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那時，正坐在內屋同老太太談心。

 

聽到蘇思賢打著哭腔來報喪時，立馬閉了嘴。

 

村裡規矩，報喪需進裡屋，同一個一個說明原委請人去操持喪事。

 

他必然會看到原本應躺在棺材裡的我。

 

現下隻與徐元初識，並無太多情意。

 

倘若蘇思賢說我是鬼怪，聯手將我絞S也不無可能。

 

我沒料到這點。

 

聽著蘇思賢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我的臉白了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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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將隔開裡屋的簾子掀了一半。

 

「住手，出去。」

 

徐元冷硬的聲線傳了過來，一隻粗壯的大手拽走了那掀簾子的手。

 

聲音很兇，讓人不寒而慄。

 

我的心，卻就著這兇神惡煞的怒喝，從嗓子眼落到胸膛裡。

 

抬頭，原本正在擺攤的徐元正掀開簾子進來。

 

他一面將熱乎乎的包子塞到我和老太太手中，一面講著方才的事情。

 

「村西頭供那秀才讀書的女子走了，他來報喪。」

 

「那人虛偽，我不喜他，便趕來將他驅走了。」

 

那樣好的宋屠夫都不喜歡他，蘇思賢當真是惹人厭。

 

我摸著溫熱的包子，膽也壯了起來，接過他的話茬義憤填膺附和。

 

「那人不僅虛偽，還惡毒。」

 

「考個秀才跟登天了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當今狀元郎。」

 

蘇思賢，蘇思賢，該S的蘇思賢。

 

我越說越氣，狠狠咬了一口嘴邊的包子。

 

回過神才發現徐元的視線落在了我的身上，眼底晦暗，看不清內容。

 

他靠在牆邊，饒有興致問了我一嘴。

 

「你很了解他？」

 

我心口一慌，專心嚼著嘴裡的包子，不敢再搭茬。

 

心裡在不斷權衡著。

 

秘密沒法瞞一輩子，若有朝一日讓宋屠夫識破我也不會好過。

 

我需得快些讓徐元對我生情，再講明原委，才能保住性命。

 

10

 

我的「葬禮」辦得很是簡樸。

 

蘇思賢假惺惺哭了一天之後，連屍體都沒葬就走了。

 

畢竟，他還忙著和安之棠幹幹淨淨回到安府，奔赴他的大好前程。

 

從徐元嘴裡聽到這些，我其實一點也不意外。

 

那日一切說開後，我便看清了蘇思賢是那樣一個自私的人。

 

隻是，心口還是有些許痛意，為我那蠢而不自知的六年。

 

從前的陳晚S了。

 

如今的陳晚留在村東頭，和徐元過著安安穩穩的小日子。

 

所幸，先前蘇思賢逼著我遮臉示人，如今總算是可以露出真面目了。

 

他將家中財物和豬肉鋪的賬本都交給了我保管。

 

隨手交接間，一張紙條從中掉落。

 

是一首小詩。

 

「白鷗沒浩蕩，萬裡誰能尋。」

 

我一字一句念了出來，在蒼勁字跡裡窺到了他的野心。

 

要生情意，必先搏人信任，勢必要懂人所求。

 

我抬頭對上徐元溫潤的眉眼，輕聲蠱惑。

 

「徐元，你該去考個功名的，做個屠夫反倒是埋沒了。」

 

他將小詩重新夾進賬本裡，輕描淡寫開口。

 

「我若一心考功名，家中便沒有了勞力。」

 

「我怎忍心讓家人受罪，換那個虛無的功名。」

 

意思是，他有顧慮。

 

一個合格的伴侶，應當解決他的顧慮。

 

我學著從前對蘇思賢那般，握著他的手，深情款款開口。

 

「你隻管去做，家中如今有我照料。」

 

我同他長久地對視著，不敢遺漏他眼底每一瞬的變化。

 

最終，他將我的手按到堅實的心口。

 

語氣篤定。

 

「你隻需安穩住在我心裡。」

 

「我的功名，無須一個女人去作犧牲。」

 

那對溫柔的眸子直直穿過我的瞳孔，刺痛靈魂。

 

我在那一瞬發現，先前的一切都是錯的。

 

錯得離譜！

 

從系統將我送到蘇思賢身邊起，蘇思賢便告訴我，功名是最要緊的東西。

 

我也一直以為，世人皆應追名逐利，不擇手段。

 

在我的預想裡，徐元應當如同蘇思賢那般歡喜。

 

應當飛快答應，隨後說出那些近乎謊言般的誓言。

 

可是他嘲功名虛無，不願身邊之人為自己的功名受苦。

 

他仍在看著我。

 

那雙大手，仍在輕輕緩緩摩挲著我的手背，

 

我壓下眼底的淚意，對他擠出一個燦爛的笑。

 

「徐元，我真走運。」

 

這句是真心話。

 

我對徐元，原本存著引誘的心思。

 

可如今有一瞬觸動。

 

他真的是一個頂頂好的人。

 

一個頂好的人，不應該讓人使手段騙真心。

 

11

 

村子很小，鄰裡之間大大小小的事都會互相知會。

 

再聽到蘇思賢的消息，是半月後。

 

宋思賢收攤回家，還未進門聲音先趕了進來。

 

「上回那個秀才，如今光景悽涼。」

 

「有同村路過安府，見他跪在大門口，狼狽得不行哈哈。」

 

他向來寬厚，賣肉剩下的肉料都會給鳏寡老人送點。

 

唯獨兩次提到蘇思賢，絲毫不掩飾心底的惡意。

 

我也厭惡蘇思賢，聽到這消息，跟著他一起笑了起來。

 

「天下有才學的人那樣多，哪能什麼好事都輪到他？」

 

「柴火多了，都隻挑雕花的那根燒呢。」

 

這世上，人人都有自己的報應。

 

可是笑到嘴僵，腦子裡卻有一絲被忽略的思緒閃過。

 

他若過得不好，定會打主意回村子。

 

屆時，定會發現我不對勁，定會影響我現下的安穩日子。

 

我的心口卻湧上一陣驚慌。

 

我須得快些找個時機同徐元說明真相。

 

12

 

蘇思賢視角。

 

如願跟著安之棠回到安家後，我發現日子並沒有我想象中那般滋潤。

 

第一天，安老爺便壓著我跪了一整天，說是給我立立規矩。

 

他嘴上說助我科舉，實際上借我的秀才之名減稅。

 

而安之棠，也並非愛我。

 

她同我說話，三句不離安家，三句不離狀元夫人。

 

安家，狀元，安家！

 

逼得我快瘋了。

 

他們能不能體諒一下我。

 

當初陳晚陪了我六年，萬事都依我，隻說讓我安心讀書。

 

從沒有那麼多說辭和規矩。

 

其實，她確實幫襯我不少。

 

我突然有點想念她，但我知道再也見不到了。

 

這不能怪我。

 

我原本不打算S她的，隻是想著把她手腳打斷，讓她不要追在我後邊影響我的前程便好。

 

所以，看到她屍體的時候，我有一瞬愣怔。

 

誰料到她氣性那麼大，說了幾句便自盡了。

 

那一瞬，我的心的的確確疼了。

 

畢竟她在我身邊六年，換做S條狗都會有感情。

 

何談一個活生生的人呢。

 

她哪都好，對我知無不言，連什麼系統的秘密都說與我聽。

 

而我也就知道了，她身後無人撐腰，離開我無處可去。

 

那，為何不留在我身邊助我呢？

 

但她出身太差，幫不了我多少。

 

該劃清界線的時候，我也不會手軟。

 

我太想出人頭地，太想考取功名，太想過上富貴日子了。

 

情愛在我眼裡，隻是墊腳石。

 

可我未曾想到，心裡竟一直惦念著陳晚。

 

定是她S了也不願放過我。

 

這裡也待不下去了，不如找個時機回村。

 

再找個道士驅驅邪。

 

13

 

陳晚視角。

 

徐元對我極好。

 

連鋤地也隻是牽著我到地頭，看著物件。

 

不讓我多勞累一點。

 

我看著他在烈日下汗涔涔的身影，隻覺得感慨。

 

這些，在前六年都是我應當做的活計。

 

如今，輪到我享福了。

 

感慨過後，便是不安。

 

我不忍再欺騙這樣好的徐元。

 

於是，鼓起勇氣走到徐元身邊，斟酌著開口。

 

「你一直不問我來歷，我便給你講一個故事。」

 

「一個女孩家，先前在頭一個男子身邊任勞任怨。」

 

「到第二個男子跟前，卻什麼也不讓幹了。」

 

「若你是那第二個男子，你是否覺得不合算？」

 

他聞言，丟開鋤頭，順手摘了支花小心插在我的耳邊。

 

那雙清亮的眸子望著我顫了顫，一字一句開口。

 

「第二個男子會怪自己來得太晚，讓她吃了那樣多的苦。」

 

他說完，頭一次失了禮數將我往懷裡摟。

 

滾燙的掌心扶著我的背脊，恨不得將我揉碎。

 

我癱軟在他懷裡，心跟著他的心亂了個徹底。

 

說得那樣信誓旦旦。

 

他又不是那個男人。

 

我癟了癟嘴，眼眶卻紅了。

 

低頭想躲，卻被他捧著臉，珍而重之擦去了淚。

 

我打著哭腔。

 

「我也不是說你，隻是今天風大，迷了眼睛。」

 

他彎了彎眉眼笑了，伏在我耳邊說悄悄話。

 

「我不問，你別說，一輩子就過完了。」

 

臉又不爭氣紅了起來。

 

我起了貪心。

 

先是保命，後是想留在他身邊。

 

如今，我想他愛我，想同他相守。

 

我想，我不能瞞他，決心坦白。

 

「其實，剛剛……」

 

「陳晚，你沒S！」

 

我的話被一陣熟悉的聲音打斷。

 

心底不安開始放肆翻湧。

 

回頭，蘇思賢鬼魅般出現在了我的身後。

 

他SS盯著我，眼神陰毒。

 

14

 

一股涼意從頭頂蔓延至足底。

 

不，不，讓我來說，讓我來親自告訴徐元。

 

我想搶在他前頭說出真相，卻因不知從何說起，所有話堵在了喉口。

 

「你如今被一個粗鄙屠夫拐跑了？」

 

「他可知你跟了我六年，可知你早就是我的人？」

 

「一個被人玩了六年的棄婦，還有人當香饽饽？」

 

一道道陰冷的聲音落在耳畔。

 

他在提醒我不堪的過去，提醒我的過往被世道所不容。

 

若我未曾愛慕徐元，若我仍有著算計，說便說了。

 

可如今……

 

我絕望地閉上了眼，不敢看徐元神情。

 

不敢接受，安穩日子被打破的殘忍結局。

 

他仍舊不肯放過我，仍舊在那說著。

 

我被痛苦裹挾，心裡恨意翻湧。

 

突然，一雙大手覆在我的耳邊，隔絕了所有咒罵。

 

徐元溫柔的嗓音在耳畔響起。

 

「六年還看不見你的好，他當真是眼瞎。」

 

抬眼，徐元溫柔的眸子落在我的眼底。

 

他在護我。

 

這個念頭從心頭湧起時，我有一瞬詫異。

 

隨即，又將它堵了回去。

 

他向來厭惡蘇思賢，也許是男子之間不對付罷了。

 

可回去的路上，他給了我篤定的答案。

 

「第一次見面，我就答應了護你。」

 

15

 

蘇思賢被徐元那樣罵了一通之後，不知為何改了性子。

 

那日早晨，我給徐元送完吃食。

 

扭頭便見蘇思賢跟了上來。

 

我一陣驚惶，生怕他又使出什麼S人滅口的陰損法子。

 

可他撲通跪了下來，抱著我的大腿哭得涕淚橫流。

 

「我錯了，我知道你的好了。」

 

「晚晚，我隻有你了，你回來吧。」

 

「你寧肯跟一個粗鄙的屠夫，也不跟本秀才嗎？」

 

不提尚好，他一提秀才，我便想起那日他當眾將我踢下桌的窩火勁。

 

血氣上湧。

 

我對著那張惡心至極的臉，抬手就是一巴掌。

 

「如今，我們不是一類人了。」

 

我咬牙切齒說完，一腳踢開了他。

 

「陳晚，我這輩子都不會放手的。」

 

他端著那副深情的架勢，做作得令人作嘔。

 

我沒想到，他竟真的瘋魔至此。

 

16

 

三天後，村裡傳出消息。

 

秀才蘇思賢要娶親了。

 

終於不必被這塊狗皮膏藥粘著。

 

我聽到這消息心裡徹徹底底松了一口氣。

 

可是轉眼，徐元卻提著一把S豬刀風風火火出了門。

 

「晚晚，在家中安心等我。」

 

「我去去就回。」

 

話落在他身後，人已經不見蹤影。

 

這是哪跟哪？

 

我昏了頭腦，徹底鬧不清發生了什麼。

 

隻氣喘籲籲地追在徐元身後。

 

一路跟著他，來到了我和蘇思賢從前的家。

 

那幢破破爛爛的房子，掛滿了紅綢。

 

入眼便是滿目的紅。

 

屋內哀樂四起，平添了一絲詭異的氣息。

 

我跟著徐元進門，抬眼，就看見堂屋中央擺著一口寫我名字的棺材。

 

蘇思賢穿著喜袍，跪在棺材邊。

 

他在和我結冥婚！

 

瘋子！

 

簡直是瘋了！

 

見到我進屋，他起身拱手，眼睛直勾勾盯著我。

 

看得人心裡發毛。

 

「既然我與晚晚不能生同裘，那就S同穴。」

 

晦氣S了。

 

我氣瘋了，衝上去想去教訓他。

 

卻被一個黑影搶先一步。

 

一陣騷亂後，堂屋中央的棺材被劈得稀爛。

 

徐元那把尖利的S豬刀，架在了蘇思賢的脖子上。

 

他SS掐著蘇思賢，咬牙切齒開口。

 

「我不想因你入獄。」

 

「若你膽敢再敢毀我娘子清譽，我就讓你同這棺材一般。」

 

話，鏗鏘落在小小的堂屋裡。

 

將我心頭原本的不安，慌亂驅散了個幹淨。

 

可，蘇思賢並不想就此放過我倆。

 

17

 

鬧劇落幕後，再開門，我和徐元已經被請到了官府。

 

狀告者是蘇思賢。

 

我和蘇思賢跪在公堂之上，看著蘇思賢那張小人得志的臉。

 

恨得牙都要咬碎了。

 

「大人，陳晚乃鄙人妻子，卻被這粗莽屠夫拐騙。」

 

「草民要狀告這屠夫！」

 

他受了莫大冤屈般，述著徐元的罪狀，

 

字字句句，皆是要徐元將我讓出來。

 

徐元隻是轉頭看了眼我，落下一語。

 

「當朝女子婚配自由，此案需交由陳晚姑娘定奪。」

 

他的話音一落，蘇思賢的吹捧便追了上來。

 

「晚晚，你想清楚，我是當今秀才跟這等平民沒法比的。」

 

「我是能跟當今狀元媲美的。」

 

我看著他，冷笑一聲。

 

堅定挪到了徐元身邊。

 

我選徐元，問我一萬遍也是選徐元。

 

很久之前，我期待蘇思賢考上狀元便有飽飯吃。

 

再也不要過那般食不果腹的日子。

 

可到徐元身邊我才知道，不必是狀元，甚至不必有錢財。

 

有人口袋空空也會設法讓我飽腹。

 

這就是答案。

 

蘇思賢仍舊不S心，仍舊在那頭數落著自己同徐元的差距。

 

徐元大概是聽膩了，輕笑了兩聲，睨了他一眼。

 

「你可知當今狀元姓甚名誰。」

 

蘇思賢似乎是有了展示他博學的機會，驕傲地吐出兩個字。

 

「徐元。」

 

瞬間，我被驚得說不出話。

 

扭頭，對上徐元惡作劇般地笑。

 

官老爺拍了拍驚堂木，示意肅靜。

 

「堂下屠夫，姓甚名誰。」

 

「鄙人，徐元。」

 

話一落。

 

堂內S一般寂靜。

 

蘇思賢撲通一聲跪倒在徐元面前連連磕頭。

 

「小人有眼不識泰山，狀元郎恕罪。」

 

縣令見此情狀，猜到了個大概。

 

囑咐人打了蘇思賢三十大板，匆匆下來扶徐元起身。

 

一場鬧劇，以這樣意外的方式收場。

 

臨走前，蘇思賢還打算抱著徐元的腿討好。

 

他很是惋惜地拍了拍對方的腦袋。

 

「不多說了，蠢笨成這樣你也不好受。」

 

18

 

回去的路上，徐元拉著我好一通解釋。

 

說是無意功名，順手考考便考中了。

 

他此番告假回家，一是照顧老母，二是替上頭體察民情。

 

瞞我，不是故意的。

 

暴露身份，隻是看出蘇思賢卑劣，想壓他一頭讓他看清自己的分量。

 

可我還是好奇。

 

狀元郎怎會看上我這麼個小村婦。

 

他神神秘秘笑了好久。

 

「有一個奇怪的聲音，讓我來此找你。」

 

「我到了村中才知，它讓我找的是這樣好的一個女子。」

 

我更加好奇了，拽著他問個不停。

 

「它怎麼說的？」

 

徐元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開口。

 

「它說，宋屠夫，你要老婆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