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三娘累得膝蓋打戰,嫡姐卻歪在美人靠上由清夢給她打扇子。
嫡姐懶抬眼皮,振振有詞。
「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待日後得了好名聲,你們定會狠狠感謝我。」
三娘恨恨,對我小聲蛐蛐。
「嫡姐從前雖然嚴苛,卻也沒見這樣磋磨人。」
我暗暗搖頭。
她大約是從那碗倒掉的冰酥酪裡嘗到了甜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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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柳梢,正宴開席。
兩碟是瓜子小菜上了桌,主菜卻遲遲不上。
府中本就虧空,饒是嫡姐裁了人,也不過是治一時之急。
更何況這十桌的達官顯貴,沒個百兩銀子,如何能夠打發得了?
父親急得冒了煙。
「季染,怎麼還不上菜?你是怎麼主中饋的?!」
我無奈地攤手。
「父親怎麼忘了?如今這府上是嫡姐主中饋。」
父親臉色鐵青。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我笑眯眯地翻出移交冊子,上面白紙黑字地落著父親和嫡母的私印。
「父親貴人事忙,如今嫡姐掌家,已有三個月了。」
嫡姐在府中大刀闊斧,隻是沒動到父親和嫡母的根本,所以他們也當作沒看到。
眼下事到臨頭,倒是想起了我來。
父親臉色不虞。
今日大壽,他為了給嫡姐露臉的機會,甚至請了周貴妃所出的三皇子。
有貴人在,這壽宴便再容不得半點差池。
「你掌家已多年,必是你沒幫襯,如今這搞砸了這壽宴,拿你是問!」
「還不快去布菜來?!」
可笑。
原來這就是我向來敬重的父親。
我掌家多年,被奪了掌家對牌,他一句不問,如今出了事,倒是問責起我來。
「父親說笑了,嫡姐在家中頗具威望,眼下哪還有人肯聽我的?」
父親放任嫡姐,其所作所為,都是經他默許。
今日壽宴,正是他自食苦果的時候。
7
嫡姐一身素衣姍姍來遲,身後十個婢子端著雪白的瓷盆,上頭扣著白玉蓋子。
父親臉色稍緩,打起了圓場。
「元箬,怎麼這樣遲,怠慢了貴客?」
嫡姐淺笑,親自將瓷盆端上了桌。
萬眾矚目下,她蓋子一掀,裡面是一盆晃蕩的清水。
水清得能照亮眾人餓得發青的臉。
「昔年陛下受困於賊王,三日飲不到一碗淨水,吃不上一口熱湯。」
「登基之後,陛下便常苦百姓生活艱難。」
嫡姐煞有介事地將清水給一人打了一碗。
「今日飲了此水,才能體味陛下深意。」
父親看得眼睛發直。
「崔小姐果然深體父皇之意,受教了。」
坐在最上首的三皇子忍不住笑出了聲,將水一口飲盡。
「敢問何時上熱湯?」
父親訕笑抹汗,卻又暗暗皺眉。
「怎麼一股子餿味?」
「季染,你是怎麼辦事的?今日大宴,哪裡冒出這餿味?等下驚擾了貴客!」
父親擺擺手。
「還不找人去查?」
父親見我又攤手,氣得就要在眾人面前動手。
此時嫡姐的丫鬟清夢,施施然端上一盆雜燴湯。
方一上桌,一股餿臭味就讓眾人變了臉色。
三皇子忍不住挑眉。
「崔小姐口中的熱湯,莫非是這豬食?」
我站在桌邊,悄悄伸頭看。
酸臭的湯頭五色雜陳,殘肉碎菜攪成一鍋,黏稠地拉著絲。
這不就是這些日子府中吃剩的菜嗎?
嫡姐讓清夢日日拿泔水桶集了,原來是用在這了。
嫡姐立在人群之中,孤高昂首。
「陛下早年辛苦,一日之幸,便是得一碗農家雜湯,元箬不過是復刻陛下的!」
「諸位大人在朝為官,若不能喝下這雜湯,又怎麼敢稱自己能為陛下分憂?!」
我手疾眼快,飛快打了一碗,遞給父親。
「百善孝為先,父親,今日是您生辰,您快喝。」
三皇子從善如流。
「崔尚書有崔大小姐這樣的愛女,真是福氣,這湯意蘊非常,崔大人快些喝了吧!」
父親眾目睽睽之下,隻得捏著鼻子一口飲盡。
8
嫡姐這發餿的雜燴湯,讓她在朝中一戰成名。
隻是這名聲沒她想的那麼好。
父親吐到嘔出了膽汁。
「你這孽障,我怎麼就生出你這麼個蠢貨?!」
嫡姐還在叫囂。
「父親在朝中多年不能再進一步,還不是因你膽小怕事?我為父親籌謀名聲,怎麼就錯了?!」
父親氣得滿嘴冒酸水。
「我看你是瘋了,你這爭的都是些什麼名聲!」
「如今,外頭都叫我『朱大人』,稱我們崔府為『豬府』,那豬食你怎麼敢就端上來?!」
父親請了家法,嫡姐嬌滴滴地躲在嫡母身後。
「父親懂什麼?你不過是憑裙帶得的戶部尚書,若想再進一步,還不得靠我這日後的太子妃?!」
父親更惱。
「你如今辦了這樣的蠢事,還敢想太子妃之位!」
「那徐丞相家的徐慧早就得了上元宴的邀帖,你的連個捕風捉影的信也沒有!」
嫡姐的臉色瞬間慘白。
「怎麼會?他不是這樣說的,這不可能……」
他?
我微微皺眉。
莫非,嫡姐早已和太子私相授受,暗通款曲?
9
嫡姐被不痛不痒地罰跪祠堂。
她一反常態地不哭不鬧,安靜非常。
我暗暗支開了祠堂的小窗。
一道金光過去,幽幽祠堂之內,響起嫡姐迫切的聲音。
「系統,這是怎麼回事?!」
「分明是你說,隻要讓別人吃苦受罪,就能奪了旁人氣運,助我成為太子妃!」
祠堂之內漏出燦爛金光,我靜靜地看著嫡姐一人對著空中自言自語。
果然。
嫡姐往日在家中雖然跋扈,但是也做不出這些離經叛道之舉。
確實是有人在暗中相助。
隻是不知道是何方神聖。
我屏息看向祠堂內。
重幔之下,嫡姐孤身跪坐在蒲團上。
空氣中,有一團光球在跳動。
「你奪的氣運遠遠不足,自然成不了太子妃!」
「眼下正有一個機會,隻要你奪了城北平民的氣運,讓他們成了災民,你必能擊敗徐慧,一舉成功。」
金光盡去,嫡姐的眸中,盡是狠厲之色。
小窗下。
我揣著懷中母親留給我的銅缽,細細摩挲上面的梵文紋路。
「隨心所欲。」
我垂下眼眸。
莫非,母親留這東西給我,是想讓我放手,隻一生隨心?
10
嫡姐天還沒亮,一頂小轎,就去了城北。
城北住的多是些平民。
陛下登基三十年,勵精圖治,京中百姓安居樂業,早沒了窮苦災民。
嫡姐轉了一圈,去了城北的稻田。
京城水源充沛,氣候溫暖,種的都是喜水的稻子。
為了方便農戶耕種,陛下早年就下旨,令三皇子督造水渠,引護城河水灌溉。
這水渠方成,就省去農戶挑水灌溉的半日腳程,耕種之餘,農戶亦可謀副業,多賺些銀錢。
如今這些農戶日子過得滋潤。
嫡姐站在田埂之上,萬分嫌惡這田泥弄髒了自己精致的鞋襪。
「陛下重農桑,你們更該勤勉,怎麼好逸惡勞,用這水渠的水灌溉?!」
嫡姐在田埂上振臂高呼。
她雖是世家小姐,可到了田間地頭,誰肯理她?!
「你們若不用這水渠灌溉,我可每日為你們施粥!」
可大家伙靠自己的勞作多賺了銀子,誰還稀罕她布施的那點稀粥?
嫡姐在田間奔走了足足一日,卻連個眼神都沒得。
月黑風高。
嫡姐叫上幾個家丁,在水渠上遊,惡狠狠地踹了一腳那水渠基石。
「就是些賤民,清高什麼?!」
「待我施粥時,有的是跪著求我的時候!」
幾個家丁圍上去,當夜砸了引渠水的水車。
巨大的木頭水車「吱呀呀」砸在地上,嫡姐親手丟下火折子。
一組火苗蹿起,不一會兒,已經將天邊燒得通紅。
次日日升。
昔日靈秀的水渠已經幹涸,沒了一滴水。
11
重造水車需要時日。
眼下正是稻苗缺水的旺季。
沒了水渠,農戶隻好忙於每日擔水,可還是眼睜睜地看著禾苗枯萎下去。
嫡姐在城北支起了粥攤。
一碗稀粥,為她博了個活菩薩的名聲。
嫡姐高舉著粥碗,高高立在人群之巔,充滿嘲諷。
「早叫你們不可好逸惡勞,依賴那水渠!如今若沒有我施粥,你們一家老小都要餓S!」
徐慧與我同車,遠遠見嫡姐的粥攤前面擠滿討粥的人,忍不住皺眉。
「這城北的靈渠怎麼說幹就幹?那水車是聖上命三皇子督造,如今水車倒了,燒了個幹淨,倒是連累三皇子挨了斥責。」
徐慧挨著我,小聲道。
「好好的水車說倒就倒,城中傳言三皇子的孤寡命格犯了天怒,惹來了雷火天罰!」
我垂眸,暗暗握緊手中連夜畫好的圖冊。
我想起那日在祠堂中,嫡姐與之對話的金光。
哪裡是天罰,有的隻是人禍。
粥棚外,幾個孩子得了半碗粥,爭飲過之後,餓得直哭。
徐慧眼帶悲憫。
「如今水車重修也要月餘,隻是苦了這些農戶,誤了農時,今年要沒了收成。」
嫡姐一個眼神,幾個護衛就將哭號的孩子驅趕著丟到遠處。
「哭號什麼,你們飢餓都怪你們爹娘懶散,若非我慈悲,你們一碗稀湯都沒得喝!」
幾個孩子哭聲更大。
人群中,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將孩子護在身後,向嫡姐不停磕頭告罪。
馬車之上,徐慧變了臉色,冷臉下了車。
「聽聞朝廷也撥了不少銀兩,助崔妹妹施粥,當日崔妹妹說要拿府中用度一半救濟平民,怎麼就補貼出一碗水湯?!」
我跟著人群討了一碗稀粥,將稀粥往手帕上一倒,隻網出散碎粗米。
嫡姐在人間指揮散粥,面色紅潤得像是灌了蜜。
「你們懂什麼?唯有忍得腹中飢苦,磨練意志,才能不辜負陛下賑災聖恩!」
「徐姐姐如今是什麼身份,竟也要來質疑賑災?」
嫡姐從袖中翻出一張邀帖,正是太子上元宴相看的邀帖。
「莫非,徐姐姐以為太子妃之位,自己已經十拿九穩了?」
我暗暗垂下眼眸。
嫡姐上次在壽宴所為鬧得盡人皆知,沒想到不過短短半個月,竟又得了邀帖。
那會說話的金光也蹊蹺得很。
看來小瞧不得。
12
城北的靈渠,令三皇子失了聖心,重修水渠的差事,落在了太子身上。
嫡姐施粥數月,竟真讓她得了個好名聲。
下初雪時,嫡姐已經超越京中一眾世家嫡女,成了閨秀之首。
不到幾日工夫,嫡姐借口城北救災,已經攀上太子,日日出雙入對。
嫡姐一身低調素淨打扮,似乎要將自己口中的勤儉吃苦貫穿到底。
可她身上的分明是昂貴的白蝶穿花裙,流光緞面細柔,行步間,不經意地露出活靈活現的刺繡蝴蝶。
這樣的緞面,一尺之費,就能抵城北施粥七日所耗銀錢。
嫡姐一路招搖,帶著太子闖進了徐慧辦的詩會。
詩會上以詩會友,參會者可樂捐銀錢,所得書畫,也會全部出售,以助城北災情。
嫡姐依偎在太子身側,巧笑倩兮。
她隻等上元佳宴,給自己真正定一個太子妃的名分。
嫡姐眼珠子在參會人上打轉。
「城北災情,你們竟然還有此奢靡闲心,辦這享樂詩會!」
「二妹妹,你當不成三皇子妃,如今竟墮落到這種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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