低聲道：「微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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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頓住，白薇薇笑著拿走水杯遞到顧青川的嘴邊，喂他喝了下去。

 

我看著他們親昵的動作，有一瞬間以為他們才是在一起多年的夫妻。

 

白薇薇替顧青川擦拭了顧青川臉上的水漬，轉身對我說：「我先走了，麻煩姜小姐了。」

 

我目送她離開的背影，心底悲涼。

 

直接將未喝完的半杯水潑了上去，顧青川整個人清醒了幾分。

 

他眯著眼看著我，好半天才認出來是誰：「姜願，你在發什麼瘋？」

 

然後又轉頭探索半天：「薇薇呢？」

 

「要我幫你把人叫回來嗎？應該還沒有走遠，或許你追上去也來得及。」

 

聽到我的話他頓住，又難耐地揉了揉眉心：「你胡說八道什麼？我隻是隨口問一句。」

 

「顧青川你捫心自問一下，你對白薇薇真的一點意思都沒有嗎？」我的眼淚不知何時流了出來，雖然決定要分開了，但還是難過。

 

「隨便你怎麼想。」被我問得心煩，顧青川失去了耐心，轉身上了樓，重重甩上了門。

 

沉重的聲音讓我心頭一跳。

 

明明他知道我害怕聽到巨大的響聲的。

 

他終究是變了。

 

沒想到這麼多年最終還是走到了想看兩厭的地步。

 

6.

 

我搬進了新的房子，拉黑了顧青川的聯系方式，隻打了助理的電話，告知顧青川去登記離婚的時間，然後在新房子裡大睡了幾天。

 

沒想到顧青川半夜找了過來，又喝醉了，醉醺醺地倒我家門口，我正準備出門丟外賣垃圾，看到一團黑影嚇了一跳。

 

他聽到我的聲音，踉踉跄跄地站了起來。

 

「姜姜，你來了。」站都站不穩，顯然是醉得不輕。

 

「你怎麼把這個房子的密碼換了？」他迷迷糊糊地靠過來，拉住我的手。

 

這是我們婚前買的房子，寫的是我的名字，我想著離婚了這個房子分給了我，以後就是我一個人的，就把密碼給換了。

 

「你來幹什麼？」

 

「我喝醉了不舒服，家裡沒有人，你走了不回來，房子變得好冷清，我很不習慣，我就來找你了。」

 

原來是因為一個整天圍著他打轉的人突然消失了，不適應了而已。

 

人常常說在一起太久會分辨不出是喜歡還是習慣。

 

「找白薇薇去。」

 

「我都說了我跟白薇薇沒有什麼，你怎麼就是不信我，以前你都很相信我的。」

 

「你的臉還疼嗎？對不起那天是我太衝動了，你打，你打回來，不要再生氣了好不好？」

 

「如果你介意白薇薇的存在，我現在開除她。」

 

「為什麼要開除，你不是都已經領回家了嗎？」

 

「沒有領回家，隻是因為工作，隻是因為我喝醉了她送我。」

 

又是因為工作，工作可真是好借口，可以打著工作的名義在那裡曖昧傳情。

 

顧青川靠了過來，身上一股難聞的酒味。

 

顧青川忘了我討厭酒的味道。

 

一開始迫不得已為了談合作喝酒，如果喝得少就會等酒味散了才回來，如果喝多了就在外面酒店將就一眼，他怕我聞到酒味不舒服。

 

後來出人頭地，有了話語權，其他時候都是以茶代酒的，除非他自己想喝。

 

所以他已經很久沒在我面前喝醉過了。

 

可是上一次他跟白薇薇出去也喝酒了，這一次也是。

 

小姑娘加了我的微信，天天給我發一些曖昧的照片和僅我可見的朋友圈。

 

今天的聚會是和白薇薇一起的。

 

我遞給他一杯水。

 

「顧青川明天我們就去登記離婚。」

 

「我跟她沒有上床，也沒有過界，外面哪個男人不是萬花叢中過，我為你守住了底線，你為什麼就不能大方一點，我還是最愛你的，你做顧太太，可以有很多錢，你想買什麼就買什麼，為什麼非要鬧到離婚？」

 

燈光下，顧青川不解地看著我。

 

可結婚時的誓言說的是隻忠誠於我一人啊，顧青川，你當年發過誓的。

 

「顧青川，我不想過這樣的生活，我沒有辦法對你保持完全的信任。」

 

「我會不停地在想你和白薇薇又發生了什麼？我會陷入這種情緒裡，到最後我們的爭吵越來越厲害。」

 

「顧青川，我是一定要離婚的。」

 

他看著我，原本平靜的情緒變得暴躁，眼睛赤紅，將水杯摔在地上，碎了一地，茶幾上的雜物也被他直接掀倒，滾落到地上。

 

水杯破裂的聲音嚇得我一顫，一些刻意遺忘的畫面在腦海裡翻滾。

 

他看著我顫慄的身體，愣了幾秒，然後抱住我的肩膀：「姜姜，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喝多了沒有控制住情緒。」

 

我抬頭看著他的臉，伸手掀起他額前的劉海，露出光潔的額頭，額頭的左上角有一塊疤痕，被細碎的頭發蓋住，平日裡看不到，隻有我知道。

 

這道疤痕隨著時間流逝變得越來越淡，現在幾乎快看不出來了。

 

我輕輕地摩挲著。

 

顧青川被我的動作震驚住，眼睛慢慢地泛起了水霧，我知道他這是想起來了，想起來這道疤是為了保護我而受的傷。

 

那天我差點被我爸打S，是顧青川及時趕了過來，擋在了我面前。

 

於是我爸手中的玻璃瓶砸中了顧青川的腦袋，血跡順著臉龐流了下來。

 

他抱住地上的我，替我擦拭臉上的汙痕：「沒事了，別怕，姜姜，以後不會再有人欺負你了。」

 

少年的懷抱溫熱，驅散了一切黑暗。

 

他將我安撫住，扭身走向了那個折磨了我十多年的男人，我的親生父親。

 

7.

 

從有記憶起，幾乎是兩三天我和我媽就會挨我爸一頓毒打。

 

我爸叫姜國興，是我們村子裡出了名的家暴男，經常和村裡的老光棍混在一起賭博。

 

那些老男人常常對我們吹著口哨，臉上掛著猥瑣的笑容：「哎我說姜國興，你別把人打S了。」

 

「哎你看小妞臉上的淤青是不是又挨他爸打了。」每次我頂著一張紅腫的臉出去時，都會看到她們議論紛紛。

 

一大群小孩圍著過來笑我像個豬頭。

 

村裡的家長都會這樣恐嚇孩子：「要是不聽話我就把你送到姜國興家，讓他揍你一頓。」效果顯著，孩子會立馬停止哭鬧。

 

我媽的手臂上有一道十多釐米長的刀疤，是姜國興用水果刀劃的，背上有十多處疤痕是姜國興用煙頭燙的。

 

還有她有些瘸的左腿，是姜國興打骨折了又沒有好好治療留下了後遺症。

 

除此之外，身上還有大大小小的傷口好了又壞，壞了又好。

 

姜國興最愛喝酒，常常喝到半夜醉醺醺地回家，每次聞到酒味我知道我和我媽會遭受姜國興的拳打腳踢。

 

破舊的木門會被他直接粗暴地用腳踢開，然後晃晃悠悠地走進我媽媽的房間，將她整個人拖拽起來，一邊拖一邊打，地上拖著一條血跡。

 

我哭啞了嗓子，姜國興被吵得煩了，直接拽著我的頭發一下一下往地上砸，血從我的鼻子流出來，流了一滴又一滴。

 

後來上了高中，姜國興在縣城裡找到了新的工作，我們一家搬進了新的房子。

 

那是我第一次跟顧青川見面，在一次姜國興因為看我不順眼扇了我幾巴掌後。

 

我跑出門撞到了下樓的顧青川。

 

他手上的飲料被我撞倒，噴了一身。

 

我急著一直道歉，眼淚哗哗往下流，把顧青川嚇了一跳。

 

「你沒事吧？我沒怪你啊，我也不是故意的。」等到顧青川看清我浮腫的左臉，又嚇了一跳：「你沒事吧？需要幫忙嗎？」

 

我不好意思地捂住臉龐搖了搖頭。

 

身後的屋子裡傳來東西砸地的聲音。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身後的門，然後輕聲說：「你跟我來。」

 

他帶我進了他家，從冰箱裡拿出一瓶新的冰飲料遞給我。

 

我愣住，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他指了指臉：「冰敷一下，有點腫了。」

 

我向他道謝，他笑了聲又拿出了一盒藥膏遞給我：「消腫止痛的，你自己擦一下。」

 

他看著我無所適從的樣子，又說：「我叫顧青川，你呢？」

 

「我叫姜願。」

 

「那我們以後就是朋友了，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盡管說。」

 

朋友？

 

我在心底默念，心裡泛起暖意。

 

後來發現我跟他都是一中的學生，有了更多的話題，越來越熟。

 

某個晚上姜國興喝醉又發了酒瘋，屋子裡能砸得都砸了一遍。

 

媽媽躺在地上沒有聲息，身體底下流淌出血，我掙扎著想過去看。

 

姜國興拖著我的頭發在一地的玻璃渣裡爬行，碎片割破我的皮膚，一陣刺痛，血珠一點一滴地冒了出來。

 

我以為我和媽媽要被打S了，意識越來越模糊。

 

直到警笛聲響起。

 

是顧青川報了警。

 

他帶著警察進門的時候，我的視線已經被血遮擋住，紅紅的一片，什麼也看不清。

 

隻聽到少年輕柔的聲音：「沒事了，別怕。」

 

從那以後，顧青川每晚都會過來串門，等到確定了姜國興不會再鬧什麼幺蛾子後才離開。

 

他送了我一部舊手機：「要是看到姜國興有動作了立馬給我打電話，我會飛奔過來的。」

 

若是姜國興真的喝醉了，他就過來敲門，讓我和我媽離開。

 

十幾歲的少年身高比姜國興高出一截，姜國興力量敵不過，不敢造次，乖乖讓我們走人。

 

顧青川勸我媽和姜國興離婚，說家暴隻有零次和無數次。

 

街坊鄰居也過來跟著勸，說日子不是非要兩個人一起過的，要先把自己過舒心了。

 

我媽長年暗淡的眼睛裡終於浮現了一點光，她被舊時代的思想捆綁著，以為離婚是件天大的事，會遭人唾棄，沒想到都是支持她的。

 

姜國興不同意，我們就找了律師，再加上顧青川的威逼利誘之下，姜國興籤了字。

 

差一點，她就逃離了這座牢籠。

 

那天她買了很多菜，打算慶祝一下迎來新的人生事故發生的前五分鍾，她還在打電話問我要吃什麼？

 

五分鍾後，她回來的路上，經過路口的斑馬線時被一輛小車撞倒，當場沒有了呼吸。

 

司機是醉駕，本來想踩的剎車，誤踩了油門，判了刑，賠了錢。

 

隻是我的媽媽再也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