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春山

第9章

 


我在風聲鶴唳的十五歲遇到了一個人,少年明媚似陽光,叫我不敢忘。


 


這句話的主角是你。


 


他雙手環胸,低頭看了我好長時間,忽然勾勾嘴角。


 


「洗耳恭聽。」


少年頑劣道。


 


29


 


拆遷政策下來,往日寧靜的 W 鎮突然多了好多穿著工作服的外來人。


 


他們手拿儀器,四處測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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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平靜地抱著能住一天是一天的想法,悠然住下了。


 


六月份的 W 鎮,已經很少雨了。


 


太陽火辣辣的,透過林蔭灑在河兩邊的青石板磚上。


 


夕陽西下時,我便搬一把凳子,坐在吳伯家門口替他擇菜。


 


「到時候咱這真成景區了,我就來應聘給那些遊客撐船,順便講講咱 W 鎮的歷史。


 


「你呢,你大學畢業還會回來嗎?」


 


金燦燦的夕陽將水面照得發亮,烏篷船搖過,破開水面,留下一圈一圈的漣漪回蕩。


 


我搖搖頭:「我應該以後就在 S 市定居了。」


 


吳伯笑眯眯地把手裡最後一把韭菜擇完:「每年你爸媽忌日都會跟著你回來的那個男孩子,小禾喜歡他是吧,也是因為他才想留在 S 市的吧。」


 


我紅了臉,默默嘀咕吳伯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W 鎮的西邊有一座月老廟,聽說很靈。


 


我日日去那兒溜達,跪在神明前祈禱。


 


「讓我和許格上一所學校吧,讓我告白成功吧,讓我和他在一起吧,求求了求求了。」


 


又求了籤文。


 


【擇配欲雙全。安居未定年。巫山雲已合。待等月團圓。】


 


解籤的阿婆說求籤者與對方之間已經有一定的緣分或情感基礎,就像巫山的雲彩已經聚合,隻是這段感情尚未完全明朗化,隻差一個時機。


 


我拿著這段籤文,高興得差點蹦起來。


 


隻差一個時機,會不會就是隻差我向許格告白的時機。


 


所以說,告白成功的概率很大的,對不對!


 


我抱著這支籤文,高興地道了謝。


 


興奮得跟隻兔子一樣飛奔出去。


 


完全沒注意到身後阿婆看我的憐憫目光。


 


……


 


分數出來的前一晚,我緊張得一夜都沒睡著。


 


蹲在浸滿月光華霜的屋檐下,一直在想各種可能。


 


如果許格考得很好很好,但我沒有考好該怎麼辦。


 


如果我考得很好很好,但許格發揮失常,我又該怎麼辦。


 


便合了雙手,碎碎念對月祈禱。


 


「保佑保佑我和許格分數不要差太多,求求你了!讓我和他上一所學校吧。」


 


剛祈禱完,我就接到許伯父的電話。


 


他的聲音有些激動。


 


「小禾,你考得很好,你和許格可以報一所學校了。」


 


許伯父認識人,提前查到了我和許格的分數。


 


我和許格都是 697,平分。


 


我睫毛一顫,慢慢回神。


 


這樣一來,是不是我和許格又可以在一起上學了。


 


好開心!


 


還好還好還好!


 


我運氣還沒有差到那種地步!


 


我高興地在原地轉圈圈,又激動得眼淚都出來了,一時喜悅得不知該幹什麼。


 


又聽到許伯父的聲音。


 


「我還沒跟許格說呢,你跟他打個電話說一聲吧。」


 


我說好。


 


興高採烈地撥通許格的手機,那端響了很久很久才被接起。


 


「喂。」


 


他的聲音有些嘶啞,聽著有醉意。


 


聽著他略顯冷淡的聲音,我宛如被劈頭蓋臉潑了一盆冷水。


 


激動的心一下子平復下來。


 


我輕聲問:「許格,你喝酒了是嗎?」


 


他默了默,沒回答我:「打電話有什麼事嗎?」


 


我揉了揉酸澀的鼻子:「許伯父說查到我們的高考成績了,我跟你分一樣,你還是想去 Q 大嗎?」


 


「再說吧。」


 


他的聲音聽起來無波無瀾,似乎並不為這分數感到開心。


 


「沒什麼事的話我掛了。」


 


冰冷的嘀嘀嘀嘀音。


 


我默默盯著暗掉的手機屏,在原地愣了好久好久。


 


距離志願報名結束還有一周時,許格給我發來一張他的志願表。


 


他說,他隻想上 Q 大,別的都是為湊志願數亂填的。


 


我把他志願完完整整抄下來,隻是在看到被他放最後的 Z 大時,心底突然劃過一絲異樣。


 


距離志願報名結束的前兩天,許格出現在 W 鎮。


 


這三年來,他陪著我回過好多次,所以早就熟門熟路。


 


他推開我家門時,我正搬了一把梯子,努力伸手去夠爬到桃樹頂端上的大橘貓。


 


貓這種生物,敢上不敢下。


 


費了好大力氣也沒把它弄下來,就聽到門邊少年懶洋洋的聲音:「能弄下來嗎你。」


 


我不服氣撇撇嘴:「你來。」


 


許格脫了書包,三下五除二爬上樓梯。


 


他手長腿長,長臂輕松一伸便捏住貓的後脖頸遞給站在樹下等待的我。


 


這橘貓是個親人的,我不過喂了它一塊雞胸肉,它便在我腳下四腳朝天躺下,呼嚕呼嚕地睡去了。


 


我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毛茸茸的貓腦袋,不由好奇抬眼問他。


 


「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


 


許格正滿院子轉悠,一會兒看看我養的菜,一會兒摸摸我種的花。


 


我問這個問題時,他正雙手撐在水缸上,盯著我養的幾株睡蓮看。


 


忽然抬眼瞧我,皮膚在陽光的照耀下格外地白皙。


 


他眯眯眼,勾了唇。


 


「我來接你回家。」


 


30


 


晚上,東邊的大劇院有舉辦彈評會,夜夜有遊客來聽曲兒。


 


本地人免費。


 


我拉著許格去蹭茶點吃。


 


穿著粉色旗袍,頭發挽簪的江南女子懷抱一把琵琶,唱《聲聲慢》。


 


外頭搖橹船輕搖水面,留下一連串水漾聲。


 


許格卻聽得昏昏欲睡。


 


隻懶懶散散地託著下巴,額前黑色劉海亂七八糟的,眼皮子懶懶閉著。


 


我被他這孩子氣的一面逗笑,伸手碰了碰他鼻梁上的痣。


 


他睫毛立刻一顫,幾乎是一瞬間睜眼朝我瞧來。


 


那眼中帶著朦朧茫然的睡意。


 


我不由呼吸一滯,幾乎是不受控地親了上去。


 


又立刻用手蓋住他的眼睛。


 


「繼續睡吧,啊,你這是在做夢,做夢。」


 


被我蓋住臉的許格氣得牙痒痒,幾乎是一下子就拉開了我的手。


 


「你當我傻子?」


 


我笑笑轉身。


 


心裡一陣酸澀。


 


就是傻子,不然怎麼會看不出來我喜歡你這麼多年。


 


早上去早茶市吃過早茶後,我和許格便踏上了回 S 市的旅程。


 


高鐵商務座,我和許格的座位並排。


 


路途行至一半,我被陽光照得昏昏欲睡。


 


他突然往我耳朵裡放了一隻藍牙耳機。


 


「這個好聽。」


 


是陳奕迅的《富士山下》。


 


他遞來給我時,耳機裡剛好放到那兩句。


 


【誰都隻得那雙手,靠擁抱亦難任你擁有,要擁有必先懂失去怎接受。】


 


【曾沿著雪路浪遊,為何為好事淚流,誰能憑愛意將富士山私有。】


 


……


 


我不由抬眼看他。


 


朦朦朧朧間,隻見他對我做了四個字的口型。


 


耳機裡的聲音很大,我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有些著急地把耳機摘下來。


 


「我沒聽到。」


 


我焦急地說道:「你再說一遍,我剛才沒聽到。」


 


許格眨眨眼睫毛,鼻梁上的痣在太陽下閃閃發亮。


 


他長久地看著我,忽然很寵溺地笑了笑。


 


他就要張嘴。


 


熟悉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來的這道消息劃破了靜謐安詳的午後。


 


我看見他接起電話,皺起眉頭。


 


「你說紀雲白她養父昨天S了?」


 


31


 


於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便沒那麼出人意料了。


 


下了高鐵站後,許格叫來張叔把我接回家。


 


他打電話時,我就沉默地站在他身後。


 


許格打完電話後,回頭囑咐我:「你先回家吧,我今晚有事,不回去了,跟蘇媽說別做我飯。」


 


我站在那裡,不哭也不鬧,就靜靜問他。


 


「你要幹什麼去?」


 


他正在低頭回微信消息,隨口道:「有點事,不太方便說。」


 


「連我,也不太方便說,是嗎?」


 


他敲鍵盤的手一頓,一點點從手機中抬起眼。


 


這雙桃花眼長得可真漂亮啊。


 


我在心裡感嘆。


 


隻是為什麼這麼漂亮的一雙眼睛,總是會忽冷忽熱看著我呢?


 


我有些執拗地想要他一個答案:「許格,如果我說你今天從這裡走了,那你以後會再也見不到我,你還走不走。」


 


他定定看了我好一會兒,忽然把手機塞兜裡,上前一步捂住我的眼睛。


 


正當我的嘴角為此輕輕翹起時,我卻聽見他那麼輕柔卻又那麼殘忍地說:


 


「別鬧了,回家去吧,張叔等急了。」


 


他轉身就走,步子邁得很大,穿著大白 T,單肩背黑色書包,轉眼消散在人流中。


 


我站在原地,沉默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


 


直到張叔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小禾,我們回家吧。」


 


我低下眼,輕聲說了聲好。


 


到了下午,我意外地接到了吳哥打來的電話。


 


他說,紀雲白是他同父異母的親妹妹。


 


「一周前,我們吳家把她認了回去,我爸自知這麼多年對不起她,再加上她高考沒考好,就想送她出國,妹。」


 


我打斷他:「紀雲白是你妹這件事,你們是從什麼時候知道的。」


 


他頓了頓,遲疑道:「許格以前來我家玩,看過我妹小時候的照片,他最先發現的,高一上學期那會兒吧,後來也隻是猜測。」


 


「那你呢,念念呢,紀雲白本人呢,你們都知道了?」我抱著膝蓋,坐在房間地毯上,靜靜問,「隻有我不知道,是嗎?」


 


那端靜了很久很久。


 


一句小聲的對不起。


 


「許格第一眼看見紀雲白就感覺眼熟了,所以記了她的名字,明裡暗裡打探,主要他知道我找妹的心情很強烈,便隻是為了我而已,後來我在包間裡說了那些混賬話,他跟我絕交,再也沒管過我倆的事。」


 


「所以,紀雲白要出國了?」


 


我繼續重回剛才的話題:「那許格現在在哪兒?」


 


「許格?」


 


吳哥的聲音有些詫異:「他不是去 W 鎮散心去了嗎?」


 


「他為什麼要去 W 鎮散心。」


 


吳哥便不說話了。


 


我自嘲地笑起來:「所以,還是因為紀雲白要出國,他難過是嗎?」


 


「妹妹我不知道要怎麼跟你說,我是傷害過你,但這件事我沒必要跟你說謊,許格和紀雲白從頭到尾清清白白,你別的事情怎麼誤會都可以,但隻有這件事你……」


 


「好了不說了。」


 


外面又下起雨來,S 市的夏,總是會莫名其妙下暴雨。


 


雷聲轟隆,暴雨傾盆。


 


天空轉眼陰成醬墨色。


 


我站起來,在志願修改那欄點下確定。


 


「外面下雨了,許格從高鐵站離開時沒帶傘,我現在要去找他了,掛了吧。」


 


32


 


掛斷電話後,我沒有急著出門。


 


站起來,從抽屜最底層拿出我的畫本。


 


一頁一頁翻過去。


 


體育課上戴著黑色發帶打籃球的許格;站在升旗臺上自信淡定的許格;穿著白色校服倚在走廊欄杆上和男生說笑的許格;沒什麼形象地窩在沙發裡,頭發亂得跟雞窩一樣的許格;早上滿嘴牙膏泡沫,帶著起床氣起床冷臉對蘇媽說三明治不要午餐肉的許格……


 


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僅僅是看著,我的目光都不自覺變得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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