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趙寒川退婚三年。
再見面,是在慶賀他官拜尚書的宴席間。
他的同僚戲謔地看著我:
“大人,這就是你那入了教坊司的前未婚妻?”
他正與人攀談,聞言冷淡道:
“罪臣之婦,咎由自取。”
眾人紛紛嘲笑起我這個從前的太傅之女。
我手中一緊,琴弦斷裂,攥著滴血的指尖跪地向在場的權貴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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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頭便割舍了這段無疾而終的感情。
可當趙寒川得知我入教坊司的真相,卻再也等不到我回頭了。
1
“當初瞧不上趙兄一介白身,偏要主動退婚,如今倒是上趕著了,可惜給人做妾都不行。”
為了拍尚書大人的馬屁,眾人開始責問我。
趙寒川垂眸,神色淡淡,不為所動。
與趙寒川退婚已有三年,這是我們久別後的第一次重逢。
我知今日要到大官人府上奏樂,卻不想是趙寒川府上。
連中三元,御前新貴,官居二品,多的是擁趸。
就連這升官後的慶賀,朝中人都來了大半。
從前,我也是能進到宮宴的小姐,隻可惜世事易變。
“退婚已成往事,諸位不必再提。”
趙寒川舉起酒杯,滿飲一杯,眾人紛紛賠笑。
可那或嫌棄或探究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將我釘S在恥辱柱。
“挑誰不好,偏挑個賣官鬻爵、科場舞弊的浪蕩子,還連累了自己的一家子。趙兄,此女實乃災星。”
“目光短淺,拜高踩低,活該淪落至此。”
賓客你來我往的嘲弄,趙寒川站在上首,冷淡的雙眸注視著我,瞧不出半分情緒。
我隻能強撐著賠笑。
教坊司的女子,沒有資格為自己辯解。
大理寺卿家的小姐何文月帶著賀禮姍姍來遲。
“趙公子,我來遲了。”
見到她,趙寒川面上多了幾分溫和,看著何文月溫柔一笑:“不晚,來得正好。”
她將賀禮交給下人,走到趙寒川身邊坐下。
視線轉了一圈,最終落到了眾人目光的焦點,我身上。
“這位是?”
“教坊司的樂妓,趙大人的前未婚妻。”
有人出來適時地為她解惑。
可她分明是識得我的,往日閨閣女兒的飛花令,總是我頭名,她第二。
當年她隻能對我阿諛奉承。
太傅家的掌上明珠,便是在貴人跟前也得臉。
何文月故作驚訝地一笑:“原是我前頭的姐姐,要不是姐姐當年退婚,跟趙公子的婚事,如何會落到我頭上。”
她語氣暗含得意,這麼些年,她終於在我面前揚眉吐氣。
我卻有些站不穩。
趙寒川,有了新的未婚妻。
趙寒川輕輕握著她的手:“那都是過去的事情,月兒不必再提。”
她卻抬手端起酒杯,衝我遙遙相望:“姐姐琴技上京一絕,我跟趙公子大婚,少不得會請姐姐奏樂。”
心口堵得慌,我將指尖的血跡在袖口蹭了蹭,恭敬伏拜:“定不辱命。”
2
彈完琴,我就獨自離開,未與其餘姐妹一同用膳。
我確實想見趙寒川,但不想以這種方式。
太過狼狽。
“姑娘,你怎麼受傷了?”
趙府外,碧荷捧起我的手,滿臉的心疼。
她是我的貼身丫鬟,被充入教坊司之後,隻有她主動跟著我。
“碧荷,你可知趙寒川要成婚了?”
“成婚?”
碧荷瞪大了眼睛,一時有些怔愣。
“對。”
夕陽打在臉上,叫人無端的焦灼,我隻能抬手擋住讓人無處遁形的陽光。
“姑娘,你……你念了趙公子那麼久。”
“碧荷,世間之事,多的是有緣無分。”
往事種種,說出來不過是又往自己心上捅刀。
我低頭看了看腳下的地,有些朦朧,半側身體遮住太陽打下陰影,似乎已經雙腳踏進了深淵。
“往後,我不念了。”
教坊司三年,每次將白綾掛在橫梁上時,我想的都是趙寒川。
白頭偕老的誓言成空,我卻還未同他體面地告別。
如今,應是不用了。
“姑娘,我會一直陪著你。”
碧荷接過我手裡的琴,挽著我的手同我往回走,卻被人攔住了去路。
“姐姐,如何急著走呢?妹妹觀你指尖有血,特來送你上好的膏藥。”
何文月笑著,滿臉的高高在上。
行走間腰間的玉佩叮當作響,她走過來雙手遞上一盒精美的膏藥。
我盯著她腰間的玉佩,瞬間說不出話來,無邊的酸澀將我淹沒。
那是我給趙寒川的玉佩。
是我娘的遺物,我爹說,這玉佩是他們的定情信物。
跟趙寒川定親後,我便將玉佩贈予了他,還曾特意叮囑他不要轉贈他人。
涼意從心口竄入指尖,我幾乎慌了神:“這玉佩,你是如何得來的?”
“啊,這個嗎?”
她伸手解下,拿在手裡晃蕩:“是我跟趙公子討要的,我覺得這玉佩好看,他便贈予我了。”
“他竟連這個都給你了?”
“一塊小小的玉佩而已,往後,我成了趙家的主母,什麼不是我的?”
她覆手一攤,玉佩掉落在地,碎裂成好幾瓣。
“哎呀,不小心碎了,隻好到時再找趙公子討要一塊了。”
她扔下膏藥,輕蔑的睨了我一眼,揚長而去。
“何文月!”
我幾乎有些瘋了,那是我娘留給我唯一的念想!
我蹲下,小心翼翼地撿著碎裂的玉佩。
碧荷在一旁泣不成聲:“姑娘,手,你的手都是血。”
滿手的鮮血,一如三年前。
大紅花轎一路吹打,趙寒川立在街前。
“孟清玉,你當真要嫁給他?”
家丁將他擒住,SS摁在地上。
我腦袋空空,不知該作何反應,就這樣看著他被毆打。
花轎裡,本應手捧喜瓶的雙手護著我爹血淋淋的頭顱。
3
我甚至想不通,明明都已經答應了,不悔檢舉,為何我爹還會橫遭不測。
太子太傅,就這樣在自己的府裡被人抹了脖子,還是在女兒成婚那日。
趙寒川的至交好友按捺不住憤怒,跳出來為趙寒川鳴不平:“孟清玉,趙兄已經中了解元,來日定會平步青雲,你就這樣等不及嗎?他對你的救命之恩,你就是這樣報答他的?為了與他退婚不惜跟人無媒媾和,你就不怕遭報應嗎?”
他的嘶吼聲蓋過嗩吶,傳進了長街每一個人的耳朵裡。
從此,上京多了一位下賤坯子。
趙寒川是看著我被抬進秦家的,恨我太過理所應當。
隻是玉碎了,該怎麼辦?
眼前又出現了兩雙鞋,趙寒川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月兒說她不是故意的,但畢竟曾經是你的東西,我向你道歉。”
“趙寒川,玉碎了。”
“我認識一位厲害的師傅,或許可以將此物修補。”
“我是說,玉碎了。”
也好像,不隻是玉碎了。
何文月在一邊接話:“姐姐,玉碎了就碎了吧,再好的東西,碎了也就沒有價值了。你若是喜歡,妹妹我再賠你一塊。”
趙寒川哄著何文月:“月兒,伯父已經在催了,你先回府,此事自有我解決。”
何文月輕笑著離開,趙寒川仍舊站在原地。
我握著碎裂的玉佩起身,眼前一黑,止不住的暈眩,良久才回過神。
碧荷扶著我,想站上前說些什麼,被我一把拉了回來。
“碎玉而已,不值得費心,奴家先告退了。”
趙寒川冷淡的臉色悄然爬上一絲怒意,上前攥緊了我的手腕:“就如此急著離開嗎?那教坊司究竟有誰在,讓你丟下眾人獨自離開?”
我想推開他,反倒被他一把帶進了懷裡。
熟悉的墨香縈繞鼻尖,我隻覺得空氣厚重得令人窒息:“趙大人,教坊司的女子,回去還能幹什麼?”
他黑沉著臉,眸子裡醞釀著我看不懂的情緒。
我露出一個嘲弄的笑容:“無非是,接客而已。”
“呵,反正都是接客,也不拘是誰。”
“你想說什麼?”
趙寒川嘴角挑起,乖張的表情浮現:“這麼愛接客,今日就留在我府上吧。”
手被禁錮,我撲向趙寒川,一口咬上了他的脖子。
剎那間,血流如注。
我擦了擦嘴邊的血跡:“趙大人,奴家在教坊司,隨時恭候。”
他神色不變,氣息莫名悲痛:“孟清玉,你總是在錯過。”
4
“姑娘,您這是何苦呢?”碧荷為我包扎著手上的傷口。
“誰都可以,唯獨趙寒川不行。”
我繞開視線盯著窗邊,不敢看手上的血跡。
自大婚之後,我就暈血,甚至都看不得紅色的東西。
“姑娘,你是樂妓,不接客的。”
“教坊司的人,有誰能獨善其身?”
不過是早晚的問題。
“這麼些年,可會後悔?”
包扎時,袖子被挽起,手臂上,是密密麻麻的痕跡。
“若是當年沒有退婚,你們……”
沒有退婚?
若是父親沒有出事,我還是上京的貴女,知書達理,才名遠揚。
也會像趙寒川如今的未婚妻何文月一樣,與他出雙入對。
可變故來得太快了,快到我隻保得住趙寒川,自己陷入泥潭。
並不是從雲端跌入凡塵,是直接墜入地獄。
未等我整理好儀容,門就被推開,來人是趙寒川的好兄弟。
“孟清玉,你當真就如此下賤嗎?”
他一進門就掀翻了桌子,包扎用的東西散落一地。
“趙兄平步青雲,已經有了未婚妻,你就不能離他遠點?從前帶給他的傷害,還不夠嗎?”
“我知道了。”
“這是我最後一次警告你,若有下次,教坊司,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趙寒川自己不顯,他的朋友都對我恨之入骨。
一番宣泄之後,房內一片狼藉。
碧荷站在身側,問了我同樣的問題:“姑娘,可會後悔?”
“不悔。”
夜間躺在床上,我摸到了枕頭下的刀。
從前是用來防身的,如今用來排遣。
身體裡的情緒幾乎要溢出,我如同往日一般在手臂上劃拉著口子。
一道,兩道,三道。
夜色會掩蓋血跡,血液流出,我得到片刻安寧。
我沒想到第二日趙寒川就會來尋我,指名道姓要我去他府上傳授琴技。
我推說雙手有傷,他卻說教授不需要親自上手,強硬地將我帶走。
尚書大人要人,教坊司無人敢拒絕。
可他府上根本沒有旁人,他說的教授,是教他自己。
“趙大人,您公事繁忙,為何要學琴技?”
“自然是,心有不甘。”
他盯著我的臉,像是在說琴技,又像是在說我。
“您就別同我說笑了,若實在無事,我就先走了。”
趙府處處是他的氣息,令我心神不寧。
“孟清玉,在決定踏出這個門之前,你好好想想碧荷。她的命,全在你一念間。”
我收回了往外邁的腿,費勁扯出了一個笑容:“為您效勞是奴家的榮幸。”
在趙府的日子,稱得上安穩,就連手上的傷都好了,我卻總是難以入眠。
夢裡一幕幕都是血,反復折磨著我的靈魂。
但趙寒川不知道,府上有宴飲時,他愛叫我出來彈琴。
調戲,灌酒,踐踏。
趙寒川會在適當的時候站出來維護我,就好像我的救世主一般。
他熱衷於這樣的戲碼,我卻覺得身體裡的情緒滿到要溢出來,但無從發泄。
唯有喝醉的時候,我能得片刻安眠。
隻是這日,醒來在趙寒川的床上,我如墜冰窟。
“醒了,我已經命人取回你的身契,等過了官府,你就是我的人了。”
5
驚駭遍布四肢百骸,我緊張到連身體都有些痙攣。
“你說什麼?”
“很明顯,你我有了夫妻之實。”
我和周柏言分分合合三年。人人都說,京圈太子爺要為了一個小啞巴上岸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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