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在八十歲這天才知道,老公在二十歲那年買了一塊墓地。


 


買在了他那年S去的白月光身邊。


 


她是他的相思客,他是她的未亡人。


 


而我,是攻略成功後被他哄著留在這個世界的糟糠妻。


 


他仗著我無法離開,肆意欺負我。


 


時隔六十年,我最後一次喚醒了系統。


 


「我要收回,他在我這裡得到的一切。」


 


後來,他跪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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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男人至S是少年,讓我原諒他。


 


我丟了面鏡子給他,看都不願多看一眼。


 


「仔細數數自己有幾塊老年斑。」


 


1


 


接到墓園消息那天,是我們結婚六十周年紀念日。


 


我的丈夫同前面六十年一樣,不知所蹤。


 


卻不小心落下了他的手機。


 


「陳先生,您在六十年前訂的合葬墓需要交一筆管理費。」


 


「另外,今年我們可以為您妻子沈唯的墓碑提供清理服務。」


 


我的手開始發顫,電話幾次從手心滑落。


 


我叫林婉,不是沈唯。


 


我丈夫六十年來想要合葬的那個妻子,不是我。


 


但我認得沈唯,這是我的丈夫陳時二十歲那年S去的白月光。


 


系統看他痛失真愛,於是將我送到這個世界救贖陳時。


 


於是,我在八十歲這年,變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心被生生剖開,千刀萬剐地痛。


 


掛了電話,我按住胸口,大口大口喘著氣。


 


淚淌了一行又一行。


 


管理員說,今天不處理好管理費會影響後續服務。


 


那樣,他會沒法和她合葬,會失望。


 


六十年期望落空,太難受了,我已經嘗到了這種滋味。


 


我舍不得他難受。


 


我失魂落魄來到墓園。


 


兩張墓碑並排而立,像一對執著的眷侶。


 


沈唯墓碑是漆黑的字跡,屬於陳時那塊墓碑字跡鮮紅。


 


黑紅交錯,聯系陰陽,牽扯愛恨。


 


她是他的相思客,他是她的未亡人。


 


而我站在這座合葬墓前,旁觀著他們生前S後的愛意。


 


我顫顫巍巍為她獻上一支花。


 


這才發現深唯丈夫那一欄刻的是陳時的名字。


 


在另一塊墓碑上,我同樣找到了沈唯二字。


 


莊重的楷體扎進眼底,扎紅了眼,扎疼了心。


 


墓園的人說,他每年9月14日都來。


 


一是續費,二是祭奠同他合葬的妻子。


 


我往下多聽一個字,心就多碎裂一分。


 


9月14日,是今天,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


 


他六十年不肯言說的秘密在今天有了解釋。


 


卻是這般讓我難堪的方式。


 


六十年,鑽石婚。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為鑽石是世上最堅不可摧的東西。


 


可是轉念一想, 應該怪我太長壽,比我以此為生的愛意都長。


 


甚至超出了他謊言的保質期。


 


仰仗愛意活著的人,失去愛意之後會活不下去的。


 


更何況,我並不屬於這個世界。


 


2


 


回到家中,推開門,陳時已經穿戴好預備出門。


 


長期練書法,他比起旁人多了幾分書生氣,讓人挪不開眼


 


他見我回來,極其自然地打了聲招呼,便抬腿往外邁。


 


擦身而過的瞬間,我伸手牽住了他的衣角。


 


眨眨哭到酸澀的眼,努力擠出一個笑。


 


「今天是結婚紀念日,陪我這一天。」


 


聲音散在秋風裡,沒了蹤影。


 


「別鬧。」


 


他隻是抬手揉了一下我的腦袋,又飛快邁開了步子。


 


手心衣角被用力抽走,什麼也抓不住。


 


那一刻,我生出幾分浮萍無依的恐慌。


 


「不許走!」


 


我轉身瞪著他,帶著哭腔,淚滴滴砸落。


 


他停下腳步,無可奈何嘆了口氣。


 


帶著和年輕時一樣,一貫寵溺的語氣。


 


「阿婉,不鬧了好不好,我回來陪你。」


 


我看著那張愛慕了六十年的臉,突然覺得好陌生。


 


他永遠都是這樣平靜的態度,永遠沒有情緒起伏。


 


那麼,會有例外嗎?


 


我抬眼對上他那雙漆黑的眸子,一字一句開口。


 


「我今天接到了墓園的電話。」


 


話落,他臉色一變,眉頭皺成一團。


 


看向我的眼神是從未有過的戾氣。


 


「你能不能不要疑神疑鬼?」


 


「亂動我東西幹嘛?」


 


往日的溫存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昔日愛人面目猙獰的呵斥。


 


我心被猛地攥住,頓刀割肉般痛了起來。


 


原來,我誤以為的溫柔,僅僅是因為不在意。


 


不在乎,不在意,所以好壞都行。


 


他無所謂。


 


我依稀記得,二十歲那年,我靠在他肩上許過一個白頭偕老的願。


 


及爾偕老,老使我怨。


 


淚流了滿面。


 


給我的也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特別的,那有什麼可珍惜呢。


 


隻是那麼一瞬間的事,我突然沒那麼想走下去了。


 


3


 


我深吸了好幾口氣,穩住呼吸,很自然地說出了口。


 


「陳時,我們離婚吧。」


 


說完那一刻,心口的大石好似被挪走,我從方才的窒息中得到了片刻喘息。


 


他聞言,隻是嘆了口氣,語氣不解。


 


「阿婉,你不是這樣小題大做的人。」


 


「我們在一起六十年了,有什麼說不開的?」


 


輪到我的事,他的情緒又飛快平復下來。


 


跟先前那般在意到失態的狀態相比,天壤之別。


 


我隻是淡淡笑了笑,心如刀絞。


 


我指著他那間六十年來,嚴令禁止我進入的書房。


 


帶著答案,問出了口。


 


「可以不離,你告訴我那裡有什麼。」


 


他說過,那是他的書法作品,是他靈魂出口。


 


不許旁人觀看。


 


可我今天猜到了,那是陳時的秘密,不能告訴我的秘密。


 


聽到我提出這個要求,他眉頭緊鎖,原本溫和的神色又變得猙獰起來。


 


「阿婉,不可以,你答應過我永遠不進去的。」


 


可他也不是答應過,永遠愛我嗎?


 


他說完,慢慢靠近,想借著抱我的由頭攔下我。


 


我避開他的阻撓,跌跌撞撞衝進書房。


 


門推開的一瞬,一張巨大的結婚照映入眼簾。


 


陳時在照片上,依戀地看著身旁人。


 


新娘的臉帶著很劣質的ps痕跡,面容很熟悉。


 


是剛剛墓碑上對我笑的那張照片。


 


沈唯。


 


眩目的愛意,將我的心扎得鮮血淋漓。


 


他把沈唯的臉p到了我們的婚紗照上,保留了六十年。


 


圓了他們此生結為夫妻的美夢。


 


我站在書房門口,自虐般看著那張佔滿整張牆的照片。


 


心口一陣痛過一陣,接受這場遲來六十年的凌遲。


 


當初拍婚紗照,他說不願意面對鏡頭。


 


他說,相愛就好,不必在意這些無關緊要的儀式感。


 


我原本準備掛到床頭的婚紗照,被他丟在雜物間裡。


 


無望地待了六十年,落了一層又一層灰。


 


我擦擦滿臉的淚,輕輕問陳時。


 


「陳時,為什麼呢?」


 


為什麼要騙我六十年?


 


系統將我送來,正碰上他痛失所愛。


 


二十歲的陳時除了傷痛和一文不值的才氣,其餘一無所有。


 


他那時信誓旦旦說會愛我一輩子的啊。


 


睜眼,八十歲陳時漠然的聲線傳進耳朵。


 


他說。


 


「阿婉,感動不是愛。」


 


他在我擋去所有生活瑣事的前提下,事業有成,名利雙收。


 


他說,感動不是愛。


 


聽完這話,我捂著臉又哭又笑。


 


溫熱的淚水漫過指縫,順著手臂變得微涼。


 


我抬手,恨恨往他臉上扇了一巴掌。


 


「我從沒讓你感動。」


 


最初我隻是想,完成系統任務,獲得積分回到原來的世界。


 


如果不是他,原本我也有機會回去的。


 


4


 


當初來到這個世界,我就明明白白告訴過他。


 


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我的任務是救贖他,救贖完就離開。


 


我幫他抹去痛失所愛的痛意,幫他擋去生活裡所有瑣事,讓他安心去追逐那個書法夢。


 


他向我求婚那天,任務完成。


 


我承認自己愛上了他,也清楚一個任務者不能感情用事。


 


系統幫我脫離世界的計時在耳邊倒數。


 


3。


 


2。


 


1。


 


他捧著我的手,珍而重之的輕吻一下。


 


他說。


 


「阿婉,留下來吧,我需要你。」


 


看著那張浪漫而又虔誠的臉,我有一瞬恍惚。


 


系統說,相似經歷的前輩們,結局慘烈。


 


留在這裡就永遠回不去了。


 


他好像也聽到了系統的催促,拉著我的手,紅了眼眶。


 


像隻被人丟棄在雨裡的小狗。


 


「宿主,這是你回去的唯一機會。」


 


「再次失敗,會被系統抹S的。」


 


系統的身邊仍在耳邊催促,搬出了所有攻略者最恐懼的懲罰。


 


抹S。


 


意味著要經受巨大痛苦,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存在的可能。


 


我猶豫了,輕輕抽回了被陳時握在掌心的手。


 


他慌亂看著我。


 


這麼一個大男人跪在街上,不顧尊嚴抱住了我的腿。


 


苦苦哀求。


 


「阿婉,連你也不要我了嗎?」


 


「那我活著也沒什麼意思,等你走了,我殉情。」


 


我那時想,興許世上再也沒有那麼愛我的人了。


 


沒想到,我運氣不好。


 


遇到了一個高明的演員。


 


我閉眼,那座合葬墓清晰浮現在腦海。


 


睜眼,面前是我和他共同打拼了六十年的家。


 


淚不知不覺落了下來。


 


人生六十年都在這個家裡蹉跎。


 


說晚,好像也不算晚。


 


我嘆了口氣,算了。


 


「陳時,算我運氣不好,我們離婚吧。」


 


他沒理我,頭也不回出去了。


 


可我真的不想在這段消耗我半生的感情裡走下去。


 


5


 


陳時出去了,去了哪,我心知肚明。


 


不過半個小時,我的女兒風風火火闖進門。


 


沒給在廚房熱火朝天揮舞鍋鏟的我,半個眼神。


 


我將菜端向餐桌,才發現她站在陳時書房愣愣站著。


 


她被混混欺騙感情,現在是單親媽媽。


 


我不願將壓力帶給她,隻是盯著盤子裡的菜,輕輕跟她說了我的想法。


 


「淺淺,你爸心裡一直有別人,我要跟你爸離婚。」


 


「當然,我們倆的關系不會影響你。」


 


她聽完,一臉不可置信看著我。


 


似乎是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消息。


 


「媽,你是不是嫉妒他們倆的愛情?」


 


啪嗒,菜碗砸在腳邊,摔得四分五裂。


 


我愣愣看著這個養育了三十多年的女兒,心口泛起尖銳的痛。


 


我那同樣被男人背叛的骨肉,明明應該站在我這邊才對啊。


 


她並沒有理會我的異常,隻是自顧自湊過來跟我解釋。


 


神色認真。


 


「其實男人心裡有白月光很正常,像你這種家庭主婦不會懂的。」


 


「好比沈唯阿姨就是他心裡那輪白月光。」


 


「而媽你,就是爸爸心裡的黏飯粒。」


 


水滴落地的聲音滴滴答答蔓延開。


 


鼻尖縈繞著熱乎乎的尿騷味。


 


我難堪地站在客廳中間,沒法回答她的話。


 


我漏尿了。


 


是生她落下的毛病。


 


她也發現了我的不對勁,看向我,眼底閃過幾分不易察覺嫌惡。


 


那一刻,我清晰地發現我變成了那顆,黏糊的,索然無味的白飯粒。


 


心底翻起比方才更加洶湧的痛意。


 


來自我自以為心意相通的骨血。


 


我沒再開口,轉身走到衛生間,處理被弄髒的褲子。


 


陳淺跟在我的身後喋喋不休。


 


「媽,你不應該這麼任性,你知道爸爸這種男人有多難得嗎?」


 


「說實話,像你這麼無聊的家庭主婦,哪個男人都不會喜歡。」


 


「都半截棺材入土了,你不如老老實實在家幫我帶孩子。」


 


隔著一道毛玻璃門。


 


她的話一句一句扎向我心口。


 


因為她那個守著幾個破字掙不到錢的爸,我被困了前半生。


 


因為遇人不淑,未婚生子的她,我被困了後半生。


 


踩著我擁有了更好的人生,到頭來卻厭棄我隻是一個無趣的家庭主婦。


 


隻是一個,黏在衣領,不討喜的白飯粒。


 


多諷刺啊。


 


收拾好褲子,我錘錘鈍痛的胸口,打開了衛生間的門。


 


看著仍在指責我的女兒緩緩開口。


 


「我沒逼著你生,你的孩子自己領回去。」


 


心思被我戳穿,原本還在和和氣氣交流的女兒瞬間炸了毛。


 


皺著眉頭看著我,連生氣的樣子都和她爹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令人生厭。


 


懶得理會她接下來的說辭,我徑直進了屋子,聯系律師擬離婚協議。


 


我沒幾年了,所以不想再為任何人犧牲。


 


所以,要一步一步走好我餘下的每一步人生。


 


原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現在更不需要顧慮那麼多。


 


6


 


不知過了多久,陳時才回來。


 


他回到家中,空氣裡充斥著刺鼻的香火氣。


 


我不理會,隻是做了我一個人的晚飯,坐在餐廳自顧自吃著。


 


陳時站在我面前,站了好久,欲言又止。


 


末了,拉了拉我的衣角,別扭開口。


 


「阿婉,我還沒有吃飯。」


 


他語氣軟了不少,看上去有些委屈。


 


我知道,按照平時的相處習慣,這是他在向我求和。


 


可我不想和了。


 


我淡淡掃了他一眼,像上次攔著他那樣。


 


將我的衣角從他手心抽了出來。


 


認真開口。


 


「沒有吃就去做。」


 


說完,我不顧他眼底的錯愕,徑直走進了臥室。


 


他今天注定要餓肚子的。


 


他有胃病,有高血壓,有心髒病。


 


六十年來,我把他照顧得很好,十指不沾陽春水。


 


連口味都養刁了,吃不下外面的飯。


 


回到臥室,我掏出手機開始查旅行攻略。


 


哐當一聲,門被推開。


 


陳時和陳淺父女倆氣勢洶洶站在臥室門口。


 


一言不發。


 


寂靜的空氣中,傳來幾聲肚子咕咕叫的聲響。


 


我心裡竟有些痛快。


 


原來,隻要我停止付出,連刻意報復都不用,他們便會狼狽至此。


 


陳時走到我身邊,表情裡滿是克制不住的怒氣。


 


「她隻是個S人,你和她計較什麼?」


 


「六十年不也這麼過來了嗎?為什麼非要作?」


 


刻薄的話,在我們倆新婚臥室回蕩,像是辱罵一個仇深似海的罪人。


 


當年繾綣的誓言落到耳邊,到此時我才聽出其中的虛偽。


 


騙子。


 


我學著他的神色,漠然地,一字一句反駁。


 


「我計較的不是她,是你。」


 


他的愛給了誰,以什麼形式給的。


 


無所謂。


 


重要的是,給出去了。


 


我的視線落回手機屏幕,花花綠綠的圖片在淚意下變得模糊。


 


我依舊地堅持著我的決定,


 


「陳時,我們離婚。」


 


他搖搖頭,早已沒了先前的慌亂。


 


語氣裡帶著篤定。


 


「離婚你就會被抹S。」


 


「你離不開我了。」


 


那一刻,我像是突然跌在了冰面上,渾身又冷又痛。


 


淚盈在眼窩裡,怎麼也不肯往下落了。


 


他原來記得啊,記得我沒有回頭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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