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未婚夫高中狀元那日,用一千兩買斷了我與他之間的婚書。


 


他神色冷淡,懷中抱著美嬌娘。


 


他說他失憶了,不記得從前的一切,望我莫要糾纏。


 


我隻是呆呆看著那姑娘頭上的白玉簪,憶起前日當鋪老板的話


 


「玲瓏閣的贈品,值不上一兩銀子,謝家姑娘頭上戴著的,才是價值連城的白玉翡翠簪」


 


我日日珍藏在懷中的定情信物,原是贈品。


 


什麼失憶忘卻前塵,不過是裴逕宴拿來哄騙我的鬼話罷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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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未婚夫裴逕宴高中狀元郎那日,在城樓之上抱得了美人歸。


 


他用這些年攢下的銀錢,買下了玲瓏閣鎮店之寶---白玉翡翠簪,送給了心上人。


 


而美人眼含熱淚,應下了他的求娶。


 


才子配佳人。


 


自此,成就了一段佳話。


 


可彼時同裴逕宴擁有婚約的我,卻在為了給阿娘湊足買藥錢。


 


拿著半月前的他送來的定情信物,走進了城中的當鋪。


 


那老板看了看,轉頭遞還於我。


 


「玲瓏閣的贈品,直不上一兩銀子。」


 


他指了指城樓之上窩在男子懷中的青衣姑娘。


 


「那謝姑娘頭上的,才是價值連城的白玉翡翠簪。」


 


我順著老板的視線瞧見,那姑娘一身華服,安穩窩在男子懷中。


 


而那男子眉眼溫柔,正在低頭輕哄著。


 


兩人旁若無人的耳語,姿態親密,仿佛天地間隻容得下彼此。


 


周遭的友人歡呼著,揶揄起哄,讓兩人喝下早早備好的交杯酒。


 


我靜靜看著。


 


下一秒。


 


眼前朦朧一片,原是風沙迷了我的眼,叫人看不見恩愛有情人。


 


2


 


我的未婚夫裴逕宴,原是我阿爹給我撿回來的童養夫。


 


他生的好看,對讀書一道頗有成就,便是村裡的老童生都自嘆不如。


 


十二歲那年,他跪在爹娘面前祈求,許諾高中之後,便回村子娶我為妻。


 


後來我靠著一手豆腐,供他上京趕考。


 


讀書可真真是費銀子。


 


筆墨紙砚、名師束脩,我這小小的豆腐攤子起早貪黑,也讓全家餓得面黃肌瘦。


 


就這樣一日日地供著,也供出了人樣。


 


巷子裡的阿嬤常說,如我這般能幹的小姑娘,若是沒有早早定下,提親的媒人必是要踏破門檻。


 


這時的我,總是笑著,像是被泡在蜜罐裡。


 


「阿嬤,我不要別人,我隻要裴逕宴。」


 


那時的我阿,滿心滿眼隻有我的狀元郎,日日捧著他送的白玉簪子入睡。


 


少女愛慕,一往情深,我以為終會守得雲開見月明。


 


可到頭來,不過是痴人說夢罷了。


 


3


 


我拿著同掌櫃苦苦哀求換來的銀錢,買了藥,滿身狼狽走了回家。


 


逼仄的小巷子裡,阿嬤拿著菜,笑呵呵塞進我懷中。


 


「今日你家那狀元郎夫婿衣錦還鄉,沅丫頭快把阿嬤家種的菜拿回去嘗嘗,以後當了诰命夫人,莫要忘了鄰裡鄰居。」


 


「我家那口子剛割了二兩豬肉,沅丫頭也一並拿回家去。」


 


盛情難卻,我捧著東西走回了家。


 


家中燈火通明,爹爹坐在大廳,眉頭緊鎖,本就病弱的娘親也少見地坐在身側,見著我,幽幽嘆了口氣。


 


「阿沅,豆腐可賣完了?」


 


我輕輕點了點頭,看向緊緊跟在裴逕宴身旁的姑娘。


 


官宦人家嬌養出來的姑娘,便是靜靜站在那,就高貴得如同院中最華麗的牡丹花。


 


而我這般的,便是做她腳下的野草,也是不夠格的。


 


我怯懦地藏起傷痕累累的雙手,看向不曾言語的裴逕宴。


 


「逕宴哥哥,這位姑娘是?」


 


或許還是心存幻想,我的語氣藏著希冀。


 


希冀他可以開口,騙牌自己。


 


畢竟是那麼多年的感情,怎麼會說忘就忘呢?


 


可就是這樣簡單的詢問,便讓端方自持的狀元郎生起警惕,把那姑娘藏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婉婉是我未婚妻,也是這我輩子唯一心悅的姑娘。」


 


他隔著爹娘,與我遙遙相望,神情冷漠又疏離。


 


「聽聞我失憶之前曾借助在姑娘家,如今我願用一千兩,買斷這些年的恩情,還望姑娘莫要糾纏。」


 


隨著話音落下的,是裝著銀票的香囊。


 


隨著主人的翻轉,就那樣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


 


明明是那麼輕的聲響,落在我的耳畔,卻猶如一記響亮的耳光。


 


阿爹最是疼我,見到自己挑選的女婿如此輕慢,霎時紅了眼眶,一把年紀的老頭,當即抄起桌上的茶杯扔了出去。


 


「裴逕宴,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早知今日,我就不該把你撿回來,讓你如此輕賤我的女兒。」


 


便是往日最溫柔的阿娘,此刻也恨不得衝上前同他拼命。


 


而那高高在上的貴女,隻是輕輕一眼,便有數名僕從把爹娘攔在了原地。


 


民與官之間,猶如天譴。


 


我知道,若是我不識抬舉,下一刻便會讓爹娘成為人家腳下的泥。


 


我怔怔地看著裴逕宴,那年少時會一點一點哄著我吃藥的少年郎。


 


突然釋懷。


 


我是這十六巷出了名的豆腐女娘,把一個一窮二白的讀書人,供養成了名滿京都的狀元郎,我從未虧欠任何人。


 


我離了裴逕宴,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的好姑娘。


 


思及此,我挺直脊背,笑著撿起地上的香囊,拍了拍塵土。


 


「阿沅同意退婚,也在此,預祝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4


 


似乎是沒想到我答應得這般幹脆,裴逕宴眼中劃過一絲受傷,但在觸及我顫抖的雙手時,又變得勝券在握。


 


「即姑娘點頭,便把婚書奉上,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阿娘緊緊拉著我的手,淚水打湿了我的衣襟。


 


「明明是他裴逕宴背信棄義,憑何要我的阿沅受這麼多苦,你瞧瞧這雙手,每日起早貪黑做豆腐,區區一千兩,能賣得了你的命嗎?」


 


我知阿娘時並非看不起這一千兩,隻是舍不得我的一片真心喂了狗。


 


我笑著握著阿娘的手,柔聲安撫。


 


「阿娘,如今裴逕宴配不上我。」


 


這話讓阿娘禁了聲,卻讓原本意氣風發的裴逕宴攥緊了拳頭。


 


「慕沅沅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不言語,看著眼前的少年郎,恭敬後退幾步。


 


「我這便進去拿。」


 


裴逕宴卻被我這冷漠的態度氣笑了。


 


「我同你一起,省得你耍什麼花招。」


 


他說完,似乎是怕未婚妻誤會,牽起謝婉婉的手,輕聲安撫:


 


「婉婉,農家院子雜亂不堪,面的髒了你的衣裙,你便在這等我,我很快就出來。」


 


他隨我走進院裡,走過一起倚靠的庭院,清風拂過,門前的風鈴叮鈴作響,在月光的映射下,把兩人的影子緊緊綁在一塊。


 


我從床底拉出珍藏的百寶箱裡,裡面擺滿了這些年裴逕宴送給我的小玩意,我用手撥了撥,又從這些玩意兒中,拿出被仔細包裹著的婚書遞了過去。


 


可眼前的男人隻是愣愣地看著我的手腕處。


 


「還疼嗎?」


 


原是在求藥時因銀錢不夠,被藥鋪伙計推搡磕在地上留下的疤痕,那疤痕細小,卻疼進了人心。


 


可卻不是眼前人該關心的事,我搖了搖頭,把人推出房外。


 


「不礙事,天色已晚,狀元郎還是早些離去吧。」


 


裴逕宴面露不忍,到底是抵抗不住多年情誼,一把抓住眼前人的手腕。


 


「我雖失了憶,但總記得你我往日的情分,婉婉是個知書達理的姑娘,你若是願意,也可嫁給我做妾,從今往後,錦衣玉食,再也不用過苦日子。」


 


他言辭懇切,眼裡透出狂熱,雙手緊緊抓住我的雙肩,仿佛得到了什麼萬全之法一般,興奮了起來。


 


「你跟我府,待我把婉婉迎進門,便把你也納進門。」


 


話音落,他想牽起我的手,卻被我側身避開,迎著男人的目光,我從懷中拿出那根不值一文的白玉簪子。


 


「裴逕宴,我知道,你並沒有失憶。


 


你一朝得中,迫切想拋棄從前不堪的自己,如同我們這些見證過你不堪的故人,也一並丟掉。


 


在你心中,我就如同這根簪子一般,沒有價值,不值得花心思。


 


但我慕沅沅不是籠中鳥,也不是隻能活在男人的羽翼之下的廢物。


 


離了你,我隻會過得更好。」


 


那夜的燈火明亮,照的我心赤誠。


 


也照出裴逕宴無處躲藏的狼狽。


 


5


 


我當著謝婉婉與爹娘的面,把那婚書扔進了火盆,連同那根我視若珍寶的白玉簪子。


 


火舌湧起,我看見裴逕宴難以置信的眼神。


 


我笑意盈盈,真心祝賀:


 


「望謝姑娘,得償所願。」


 


謝婉婉依舊笑著,得體大方,可眼底的輕蔑卻透過沉沉夜色,望進我心裡。


 


「我與你不同,自會所願皆成,也希望慕姑娘說到做到,莫糾纏我的良人。」


 


良人嗎?


 


我笑著搖頭。


 


若裴逕宴當真是個良人,便不會在功成名就之後迫切掩埋過往,迫切斬斷曾經,可到底這些話,落不進沉迷情愛的女子心裡。


 


說出來,徒惹一身腥罷了。


 


6


 


謝婉婉似乎對我的識時務分外滿意,離去之前,吩咐貼身婢女又往我懷裡塞了一千兩。


 


那天的夜色寂寥。


 


她如同戰勝的將軍,牽起裴逕宴的手,拒絕了丫鬟的伺候,就那樣,兩人漫步走向大街,走向深不見底的深淵。


 


7


 


不過是一日的功夫,城西慕家的閨女被退親之事,傳遍了大街小巷。


 


我的豆腐攤子又多了些看戲的客人。


 


他們吃著豆腐,又談起謝家嫁女的排場。


 


十裡紅妝、鳳冠霞帔,那條條的禮單,無不彰顯出謝家的權勢。


 


有人說,農家女終究是上不得臺面,那樣大的機緣都抓不住。


 


也有人說,等狀元郎恢復記憶,就會接我回去享福。


 


我並無任何情緒,依舊笑著,甚至於恭敬接過謝家婢女送來的請帖。


 


那丫鬟似乎是不滿意我的態度,看向周遭的客人,笑:


 


「我家姑娘心善,聽聞慕姑娘靠豆腐為生,便讓奴婢通知一聲,新婚宴上,定下您家一百桌的豆腐,這是定金。」


 


那丫鬟拿著銀兩,神情倨傲,像是故意讓我難堪一般,塞進我手中。


 


來往的客人唏噓,卻無一人願意站出來得罪權貴。


 


隻一人。


 


拿著碗,撥開人群,笑得明媚。


 


「謝姑娘還算是有些眼光,能吃上慕家姑娘做的豆腐。」


 


聽到有人詆毀自家小姐,那丫鬟有些不滿地看著來人。


 


「你是個什麼東西,也配提及我家小姐。」


 


那人不理,隻是徑直站在我身前,遞過空碗,笑:


 


「慕姑娘,再來一碗。」


 


「這不是忠勇侯府世子---秦槐安嘛!他怎的也湊上熱鬧了。」


 


人群中有人認出了男子身份,驚呼出聲。


 


秦槐安,忠勇侯府世子,生的絕色,是京都有名的紈绔子弟。


 


他不愛美人,不愛山水,唯愛那一口吃食。


 


隻要是被他瞧上的。


 


都可久坐京都美食榜前十。


 


我竟不知,我的一手豆腐,也能入得了他的眼。


 


見我愣神,秦槐安調笑:


 


「慕姑娘,莫不是怕小子吃了你的豆腐不給錢,故而不願意添上一碗?」


 


我被他說的雙頰微紅,剛要接過碗,卻被那人側身躲過。


 


他手中的碗揚了揚,姿態恣意,一襲紅衣宛如雲間最耀眼的紅日,他微微拂下身子,湊到我面前。


 


「小子竟不知慕姑娘還會相面知微,罪過罪過,既如此,便把小子賠給慕姑娘,當作豆腐錢吧!」


 


8


 


坊間的流言又厚上了一層。


 


這次的版本裡,多是感嘆我一農女當真命好,前腳被狀元郎退婚,後腳又被侯府世子看上。


 


便是那處處同我使絆子的謝家,也停下了動作。


 


世間人評判女子一生,多是以夫君成就為主,若是夫君上進,那你便是人人口中幸福的女娘,若是不幸所嫁非人,也隻會感嘆你命不好,並勸慰著,熬一熬就過去了。


 


我明明會做豆腐,我做的豆腐鮮嫩可口,是全都城最受追捧的豆腐,我靠著一手豆腐,供出了狀元郎。


 


我會織布繡衣,我繡出的成衣柔軟暖和,比店鋪中售賣的成衣也不差分毫。


 


我還會算賬,我算的賬目,便是比那酒樓裡的賬房先生還要好、還要快。


 


明明我比世間大多數男子還要優秀,卻還是隻能排在男子身後。


 


何其可悲,又何其無奈。


 


這世間對女子,是不公的。


 


可我卻對此,無能為力。


 


9


 


因著秦槐安的一句戲言,我家大門的門檻都快要被送禮的人踏破了。


 


他們似乎在那日的隻言片語中,品出了秦槐安想娶我的意思,是以總想透過我,攀上秦家這樣的高門大戶。


 


便是往日裡不曾來往的七大姑八大姨,都親親熱熱挎著我娘的手臂,叫著我的閨名,誇贊阿娘把我教導得極好。


 


這逼仄的小巷裡,迎來了它的熱鬧。


 


他們無人過問我的意願,總認為便是入了秦府做妾,也是我這種人能攀上的最好的出路。


 


便是那撕破臉皮的裴逕宴也在夜半三更,翻進了我家的牆院。


 


他終於卸下了假面,攔在我身前。


 


「沅沅,你明明知道,那秦槐安不學無術,整日隻知道貪歡享樂,不是你的良配。」


 


他頓了頓,又道:


 


「更何況,你出身低賤,與他並無情誼,便是入府做妾,一無娘家支撐,二無郎君情誼,隻靠皮囊,又能維持得了幾時?」


 


我突然有些不認識他了。


 


多年的趕考之路,把我記憶中的裴逕宴磨得面目全非。


 


從前的裴逕宴會心疼我冬日出攤賣豆腐,會提著燈籠在巷子口等我歸家。


 


會因為我的生辰,瞞著我抄書賺錢,隻為了給我送來一支簪子。


 


可現在的男人,隻看得見門第,忘卻了他的來時路。


 


「沅沅,嫁給我做妾吧,我們多年情誼。


 


便是正妻,也是比不過的。


 


婉婉是大家閨秀,總不會對你過於苛刻。


 


等日後你有了我們的孩子,我還能抬你做貴妾,你在府中日子會好過些。」


 


裴逕宴越說越激動,仿佛已經能看見沅沅入府陪伴左右的場景,等回過神時,卻隻看見緊閉的大門,而他心心念念的人兒,已經不見蹤影。


 


他氣笑了。


 


竟不知,自己的沅沅也會同他鬧脾氣。


 


他想,總有一日,她會明白的,等氣消了會回到自己身邊,到時候,恩愛白頭,此生不渝。,


 


10


 


做豆腐委實不算什麼難事。


 


畢竟我做了十餘年,早就熟能生巧。


 


可爹娘總覺得我受了委屈,覺得他們仗勢欺人,想讓我帶著銀兩離開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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