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高山
第2章
當時她高考的時候,我大學還沒有畢業。
我的學費生活費都靠獎學金和自己兼職。
父母都不想讓她讀,因為她隻考上了一個三本升二本的學校,學費一年就要一萬八千八。
我讓她考慮考慮復讀,她哭喊著說真的讀不下去了。
我們是高考大省,確實升學壓力很大。
我想了很久。
實在不忍心讓自己的親妹妹小小年紀就到社會上去磋磨。
於是告訴她,我隻願意出她的學費,生活費得她自己掙。
她睜著眼睛,一臉茫然的問我怎麼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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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她接到我讀書的地方,給她找了個包吃包住賣衣服的地方。
後來我開始實習,我又租了間房,讓她和我一起。
我們一起熬著她讀書那四年。
她時常和我抱怨,她的室友放假要麼出去旅遊,要麼也是在家玩,隻有她命苦,沒有一個暑假休息過。
可我幾乎沒有一天休息過啊?
她的工作全部是她姐姐摸著石頭過河淌過來的,她沒有經歷過幹了活拿不到工資,她也沒有經歷過到處找工作找兼職被騙的艱難。
她住我那裡,我幾乎包攬了所有花銷,所以她才可以每一個暑假的工資都可以完整的存下來。
我總是想,我受過的苦,她就不要再受了。
我沒有體驗過的東西她可以多體驗一下。
我給她準備一年四季的衣服,怕她像從前的我一樣拮據被人討論,我給她買護膚品,教她我自己都不擅長的關於怎麼愛自己的理論。
我怕她兼職過多影響學習、影響畢業,在學校時我就盡量多補貼她,她的第一臺電腦是我買的,她的第一個手機也是我買的,還有她的第一隻口紅、第一套水乳.....
我鼓勵她走到更遠去,我給她分享我所看過的世界,告訴她,也有人本科學校考得不好,研究生去了好學校,畢業後拿多高的年薪,我承諾她,隻要她願意繼續讀,研究生的學費我也可以出。
甚至在某種意義和事實上,我養她和養一個女兒有什麼區別?
可我也不過隻比她大五歲啊!
然而這一切不過換來她理直氣壯的吼我:「你就出了我的學費而已,生活費是我自己掙的,你不要搞得我好像欠了你很多似的,實在不行,你把我的命拿去總可以了吧!」
她讓我拿她的命來抵?我拿她的命幹什麼?我的命、我所有的生命力已經在日積月累裡快被他們消耗殆盡了。
我們最後一次爆發劇烈的爭吵,是關於我的彩禮,她吐糟我結婚對象拿這點錢,打發叫花子。
我抬眼看著她,沒說話。
她卻氣急敗壞的鬧了起來。
「你現在怎麼變得這麼自私了?你就沒想多留點錢給這個家嗎?爸媽都老了。」
她向媽媽承諾,她說她以後結婚絕不可能隻拿這點錢。
媽媽感嘆總算有一個女兒不算白養,不像某些人,讀了這麼多年書,就無情無義到這種地步。
看著她們母慈女孝,一唱一和的樣子。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個蹲在地上抱著我的大腿哭得無措的小女孩。
那時我憐憫她和我同樣的處境,想用力拉一下她,想讓她去到更大更寬廣的世界。
可到頭來卻得到一句:「你現在怎麼這麼自私了?」
不把我的血肉全部割下來給他們就是自私嗎?
同樣生在重男輕女家庭裡的女兒,她難道就一點都共情不了我這個姐姐的處境?
還是說隻有足夠冷血、足夠自私、足夠無情的人才能在這樣的家庭活得好。
5、
微信上的感嘆號,像是一把尖銳的刀一般切割著的心髒。
我早該麻木的,可為什麼還是有種呼吸不過來的窒息感?
我忍著性子,加回了那個微信,想再確認最後一件事。
「幹嘛?」
短短兩個字,手機那邊她不耐煩的表情仿佛就在眼前。
「他們買房的事,你知道嗎?」
「怎麼給我開花店沒錢,給你好弟弟買房你就又有錢了?」
我沒有再回消息了。
點開她的朋友圈翻了翻。
原來她的花店已經開了起來。
朋友圈裡還有我媽給她轉的六萬塊截屏。
「麻麻好好,隻是還差很多啊!還是得靠自己努力哦!」
轉錢的時間,和我給我媽那十萬隻差一周。
再往下,原來,她生日有紅包拿。
爸媽都會意思一下。
而我這麼多年的生日禮物都是一個電話:「婷婷,你今天過生哦!你要吃好點啊!」
每年都是這一句話。
原來我媽還會給她買口紅,買護膚品,報銷一些房租。
原來她也是知道剛畢業會很拮據的。
原來從始至終,被重男輕女的人都隻有我一個人。
或者說,他們是重男輕女最愛我那個弟弟,但也不是一點都不在乎這個妹妹,並且出於對她的安撫,用我這個最不在意的孩子來給她樹立一個更薄待,地位更低的人做對比,讓她心理舒坦些。
似乎在說:「看,爸媽還是愛你的,你那個卑賤的姐姐才是沒人在意。」
我看著這一年多我媽各種節日給陳子希轉的紅包,給陳子希買的東西,有些想笑。
原來她也知道怎麼愛護女兒啊?
原來她也是會當媽媽的。
原來家裡也沒有貧困到那種地步。
畢竟陳子希的最新一條朋友圈是:「呵呵!不愛就別生,我要開店就隻能算借,要是收不到那點彩禮錢,是不是借都不會借?給耀祖買房,六十萬首付就能拿出來了。」
家裡有存款啊?
為什麼要瞞我騙我呢?
我一直都覺得家裡很窮很窮,所以有錢第一件事,是給他們買穿的,買吃的,是想法設法的想要他們過得好一點,再好一點?
在我過往的人生裡,我都是盡可能的省錢,不停的克扣自己的花銷,因為他們總是和我說家裡很難,我們家很窮,讓我要多體諒他們。
於是過新年的時候,弟弟妹妹都有新衣服,我沒有,我還要安慰媽媽,沒事,我穿表姐的舊衣服也行。
媽媽等我以後掙錢了,我會給你和爸爸還有弟弟妹妹買穿都穿不完的新衣。
媽媽,我很快就能長大的。
媽媽,我一定讓你早點過上好日子。
........
我是那麼迫不及待的想要長大,想要和她分擔那些擔子,想讓她過得好。
可他們對我呢?
為了省錢,我直到高中兼職,才在冬天擁有第一雙保暖的鞋子,78 塊的雪地靴,原來想要腳不受凍,隻用 78 塊就可以了。
我當時沒有去想為什麼沒人舍得為我花這 78 塊,而是我要多攢點錢,讓他們也可以穿上暖和舒適的鞋子,所以放假的時候,我給家裡所有人都買了。
在那之前,我總是冬天穿夏天的鞋子,冬天下雨刮風的時候,腳趾頭都凍得發痛,總是長滿腳凍瘡,經常痒得讓我忍不住把創面扣得稀爛,他們路過也隻是眼帶嫌棄的道:「你能不能講點衛生?」
念初中的時候,他們就在給我暗示說誰誰家的孩子進廠裡一個月拿了多少錢回家,不像我,開銷越來越大。
所以我在學校裡花的每一分錢都有負罪感。
都覺得是浪費。
我會把早飯省一半到中午吃,或者直接早飯不吃,中午吃省一點下午吃。
我那時覺得一天吃三頓飯都是浪費錢,都是對不起他們。
買一本練習題在回家的前幾天就開始擔心,怎麼說出口,怎麼讓他們接受。
那些負罪感充斥著我的整個人生,我沒有一天,心理上是輕松的。
這大概就是我的父母想要的吧!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雖然不會怎麼養孩子,但養奴隸和下人還是成功的。
我起身站了起來,突然很想進去這個花錢裝修,憧憬多年的房子裡看看。
小時候家裡有老鼠,房間裡地面被老鼠鑽了很多洞。
我把陳子希、陳恩澤護在身後,拿著掃把趕老鼠,又去外面挖很多土來把老鼠鑽塌的那些地洞一一填上。
我還會用竹子的枝丫纏成一把很長的掸子,把天花板上的灰一一掃掉。
隻要我在家,我都會帶著弟弟妹妹把地掃得幹幹淨淨的,院子裡的青苔我都會拿小鏟子一一鏟掉,廚房每天都收拾得亮亮堂堂的,我想隻要我們努力,這個家一定會越變越好的。
我一直都把他們看作是一體的,他們過得不好,我會覺得比我自己過得不好還要難受。
我想總有一天,我要讓大家都住上和別人一樣好的房子。
可到頭來,原來這個家裡其實隻有一個外人。
就是我這個傻得令人發笑的大血包。
摸著門把手時,我才想起,原來我沒有鑰匙。
我沒有鑰匙?
這個家裡我連鑰匙都沒有,我沒有提,也沒人想到要給我。
就像我媽提前幾天就知道我要回來了,可那間給我的破屋子裡,連雜物都還有一大堆。
隻是一直以來,我總裝作看不到,總是不停反復的自己騙自己。
總是為她找理由,她年紀大了,她性格是那樣的,所以她考慮不到這些也正常。
可是,她隻是考慮不到我這個孩子而已,其他兩個孩子,她就無師自通,會當媽媽了。
我謊稱東西落家裡了,聯系不上我爸媽,找村裡的開鎖匠把門打開。
6、
一路徑直上二樓,外面天光已經大亮,可我還是開了所有的燈,我想看清楚一些。
裝修得挺好的,溫馨的暖黃色家居風,弟弟的房間裡安了電腦,新衣櫃、新床墊,地上還鋪了地毯。
妹妹的房間裡有一個大大的梳妝鏡,梳妝櫃也是女孩子喜歡的粉色,衣櫃鋪了一面牆。
忽然想起,我以前回老家覺得洗漱不方便,房間裡連面鏡子都沒有,我當時給錢給我媽,讓她買面鏡子放我房間,方便我回來用。
可是那年我回來,我的房間裡還是沒有鏡子,她說買那個幹嘛,你又不怎麼回來。
可現在陳子希也很少回來。
還有我剛上大學的時候,想買一臺電腦,那個時候很多作業都需要用到電腦,我找我媽要,她說我是不是編理由想騙她,讓我不要一天到晚想著玩,家裡隻有這個條件,讓我讀書已經要她半條命了。
那陳恩澤呢?
他輟學在家啃老,也有人給他準備打遊戲的電腦,他什麼都不用做,就有人想著給他買車買房。
沒有人要他去承擔什麼,要他管什麼,他也從不用考慮生存的事。
微信裡陳子希又發了幾條消息過來:「真不知道你每天裝這副樣子幹嘛?搞得好像所有人都欠了你的一樣,是你自己找我,你又不回消息了?深怕我找你借錢是吧?」
我摁熄手機屏,放進包裡。
而後提起旁邊的板凳,猛的砸向那面巨大的梳妝鏡。
霎時間,鏡子「砰」的一聲,碎得四分五裂。
如同我過去的人生。
而後我又下樓,走到柴房,翻出一把斧頭。
提了上去,見什麼劈什麼,見什麼砍什麼。
我花的錢,沒有我的位置。
那就誰也不要享受。
誰也沒資格用這些。
不知道砍了多久,臉都被一些木頭、玻璃的碎片劃傷,我卻毫無感覺。
砍到手掌的虎口皮膚被震裂,砍到精疲力盡我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