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們滿頭華發,已經到了含飴弄孫的年紀,前半生因著我這不孝女吃盡了苦頭,總不能臨了,還要因著我,背井離鄉、受盡白眼。


既然謝婉婉想看我自慚形愧,那我也得讓她吃些苦頭才是。


 


謝家嫁女果真盛大。


 


送親的隊伍吹吹打打,街道上的行人都染上了喜色。


 


我穿著一襲白衣,照著約定送來了豆腐,府上的門房看著我的臉,一臉笑意地迎我進門。


 


那日同我定豆腐丫鬟早早候在那,劍招我,輕蔑一笑:


 


「本以為你拒絕給我家姑爺做妾,是個有骨氣的,沒想到還是厚著臉皮來了,莫不是想學著話本子裡的那套,攪黃我家姑娘的婚宴?」


 


我詫異一瞬,竟不知這姑娘如何看出了我的打算?


 


小丫頭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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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你同姑爺青梅竹馬又能如何,我家姑娘自會讓你明白,何為雲泥之別。」


 


她拉著我手擠到前排,賓客歡呼中,那對新人正淹沒在旁人的祝福中,笑著拜天地,執手白頭。


 


似乎是看到我的到來,謝婉婉有些詫異,眸中劃過一絲得意,親親熱熱攬著裴逕宴走到我身前。


 


「沅沅,沒想到你真的來了,有了你的祝福,我和夫君定會恩愛白頭,這些年多虧你把夫君照顧得這般好。


 


今後你一人,我會讓接種僕人多多照顧你的豆腐攤子。」


 


她笑著,看向那丫鬟。


 


「春枝,還不快把沅沅做的豆腐分給大家。」


 


因著謝婉婉的介紹,賓客紛紛看了過來,看著那一碗碗純白的豆腐,捧腹大笑。


 


貴女用帕子捂著嘴,像是看到了什麼骯髒的東西,躲得老遠,故作誇張道


 


「什麼腌臜東西,也配入本小姐的口,婉婉,你還是太心善了,竟讓自己的婚宴上,出現這種上不得臺面的吃食。」


 


「好歹是謝大小姐的婚宴,慕姑娘,怎得不見你帶些賀禮阿?」


 


「如此粗鄙的農家女,竟也妄想著鍵入侯府,簡直是痴人說夢。」


 


賓客眾說紛紜,似要把我貶入塵埃裡。


 


而裴逕宴隻是冷漠的站著,牽著新婦的手,皺著眉。


 


「慕沅沅,你不該來的、」


 


我突兀笑了。


 


我應該來的,應該來毀掉謝婉婉心心念念的新婚宴。


 


11


 


身世當真是個好東西。


 


它給予謝婉婉榮華富貴、嬌縱任性。


 


也給予我不破而立、破而後立。


 


我時常覺得被情愛困住的女子尤為可悲,比如從前的我,以及如今的她。


 


「今日是謝姑娘大婚,沅沅自是備了薄禮,願以此,祝願二位情比金堅。」


 


我從懷中掏出了一打書信,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灑向了天空。


 


眾人疑惑不解,卻又有好事者,撿起其中一張,念了起來。


 


「沅沅,我見眾生皆草木,唯有見你是青山。」


 


「沅沅,待我日後高中狀元,便風光迎娶你進門,這一生,我裴逕宴唯愛慕沅沅,此生不悔。」


 


那人一字一句念著,逐漸白了臉。


 


這竟時那狀元郎寫給慕家女的情書,他竟當著謝姑娘的面,念了出來。


 


這一瞬,周遭寂靜,我笑著,撿起地上的書信遞到謝婉婉面前


 


「不知謝姑娘對我這份賀禮,可還滿意?」


 


一字一句,猶如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得謝婉婉頭暈目眩。


 


這一刻,那一封封書信,都在提醒她,今日的幸福,都是偷的她慕沅沅的。


 


她心心念念幻想的婚宴,成了一場徹徹底底的笑話。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還在挑釁自己。


 


謝婉婉紅了眼眶,看向慕沅沅的眼神裡帶上了恨。


 


明明不該是這樣的。


 


她是高高在上相府貴女,如何會敗給一個隻會做豆腐的農女呢!


 


裴逕宴眼眸微沉,有些惱怒。


 


「便是我從前真的對你有意,可如今我已經失憶,忘卻過往,慕姑娘還拿著從前擾亂裴某的大婚,即便如此,我娶得人也不會是你。」


 


「啪啪啪。」


 


突兀響起的掌聲吸引了眾人的視線。


 


「不過是薄情郎,怎得臉皮堪比城牆,慕姑娘連我都看不上,怎還會回頭吃你這顆老幫菜,可真真太會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秦槐安搖著扇子,一步步走到我身後,他的胸膛寬廣,襯得我嬌小,如同被母親護在羽翼之下的幼崽。


 


四周寂靜,我偏頭看他。


 


似乎是為了參加婚宴,今日他穿了一身錦繡華服,襯得整個人溫潤如玉,一雙多情桃花眼露出月牙形狀,唇角掛著溫和的笑意。


 


他看向我,憋著嘴,有些撒嬌意味。


 


「今日我去了你的攤子尋你,你不在,便來了這,慕沅沅,跟我走吧。」


 


我心中震動。


 


一陣清風拂過,周遭失去了色彩,我隻看得見眼前人。


 


我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好。」


 


12


 


夜深,微涼。


 


街道充斥著人間煙火,賣簪子的大娘看著跟在我身後的秦槐安笑著推銷


 


「公子,給夫人買一根簪子吧。」


 


我著急想解釋。


 


卻聽見秦槐安笑著搖頭,一本正經道:


 


「這姑娘姓慕,小字沅沅,是城西賣豆腐慕家的閨女。


 


如今待字閨中,還不是我的夫人。


 


若是日後小子有幸,娶得心上人進門,會送上薄禮感謝大娘今日祝福。」


 


他說得明白,端正,目光澄淨。


 


大娘頓了頓,突然笑了。


 


從前她的攤子總會經過不少人,如今日這般狀況不計其數。


 


可那些人阿。


 


他們會笑著應下這夫人,徒留小姑娘無從辯駁。


 


思及此,大娘笑意盈盈地拿出簪子遞給眼前的姑娘,湊到耳畔低語。


 


「姑娘,這小伙子是個頂不錯的人,這簪子送你,望你們日後能琴瑟和鳴。」


 


我呆愣愣地接過大娘的簪子,有些失神。


 


秦槐安的那番話縈繞在耳畔,久久不散。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回到家中的,隻看見爹娘擔憂的面色落在黑夜裡,落在我心間。


 


秦槐安看著巷子口的二老,從懷中掏出一枚玉佩遞到我手心。


 


「既已平安歸家,我便家去了,若日後謝家找你麻煩,也可去秦家找我,我總會站在你這邊。」


 


他的話透過了夜色。


 


我突然想勇敢一回,抓住了秦槐安的衣角。


 


「秦槐安,我不做妾。」


 


似乎是沒料到我突然出聲,秦槐安愣了一瞬,回神,眼眸亮晶晶的。


 


「慕沅沅,我不納妾。」


 


隻這一句,斷了我所有紛亂的情緒。


 


我想,月落時分,心動已經給出了答案。


 


13


 


答應秦槐安的求娶,秦家比我想象的更加歡喜。


 


不過一日,便抬著聘禮堆滿了我家。


 


秦家夫人神情恭敬,並非如我想象那般,嫌棄我門第低賤。


 


她拉著母親的手處處誇贊,對我再是滿意不過。


 


我有些詫異,有些不明白為何會如此順利,卻被秦槐安拉住手。


 


「莫憂心,我娘親很喜歡你。」


 


14


 


我起初,並不知這京都,還有慕沅沅這一號人物。


 


隻在母親的院子裡,聽過幾句,左右不過是看她可憐,日日買了些豆腐。


 


我那時在想,這個世間竟還有為了男子一句虛無縹緲的諾言,而日日吃苦的傻子。


 


所以我去了她的攤子,點了一碗豆腐。


 


她確實長得極美,一身粗布麻衣,一根白玉簪子,未施粉黛,已經引得看客失了神。


 


我想:為著這張臉,吃上一碗豆腐也未嘗不可。


 


所以我嘗了一口、兩口...直到一碗豆腐下肚。


 


竟意外的好吃。


 


我又想:那男子倒是好運,竟有如此可人兒伴在身側。


 


所以我一日一日,日日都到她的攤子點上一碗豆腐。


 


我總覺得,憑著我的皮囊,總會讓她主動同我說句話,我等了一日遊一日,可一句都沒有,她的眼裡,隻有心心念念的未婚夫。


 


她會為了心上人的一句喜歡,做出花樣百出的豆腐。


 


也會在看見乞兒無家可歸時,給他買上新衣裳,帶他回家安頓。


 


我伴在她身側兩年,卻從未在她眼中映射出我的模樣。


 


可我甘之如飴。


 


喜歡慕沅沅,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她熱烈真摯,是我貧瘠土壤裡開出唯一盛大燦爛的花。


 


是我足夠卑劣。


 


因為我窺見了他人的幸福,想要掠奪,想要據為己有。


 


15


 


迎親的隊伍佔滿了街道。


 


在眾人或探究、或祝福的目光中,牽著秦槐安的手走進了獨屬於我的避風港。


 


我穿著嫁衣,端坐於屋內,因著緊張,而下意識攥緊了裙角。


 


紅燭搖曳,賓客盡歡,我能感受到秦槐安的氣息越來越近,直至停在身前,低下頭,氣息交融。


 


下一瞬,蓋頭被掀開。


 


我下意識抬眸看向他。


 


四目相對間,他的眼中有光影流轉,大紅喜服襯得他溫潤如玉,眼眸帶笑。


 


「沅沅,能教教我嗎?」


 


我疑惑。


 


「教什麼?」


 


秦槐安指了指唇瓣,俯下身子,靠的越發近了。


 


「教我,如何取悅你。」


 


話落。


 


我臉頰微紅。


 


「你好歹是高門大戶的貴公子,如何學的這般勾欄樣式。」


 


秦槐安躺在喜被之上,衣襟半開,媚眼如絲。


 


「你不喜歡嗎?」


 


「我怎麼會喜歡。」


 


我看的臉頰發燙,想起身,卻被他抓住手腕,勾著腰肢一倒,大紅的喜被散開,他靠在我肩上,萬千青絲交纏,無休止、共沉淪。


 


「沅沅,喜歡我,永遠喜歡我。」


 


16


 


我從不知,做人媳婦會如此恣意瀟灑。


 


因著公婆寬厚,不用天光大亮,向公婆問安。


 


因著丈夫尊敬,不用渾身疲憊還要伺候丈夫筆墨紙砚。


 


阿娘說,嫁作人婦,上要孝敬公婆,下要相夫教子。


 


可到了秦家,秦槐安把身家全交給了我,事事以我為先,記得我的全部喜好,允諾我拋頭露面。


 


我的豆腐攤子,變成了豆腐鋪子。


 


秦槐安在京都最好的地段,為我置辦了一處產業。


 


我還是做著豆腐,卻因著秦槐安娘子的名頭,沒了往日上門鬧事的混混。


 


我賣豆腐時,秦槐安就站在我身側接銀子。


 


每每遇上熟人調侃兩句,便笑著躲在我身後。


 


「秦某真是好運,能做娘子背後的男人。」


 


後來人們不再說我好運,而在憐憫,憐憫我嫁給了一個一無是處的人。


 


或許是說得多了,秦槐安記在了心裡,某一日委委屈巴巴窩在我懷中


 


「我於讀書一道沒甚天賦,無法為你爭取诰命,


 


我武藝不精,便是你陷入危險,或也無法護你安全。


 


我這一生,唯有出生富貴,於你萬貫家財,其餘它的,我都給不了,你會後悔嗎?後悔嫁給我?」


 


「我不要诰命關環,隻要你愛我,便夠了。」


 


我摸著他的頭,安撫。


 


我知曉,世間人無完人,可在我心中,秦槐安已是滿分。


 


再多要,便是貪心了。


 


秦槐安感受著娘子安撫,拱起鼻子嗅了嗅,像隻傲嬌的小狸奴。


 


「娘子,記得愛我。」


 


這樣的秦槐安,如何會讓人不喜歡呢?


 


17


 


京都又出了一件大事。


 


裴狀元受皇命南下賑災,回來時卻發現妻子身懷有孕,當街暈倒,請了太醫診斷,卻發現孩子堪堪五月。


 


可他南下賑災,已有八月。


 


那孩子,不是他的。


 


不過兩日,裴家門口陸陸續續來了好些個想認孩子的男子。


 


他們拿著謝婉婉的手帕,各個爭得面紅耳赤。


 


原先在巷子裡居住的阿嬤,提著板凳,坐在了裴府門口,對著裴逕宴指指點點。


 


「當真是錯把魚目當珍珠,如今也算是糟了報應。」


 


「果真是有福之人不進無福之門,你看沅沅那丫頭如今過的多好。」


 


站在一旁的謝婉婉羞憤欲S,卻還是緊緊抓住裴逕宴的手哀求


 


「相公,我可以解釋,你把他們都趕走好不好?不論如何,這孩子生下來都會叫你一聲父親,你總不會虧的。」


 


裴逕宴赤紅著雙眼,一把掐住她的脖頸。


 


「謝婉婉,你怎麼敢的!懷著別人的孩子卻要我咽下這口氣!」


 


謝婉婉不住拍打,最後也索性不裝了。


 


「裴逕宴,你以為你自己是什麼好貨色?明明攀附權貴,卻硬要給自己找出失憶的借口,如今登上高位,又想要與舊人再續前緣,魚和熊掌兼得,這世間哪兒有那麼好的事!


 


如今我站在你裴家門口,你敢休了我嗎?你配休了我嗎?」


 


話音落,裴逕宴頓住,隨後緩緩松開了鉗制謝婉婉的手。


 


他紅著眼眶,轉身的瞬間,看在人群裡的慕沅沅。


 


她已經不似從前那般瘦弱,臉頰紅潤,一看便是被人精心養著。


 


而那個養著她的男人,站在她身側,不時喂她吃著糕點,心神從未分給旁人半分。


 


謝婉婉說得對,像他這樣的爛人,哪來的資格肖想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他就應該,與謝婉婉,不S不休!


 


是以,他揚起了笑,牽住謝婉婉的手。


 


「娘子,你說得對,那孩子出生後,還得喚我一聲父親,乖,我們回家吧。」


 


大門落下,徹底斷絕了他全部念想。


 


秦槐安用袖子給親親娘子擦了擦嘴,有些吃醋道:


 


「娘子,戲已看完,該回家了。」


 


確實時看完了一出好戲。


 


我點了點頭,牽起秦槐安的手走向人間煙火。


 


「娘子,你是不是又看上那小白臉了?」


 


「你又在瞎想什麼?」


 


「可你剛剛看了他好幾眼。」


 


「好了好了,往後我不看了。」


 


「就會哄我!」


 


微光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一切塵埃落定,而我們的故事還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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