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月

第2章

我去到嫡母院中時,她正要吩咐侍女去回絕。


聽及我話後,嫡母放下手中茶盞,問道:「你的意思是,你要出席賞花宴?」


 


「是的。」


 


嫡母問:「為何?」


 


我道:「阿姐從未在外人前露面,此番賞花宴正是好時機,讓女兒代阿姐露面,好全了這謊。」


 


嫡母笑了笑:「你想得倒是周到。」


 


「可若是,你逃了,該如何啊?」


 


我袖袍下的手緊了緊,朝她跪下道:「女兒已想明白了,能嫁給太子是修來的福分,應該高興感激才是,從ṭüₑ前是我一時意氣,失了分寸。」


 


「我不會逃的,母親若是不信,可派侍女與小廝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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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落,嫡母未有回應。


 


良久,她行至我面前,將我拉起身:「想清楚了便好。」


 


「聽聞聖上與貴妃娘娘已在為你與太子擇吉日。」


 


「你這孩子自小便讓我省心,日後出嫁若是過上好日子,別忘了你阿姐,這都是她給你的。」


 


我應聲道:「遵母親教誨。」


 


8.


 


賞花宴那日,嫡母恰要去大覺寺禮佛。


 


似是信了我的話,她未派侍女隨我一同去,隻叮囑了幾句便坐上了去往大覺寺的馬車。


 


到了鏡湖邊,貴女們三兩作對,在一塊敘話。


 


見到面生的我踏入場地,皆悄悄用餘光打量著。


 


有性子活潑膽大些的,上前問:「是江家姑娘嗎?」


 


我頷首:「是的。」


 


她聞言挽上我的手臂,笑道:「原來是阿挽。」


 


「從前隻聽江家姑娘體弱,卻不知阿挽沉魚落雁之姿,如今見了,當真是羨煞我了。」


 


我抿唇笑了笑,對這場合並不適應。


 


許是有了人帶頭,愈來愈多貴女朝我走來,皆親切地一口一個「阿挽」喚我。


 


許久,人群散去。


 


我這才得空一人走走。


 


鏡湖寬闊,我在湖畔立了片刻,順著水流,望見了對面坐在輪椅上的男子。


 


那男子面容清雋蒼白,一襲青白色錦服,手持書卷,垂眼看著。


 


是當今四皇子。


 


聖上子嗣少,僅四子。


 


如今二皇子與三皇子皆已逝世,僅剩他與傅玄瑾二人。


 


我視線從他身上移開,落在湖面那截斷裂的柳枝上。


 


「阿月。」


 


傅玄瑾的聲音猝不及防傳入耳中。


 


我心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前世,傅玄瑾從不出席這種場合。


 


未想到,他還是來了。


 


我轉身朝他行禮:「殿下。」


 


傅玄瑾望著我,眉心微蹙:「怎抹了這麼多脂粉?」


 


我一怔。


 


這才想起,臨出發前,嫡母為了讓我看起來更似常年病弱的模樣,令侍女為我添妝厚重了些。


 


似是猜到了,傅玄瑾面色沉了沉。


 


「阿月,病美人我可不喜歡。」


 


他拿帕子一點一點擦去我面上的脂粉。


 


男子手下力道有些重,我不自覺避開。


 


他動作一頓:「弄疼了?」


 


眸中似有憐惜。


 


我隻覺看錯了。


 


一個隻會踩在他人痛苦上取樂的瘋子,怎會對人有憐惜之意。


 


前世,明明是他親手灌我喝下致身子虛弱的湯藥。


 


望著我失去生氣的模樣,將我揉進懷中低笑:「卿卿柳腰嬌無力……」


 


「阿月這副模樣,甚得我意。」


 


有貴女經過,瞧見我與傅玄瑾,皆目不斜視地快步離開。


 


很快,周遭再無人影。


 


與傅玄瑾在一處時,我總是控制不住地驚懼,渾身冰冷。


 


直至今日,仍是。


 


傅玄瑾拉過我的手握在掌心:「冷怎麼不多穿些?」


 


他蹙眉脫下外袍。


 


9.


 


「殿下!」


 


身後傳來一道女子聲音。


 


我錯愕回頭看去。


 


竟是江晚昭。


 


她提著裙裾,小跑過來。


 


至我身旁時,她靠在侍女身上喘氣,極不適的模樣。


 


臉上雖施了胭脂,可仍掩蓋不住她面色的蒼白虛弱。


 


今日父親不在府中,嫡母去了大覺寺禮佛。


 


我問那侍女:「是你幫阿姐偷跑出來的?」


 


侍女支吾著答不上來。


 


見江晚昭面色愈發蒼白,我上前扶她:「阿姐,我先扶你去涼亭坐下,再請……」


 


「惺惺作態,我不要你管!」


 


江晚昭用力將我揮開。


 


她仰起臉望向傅玄瑾,含淚倔強道:「殿下,我才是江晚昭。」


 


「與殿下有婚約的,一直都是……」


 


傅玄瑾聲音很冷:「你是誰與孤有何幹系?」


 


江晚昭一怔。


 


傅玄瑾不耐朝身後屬下吩咐:「將這女子扔入池中,沒孤的準許,不許救。」


 


屬下依言上前。


 


江晚昭面色茫然又無措,她抬手抓住傅玄瑾的袖袍,急切道:


 


「殿下,你還未聽我說完,我……」


 


江晚昭被甩在了地上,發出一聲驚呼。


 


傅玄瑾望著曾被碰過的那處,面色一點點地沉下去。


 


「砍了她的手。」


 


他再次下令。


 


「遵命。」


 


屬下拔出腰間的佩劍,對準江晚昭的手臂,揚起。


 


「慢著!」


 


我護在江晚昭身前,望向傅玄瑾,顫聲道:「她是丞相嫡女,望殿下網開一面。」


 


前世,傅玄瑾在朝中得罪的人太多。


 


最後招致了那被圍剿的S身之禍。


 


現下,我盼著他能因「丞相嫡女」這一身份顧忌些,放過江晚昭。


 


可我想錯了。


 


傅玄瑾就是個瘋子。


 


人命於他,不過草芥。


 


傅玄瑾眸色沉沉,朝我遞手:「阿月,過來。」


 


江晚昭已經被嚇傻了,此刻身子顫抖得比我還厲害。


 


我牢牢環住她的肩膀,朝傅玄瑾堅定地搖了搖頭:


 


「不。」


 


傅玄瑾討厭殘缺物。


 


是以,我小心翼翼地在賭他,不會讓屬下直接動手。


 


傅玄瑾視線落在我身上,灼熱又冰涼。


 


良久,他笑了。


 


「阿月,她對你很重要嗎?」


 


10.


 


我霎時面色慘白。


 


我回想起前世,傅玄瑾安在我身邊一侍女。


 


那侍女性子沉靜,行事細致周到。


 


一次,我不慎打碎一茶盞。


 


侍女收拾時,手指被劃傷。


 


我為她上藥包扎時,被傅玄瑾瞧見。


 


他亦是笑著問我:「能分走阿月的心神,想必她對阿月很重要吧?」


 


那時,我不知他話中深意,且因對他深感恐懼,半晌說不出話。


 


後來,可怖的事發生了。


 


傅玄瑾將我抱在腿上,梏著我的脖頸。


 


讓我親眼看著那侍女的手指,是如何被根根折斷。


 


染血的場面刺激著我的神經。


 


傅玄瑾狠絕的聲音混著侍女的哀嚎傳入我耳中:「你至S都是我一人的,眼中怎能有他人?」


 


我受不住刺激,暈了過去。


 


再後來,我見到那侍女血淋淋的屍身,被下人抬去喂了狗。


 


回憶銘心刻骨。


 


「不重要。」


 


「任何人在我心中的份量,都抵不過殿下。」


 


我低聲回道,放開了江晚昭的肩。


 


而後起身,朝傅玄瑾走去。


 


見此,傅玄瑾笑意達眼底,柔聲喚我:「阿月。」


 


男子笑起來極其養眼,黑眸潋滟情深,隻裝下一個我。


 


他掌心溫熱,指節穿過我的指隙,交握,笑聲愉悅。


 


隨後。


 


身後響起女子的哀嚎聲,與前世重疊。


 


11.


 


傅玄瑾牽著我坐上了去往宮中的馬車。


 


他換了一身衣裳,將我抱在腿上,捏著我的手把玩。


 


男子的氣息落在我耳畔。


 


「我於阿月心中的份量,當真如此高?」


 


車內寂靜。


 


這是我重生以來,第二次同他在密閉空間中共處。


 


奇的是,我再不感到恐懼。


 


我縮進傅玄瑾懷中,將臉貼在他胸膛,聽著那處沉穩有力的心跳聲,暗暗咬牙。


 


「當真的。」


 


我嗓音乖順黏膩,將自己想象成惑人心的妖精,雙膝跪在傅玄瑾腿間,去攀他肩頸。


 


前世,我被傅玄瑾當作玩物擺弄,從未主動過。


 


是以,他有一絲意外。


 


「阿月?」


 


我未說話,隻將唇湊了上去,一觸即離。


 


「我喜歡殿下,很喜歡,很喜歡。」


 


我面染緋色,準備從傅玄瑾身上下來。


 


卻被一道大力拉了回去。


 


男子視線落在我唇上,眸色深深,啞聲道:


 


「阿月,我亦喜歡你。」


 


「喜歡得,要命。」


 


話落。


 


傅玄瑾按著我的腰貼近,而後捏著我頸側吻了上來。


 


兇狠,就如前世一般。


 


車內情形越發不可控。


 


腰後的手下移,探入我裙下。


 


「殿下,到了。」


 


車夫的聲音從外頭傳來。


 


被打斷,傅玄瑾不耐道:「在外等著。」


 


而後,繼續方才的事。


 


我朝一旁躲去,靠在他肩頭輕喘:「殿下,正事要緊。」


 


「況且……」


 


我咬唇道:「今日缺了金鏈與玉鞭。」


 


本因我躲避不滿的傅玄瑾,再次意外地揚了揚眉梢:


 


「阿月喜歡?」


 


我羞怯,小聲道:「喜歡的。」


 


男子聞言低笑,撫著我的發絲。


 


「阿月,待成婚之夜,我會讓你更喜歡。」


 


12.


 


緩過來後。


 


傅玄瑾將我凌亂的衣衫理好,而後扶著我下了馬車。


 


待到了宣室殿門前時,我才知傅玄瑾是領著我來擇定婚期的。


 


未經內侍傳喚,傅玄瑾便牽著我走了進去。


 


來到殿中央,傅玄瑾啟唇:「父皇。」


 


書案前的中年男子抬眼望來,感受到傅玄瑾的無禮後,面色不虞。


 


傅玄瑾冷笑:「父皇如此看著我,當心心疾犯了。」


 


前世,傅玄瑾待皇帝遠沒有如今的冷漠。


 


僅是偶爾的無禮,皇帝便在群臣進諫下,對他起了S心。


 


可這一世,傅玄瑾在皇帝面前非但未收斂,反而愈加放肆。


 


想來,這一切底氣來自於前世的記憶。


 


傅玄瑾記著前世的一切。


 


重生來的兩月,他已暗中謀劃,一步步抹S存在與潛在的威脅。


 


皇帝氣急,將奏折拂在地上:「不孝子!」


 


傅玄瑾唇角笑意極淡:「兒臣會讓父皇在這位置上多坐幾年,也算全了孝道。」


 


皇帝面色痛苦,捂住了心口。


 


恰而這時,貴妃來了。


 


「陛下!」


 


她快步上前攙扶住皇帝,朝傅玄瑾道:「父子之間有何事是不能好好商議的,何必如ṭũ⁼此?」


 


傅玄瑾神情不屑:「聽聞三皇弟忌辰將近,母妃如何有闲情來此處?」


 


貴妃聞言面色一痛,望向傅玄瑾的眼中劃過鮮明的恨意。


 


傅玄瑾視若無睹,拉著我上前:「此番前來,是為兒臣與丞相嫡女的婚事。」


 


「請父皇擇婚期為下月初一,昭告天下。」


 


13.


 


出宮後,傅玄瑾送我回了江府。


 


下馬車前,他將我按在懷中吻了許久。


 


最後,指腹擦去我唇邊水色,視線灼熱。


 


「阿月,我等著你。」


 


馬車行遠,幾乎是隱入巷口的下一刻。


 


我朝江晚昭院中飛奔去。


 


待看到榻上缺了一隻手臂,奄奄一息的她時。


 


饒是早有準備,我心跳仍是停了一瞬。


 


嫡母的痛哭聲回蕩在耳邊。


 


父親見到我,怒不可遏,掌風當即落在我臉上:「孽障!」


 


「我已聽侍女言說,原來你與太子早有私情!」


 


「今日阿挽受難,你竟一聲不響便走,我江昀怎生出你這冷心無情的孽障!」


 


我倒在地上,怔怔看著昏迷的江晚昭。


 


父親尤不解氣,再次抬手。


 


「夠了!」


 


榻前的嫡母出聲。


 


她恨恨望向父親:「若不是你舍不下仕途,如何有這一遭?」


 


「外人皆知阿挽體弱,傳出病逝的消息不難,若你聽我言辭了官,早早攜著女兒離開這上京城,我的阿挽又怎會成這般模樣!」


 


被指責,父親面色難看:「我還不是為了你們!若沒有我的仕途,哪有你們的榮華富貴!」


 


最後一層遮羞布被撕開,二人就此相爭。


 


我從不知嫡母曾與父親說過辭官一事。


 


也不知,父親與嫡母恩愛的表面下也有這許多龃龉。


 


父親拂袖,甩門而去。


 


嫡母趴在榻前泣不成聲。


 


14.


 


大夫說,江晚昭斷了一臂,加之受了驚嚇,身子已很難如從前。


 


如今昏迷,若能醒來便還有盼頭。


 


隻是醒來後,能活多久,全看命數了。


 


嫡母整日於佛堂跪拜,誊抄了一沓又一沓的經書。


 


我夜夜守在江晚昭榻前,祈禱她醒來。


 


望著她蒼白無生氣的睡顏,我想起了許多。


 


幼時,嫡母為我戴上幕籬,領著我去大覺寺為江晚昭祈福。


 


祈福完,坐上馬車,我抑制不住好奇地掀簾朝外看。


 


這是我為數不多的,能見識上京繁華的時候。


 


街邊傳來商販叫賣糖葫蘆的聲音。


 


丞相府有厲害的廚娘,糖葫蘆不是什麼稀奇事物。


 


嫡母卻叫停了馬車,吩咐侍女買下兩串。


 


她將其中一串糖葫蘆遞給我,又拉過我的手握在掌心,溫聲道:


 


「你阿姐日日纏著我帶她出來,可她身子弱,沒有機會。」


 


「你們年紀相仿,她也喜歡與你玩在一處,待回去了,多與她說說你看到的。」


 


待回到府中,我拿著糖葫蘆去了江晚昭房中。


 


她本趴在軟榻上悶悶不樂,見我來了,好看的杏眼霎時亮起來。


 


「阿月!」


 


我按嫡母所說,將外面的所見所聞說與她聽。


 


她咬著糖葫蘆朝我甜甜地笑:「感覺一點兒也聽不夠。」


 


眼見天色將暗,她拉著我軟聲道:「阿月今日同我睡好不好?」


 


聽及我同意,她立馬朝侍女吩咐:「快去備被褥,今日我要同阿月一塊睡。」


 


夜裡,我們總有說不完的話。


 


從天上的星子有幾顆,到日後要嫁給何樣的男子。


 


痴迷看話本那段時日,她有了與傅玄瑾的初見。


 


在知曉,那正是與她有婚約的太子時,她夜裡久久無法入睡。


 


拉著我說盡了她的少女情思。


 


她蒼白的面色浮上淺淺一層紅暈,眸中含著向往:


 


「阿月,我日後一定要嫁給他。」


 


15.


 


很快便到了約定好的婚期。


 


成婚前夜,我在江晚昭榻前坐了許久。


 


燭花炸響,天將明。


 


我起身剪去燭芯,踏出了屋子。


 


今世的嫁衣比上一世還要華麗。


 


傅玄瑾牽著我的手下了喜轎。


 


袖袍下,他指腹落在我手腕細細摩挲。


 


耳Ŧų₀邊是他低沉愉悅的笑:「阿月,我馬上便來尋你。」


 


是夜,屋門被推開。


 


正值初夏,微風卷著熱意拂入。


 


卻仍掩不住鎖鏈套在腳踝的涼意。


 


不同於前世粗暴地撕碎,傅玄瑾此刻極有耐性地解著繁復嫁衣。


 


他埋在我肩頸,冰涼的唇貼上來,含著笑緩緩問道:


 


「阿月,想從哪一樣開始?」


 


我掌心觸及一旁的玉鞭,緊緊握住。


 


而後,手抬鞭落。


 


傅玄瑾身形一頓,落在我頸側的唇微顫。


 


我翻了個身,將男子壓在身下,垂眼看他。


 


「殿下,今夜,我想做些與眾不同的。」


 


傅玄瑾眼尾薄紅,喑啞出聲:「什麼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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