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當意識到自己正身處人生某個重要時刻時。

 

第一件做的事，就是平靜下來。

所以此刻，我平靜地反問他：

 

「沒發生？難道不是沒來得及？葉宸楓，記得你說過的話嗎？如果你再騙我，我們就離——」

 

他驟然抬頭，閃爍黑眸透過發縫直直盯著我，打斷了我的話。

 

「瀟瀟，記得我們的約定嗎？結婚三年後要孩子，現在時間到了，我們該要個孩子了，要一個像你一樣的女兒，好不好？」

 

他說得有些著急，最後幾個字甚至含著顫音。

 

我的性格，這幾年他是很清楚了。

 

Advertisement

越平靜，越決絕。

 

我靜靜與他對視，低低笑出聲。

 

「像我一樣的女兒？可你不是嫌我，髒嗎？」

 

葉宸楓的眼睛緩緩睜大，震驚又慌亂。

 

大概是摸不準我知道多少，一時不敢說一句話。

 

唯有昏暗的光線裡映出的一張慘白的臉。

 

我的聲音平鋪直敘，不含一絲怒意。

 

「葉宸楓，我隻是不明白，既然你當初不信我，為什麼還要娶我呢？一想到這幾年，你原來帶著這樣的心思和我同床共枕，我就覺得，我們的婚姻是一場笑話。」

 

他惶然地伸手靠過來，似乎想摟住我。

 

我不躲不避，目光冰冷。

 

他的手凝在空中，好一會，僵硬落下，澀然開口。

 

「瀟瀟，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從來沒有嫌棄過你。我，我就是他媽的狗屁執念！瀟瀟，我隻愛你，從高中開始就隻愛你，這些年一直沒變過，你別生氣，就當我犯渾胡說八道，當我犯賤，好不好？」

 

眼前的男人，眼眶泛紅，眉心深陷。

 

完全沒有往日的從容和自信，整個人看上去頹喪之極。

 

像我的丈夫。

 

又不像。

 

我輕輕「嘖」了一聲。

 

「可現在，是我嫌你髒啊。」

 

他的身子猛地一顫，放在床沿的手，微微發抖。

 

我閉上眼睛。

 

「滾吧，葉宸楓。」

 

「在你沒做到你承諾的事前，不要讓我看見你。」

 

14

 

那天朋友直播短短幾秒的畫面，在網上迅速傳播。

 

【玩得真花啊，有錢人的世界原來是這樣的！】

 

【葉公子辛苦，生日還在公司加班吃工作餐，辦公桌上的女體盛。】

 

【話說李瀟瀟居然敢拿蛋糕扔葉公子，她不是舔女麼？】

 

【白老師不像會做這種事的人，或有隱情？網絡總有反轉，暫不予以評論。】

 

【不評論你嘰嘰個錘子！】

 

事件正討論得熱烈時，葉宸楓忽然發文：

 

【我葉宸楓公開向全社會道歉，身為丈夫未能抵得住外界誘惑約束自己，給家人造成了傷害，我願用盡一切來彌補。】

 

網友們立刻群起回應。

 

【這是實錘了？本來還以為至少得來回反轉個幾次，葉公子這麼老實承認，不會是有什麼把柄被捏住了吧？】

 

【他這話的意思，是白老師主動誘惑他嗎？天哪，看著那麼高潔的一個人……】

 

【上次酒店事件我就懷疑了，說什麼工作所需，誰正經員工大晚上去老板酒店房間啊？她是個化妝師，又不是公司高層。】

 

【我為粉過白老師懺悔，將懲罰自己原價購買瑞幸一杯。】

 

【白老師果然不愧老師，這麼狠的招，是個男人都沒法拒絕吧？話說李瀟瀟實慘。】

 

【大可不必同情她，爛泥扶不上牆，沒準這道歉一出，她能又心安理得繼續舔了。】

 

【就是！她慘什麼？難不成她嫁給葉公子是因為愛情？我話還放這兒，她要肯離婚，我倒立吃自己的屎！】

 

我「噗呲」一下笑出聲，默默給吃屎人點了個贊。

 

那天，我跟葉宸楓提了兩個要求。

 

第一，公開道歉。

 

我需要坐實被出軌的事實。

 

人們總是對弱者多一份寬容和同情。

 

我需要這份同情。

 

當然，順便扯下白漓這朵「純潔無瑕」高嶺之花的虛偽外衣。

 

第二，離婚。

 

我說出這兩個字時，葉宸楓紅了眼。

 

跟掛著客廳那張照片裡的他一樣紅。

 

「瀟瀟，我不認為我們走到要離婚的地步，你心中有氣我可以理解，但我們不能因為一時衝動犯下無法彌補的錯誤，沒關系的，這些都會過去，我們一定會回到從前。」

 

他艱難地說完這些，恢復平靜，離開了家。

 

似乎不想再聽到我說關於離婚的一個字。

 

從那天起，他沒有回來。

 

但每天會給我發各種照片：

 

比如一張白漓的解聘通知書；

 

比如深夜酒店冷清的大堂；

 

比如凌晨家門口那棵大樹下的落葉；

 

比如空蕩蕩的公司；

 

比如當年我們高中的教室。

 

我沉默看完，刪掉。

 

隻問一句：

 

【什麼時候去離婚？】

 

一周後，待輿論發酵得差不多了，我把網上罵我「冷臉洗內褲」、「舔女說服自己繼續舔」、「這都不離婚是女性的悲哀」的一系列評論，整理成一個文件發給了他。

 

並發了一條消息：

 

【你親手為我打造的人間煉獄，還要讓我承受多久？】

 

半個小時後，他發來三個字。

 

【對不起。】

 

15

 

我們在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辦理了離婚手續。

 

時隔半個月後的見面，他變了許多。

 

盡管發型和著裝刻意打扮過，看上去仍精致矜貴，可明顯消瘦了些，眉眼憔悴，天生的笑眼垂了下去。

 

我們的財產分割很簡單。

 

動產和不動產歸我，公司他留著。

 

我生命中不好的事都和這個公司有關，一個指頭也不想再沾染。

 

籤字時，他自嘲地開口：

 

「公司最初是為你收購的，現在你不要了，我還留著這個做什麼。」

 

我淺淺一笑：

 

「留著完成你未竟的執念吧，不然人生總有缺憾，也是過不好的。」

 

他驟然別過臉去，呼吸變得粗重，幾息過後，沉聲說：

 

「我答應離婚，是不想你再被網上的負面言論攻擊。過去的事劃上句號也好，這件事是我的錯誤引起的，我有義務終結它，不過……」

 

他轉過頭來，目光炯炯地盯著我。

 

「瀟瀟，等這件事的熱度過去，我會重新追求你，像當初我們重逢那樣，這一次，我們遠離娛樂圈，過安安靜靜不被煩擾的日子。」

 

我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不再說一個字，轉身離去。

 

我「毅然離婚」的事情，在君菁的「適時」爆料下，很快在網上傳開。

 

人們起初不信，甚至嘲諷連連。

 

但隨著我和葉宸楓在民政局的照片被曝光，終於確認了這個事實。

 

【李瀟瀟這次倒是讓我刮目相看，沒想到竟然離得這麼幹脆！她也是實慘，當初為了嫁人放棄事業，現在遭遇出軌，什麼都沒了。】

 

【我記得當初有則報道，說她當初入娛樂圈是為了給他植物人的弟弟籌醫藥費，但那時根本沒人信……女人啊，真的不容易。】

 

【我那時就覺得她演技不錯，嬌蠻惡毒的女配個個都演得很鮮活靈動，話說既然婚也離了，能不能復出演戲啊？】

 

【支持姐妹自力更生站起來！支持李瀟瀟復出！】

 

【那位倒立吃屎的網友呢？請主動現身完成諾言。】

 

網絡輿論很奇怪。

 

它能僅由某一個微小的點，剎那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時間之快，反轉之徹底，讓人驚嘆。

 

君菁卻不以為怪。

 

「你真以為網友們關心的是事情本身，不，他們隻是借由事件傾瀉在現實中無法表達的情緒。他們不在意來龍去脈，邏輯因果，隻對事件的當前作出即時反應，今天義憤填膺誓不罷休，明天就又全身心投入另一個新聞了。不過沒關系，我們要的，就是這短暫的輿論加持。」

 

輿論加持的結果是，我真的收到了一個導演拋來的橄欖枝。

 

看完劇本的那一刻，我湿了眼眶。

 

雖然是三號女配，卻是我人生中第一個不用展露性感的女性角色。

 

16

 

白漓忽然來找我。

 

樓下大堂，她攔住了我的路。

 

依舊是一身白裙，長發垂腰。

 

她試圖擺出以往高冷優雅的姿態，可不由自主下垂的嘴角，讓她多了幾分戾氣刻薄之色。

 

「你可真惡毒。」

 

「同為女性，相煎何太急！我明明一直在避讓，你卻故意激我讓我中計，又帶那麼多人來試圖捉奸，就為了讓我出醜？報復我？」

 

「可你失望了吧，我並沒有你想的那麼齷齪，你沒有達到你捉奸在床的目的。也許在你們所有人眼中，我在勾引你丈夫，可對我而言，那不過是個作品的呈現，不過是美學與人體——」

 

我「嘖」了一聲。

 

「能不能閉嘴？」

 

她一怔。

 

我皺眉，不耐開口：

 

「你們一個個說著同樣冠冕堂皇的話，真把別人當傻子嗎？還是把自己當傻子？」

 

「激你中計？那天下午，難道不是你故意給我發信息，透露你在他辦公室的蛛絲馬跡？白漓，你比誰都希望我當面和葉宸楓決裂吧？」

 

「也對，冰山美人總不能一直演下去，你大概也急了，可架子端上了又沒法輕易放下去，酒店那次沒成功，隻能出狠招了。」

 

「你無非是沒想到，我竟然會帶著別人衝進去。你以為我軟弱卑微，必定不敢太過聲張，可你錯了，作了錯誤的判斷，就要承擔錯誤的後果。所以，被開除、被網暴，這一切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一點也不冤！」

 

白漓被我說得臉色發白，嘴唇顫抖，破防般用尖銳的嗓音大聲說：

 

「你呢！你又裝什麼灑脫！」

 

「你現在和葉宸楓已經離婚了，為什麼阻止他和我見面？為什麼他會拉黑我！難道不是你用什麼陰謀詭計威脅的？我被你們害得這麼慘，工作沒了，名聲毀了，網上都在罵我，他必須得對我負責！」

 

我意識到什麼，有些震驚地看著她。

 

「你不會……愛上葉宸楓了吧？」

 

白漓怔愣幾秒，眼淚忽然湧了出來，大聲說：

 

「哪一個女人經歷過那樣的對待會不動心？你難道不也是嗎？又有什麼資格嘲笑我？」

 

我不解。

 

「那你為什麼，讓他追求那麼久？」

 

她抿了抿嘴，昂起頭。

 

「男人對於太輕易得到的，總不會珍惜。但他對我必定還是愛的，不然不會為我做了那麼多！李瀟瀟，無論如何，你們已經離婚了，我希望你不要阻止他來找我——」

 

她突然停下，目光越過我，閃閃發亮。

 

我轉頭。

 

葉宸楓靜靜站在我身後。

 

颀長的身軀倚著門框，面色陰沉。

 

白漓抹了下眼睛，笑著向他走過去。

 

「葉宸楓，你聽到了也好！以前，你向我走了九十九步，我拒絕你是我不好，接下來的，讓我來完成最後一步！」

 

葉宸楓一眼都沒有看她，側身繞過，向我走來。

 

白漓僵硬地扭動脖子，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原來，你一開始就想好了離婚啊。」

 

葉宸楓垂著眉眼，低低開口。

 

我沒作聲。

 

「難怪你辦完離婚之後，突然不再見我，不肯接我電話，我以為你是想要一段時間平復，甚至都不敢來找你，隻敢在樓下偷偷看看你。」

 

他唇角彎起，諷笑了聲：

 

「什麼時候決定的呢？酒店那次？瀟瀟，你真是深藏不露啊，既然早就想好了，為什麼還要虛與委蛇陪我演這麼久？」

 

我輕輕嘆了口氣。

 

「那時我提離婚，你會答應麼？」

 

他想了想，嘴角輕撇。

 

「嗯，確實不會。」

 

「可為什麼非要離婚呢？瀟瀟，我並沒有真的做出對不起你的事啊。難道我們這幾年的感情，對你而言，就這麼容易斬斷？」

 

我的視線越過葉宸楓，看向門邊站著的，震驚又迷茫的白漓。

 

「可你不是愛她嗎？」

 

葉宸楓嗤一聲。

 

「瀟瀟，你明明知道，自始至終，我隻愛你一個人。別的人，不過就像出去按了次摩，玩了把遊戲，逗逗悶而已，什麼都不是。」

 

白漓渾身發顫。

 

忽然捂住耳朵，尖叫著衝出了大堂。

 

葉宸楓恍然不覺，繼續開口：

 

「瀟瀟，你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

 

我笑出聲。

 

「說什麼我最重要，別自己欺騙自己了。當你有出軌念頭的那一刻，你就認可了會被我發現的可能性。可即便如此，你還是將自己的欲望擺在了我的前面。」

 

「什麼執念，什麼逗悶，都是借口，你不過是個被欲望打敗卻又不敢承認自己欲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