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親戚朋友老同事不解,紛紛來問我,我隻搪塞性格不合。


 


別人不信,過了幾十年才發現性格不合?見鬼了。


人人都猜我很快會後悔。


 


畢竟孟之邈條件在那擺著,很快就會有人補位,說我會腸子悔青。


 


我有點無語,我尋思我現在也不差啊。


 


三套房在手,幾十萬現金存款,再加上一個貼心的小女兒。


 


癌症也控制得不錯,第一期治療很成功,隻要定期檢查不復發就行。


 


不過日子都是自己過的,沒必要對外人解釋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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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專心沉迷進了國畫的世界。


 


文雯見我畫得越來越好,非要教我在社交平臺注冊自媒體賬號。


 


說是既可以跟同好交流繪畫心得漲粉,還可以激勵那些同樣年紀大,或是同樣被家庭耽誤了興趣的女性重新找到自己。


 


我便試著注冊了個賬號,起名叫【墨染歲月】,把自己重新出發學習國畫的視頻和圖片發了上去。


 


慢慢地吸引了不少粉絲關注,漸漸成長為書畫區小有名氣的博主。


 


日積月累竟也掙到了不少廣告和流量錢。


 


不過鏡頭裡我從不露臉,隻有專心畫畫的背影。


 


文雯實習期結束,學歷限制下醫院留不下來,找工作也不順利。


 


我便主動替她出了錢,鼓勵她繼續讀博,學歷提升了,人生才有更多可能。


 


文雯哭著感激我,說以後掙了錢一定會還我的,還堅持給我寫了借條。


 


日子就這樣充實而緩緩度過,有幾個老友時不時來看我,她們還記掛我和孟之邈。


 


偶爾會跟我提起他的近況,雖然我並不感興趣。


 


「如今老孟是越來越怪了,以前還能言善道挺和善的人,現在經常悶不吭聲。」


 


「楚念霜下月初一就要正式入住你家,哦不,老孟家裡了。也不大辦,他們就請了幾個親戚和老朋友吃頓飯。」


 


「不過你也確實不用在意那些,我看如今你氣色是越來越好了,你和你幹女兒一起跳那什麼舞可真有用,你現在身材可太緊實了,穿著旗袍畫畫的時候真像網上說的女神。」


 


我隻就那麼一聽,笑笑就過去了,沒放心上。


 


兜兜轉轉,他到底娶到了心底那抹月光。


 


可我沒想到了初一那天,卻發生了意外。


 


24


 


那天我去醫院復查,診室裡突然見到了久違的孟之邈。


 


還有兒子兒媳,女兒女婿,甚至還有孫子和外孫女。


 


我驚訝地忘了動作,孟之邈卻朝我衝了過來。


 


「韻如,你怎麼不告訴我你得了癌症?」孟之邈SS拽著我的手。


 


幾個月不見,他瘦了一圈,臉色很憔悴,雙目也有些失神。


 


兒子哭喪著臉上前:「媽,您怎麼不早說,您得了這麼重的病?」


 


女兒也有些哽咽:「就是啊媽,要不是為了念霜阿姨搬進來,爸整理舊物,還發現不了您的體檢報告。您這是打算瞞我們到什麼時候?」


 


孫子外孫女也跟著過來抱住我。


 


我拍了拍他們的頭,苦笑了下。


 


還能說什麼呢。


 


心硬生生等冷了,也就不再期盼什麼了。


 


醫生越聽眉心越緊,忍不住出言提醒:「病人現在正在康復期,需要保持良好的心情,請各位盡量少刺激她。」


 


眾人沉默了。


 


半晌,兒子訕訕開口:「媽,那您要是早說,我們早就請保姆了,也不會一直就讓您累著啊。」


 


女兒也說:「是啊,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們都不知道肯定無意間傷了您。要不您回家,現在孤家寡人的,又是重病,沒人照顧怎麼行?」


 


文雯去外面交費,剛進門就聽見這幾句,她臉頓時一沉快步過來扶我。


 


見我眼裡似有淚花,她有些急。


 


「媽,您怎麼又心情不好?醫生說必須保持好心情。那些不相幹的人,就別理會了。我們回家吧。」


 


「嗯,好的女兒。」


 


我接過她手往外走。


 


孟竹聞言驚呆了:「媽,您……您怎麼什麼時候多了個女兒?」


 


孟松也慌了:「媽,什麼意思?您在外面還有個女兒?」


 


孟之邈臉色也黑成了鍋底,SS盯著我。


 


一直沒開口的兒媳婦兒也說話了。


 


「媽,您別老糊塗了,現在外面什麼人都有,您手裡可有三套房加大幾十萬存款,你圖人家對你噓寒問暖,人家圖你的遺產。那些將來都是孟松孟竹還有我們樂樂的,咱家的財產可不能便宜外人……」


 


「啪——」


 


孟之邈突然打了孟松一巴掌。


 


他冷冷開口:「孟松,讓你媳婦以後這種混賬話少說,你們是一體的,我不打女人所以打你。你媽人還好好的,說什麼晦氣話。」


 


孟松被打蒙了,憤怒地瞪著他老婆,後者訕訕地閉了嘴。


 


她的話實在太過分,我聽了都生氣,更別說文雯了。


 


文雯臉已經氣得通紅。


 


我實在氣不過:「我找了個女兒又怎麼了,你們不也認了個新媽。我女兒是什麼樣的人,我最清楚。


 


「但凡你們誰對我的關心和照顧能有她的十分之一,我都不至於到今天。別說她不是圖我的錢,就算是,我也認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說完我拉了文雯就走。


 


幾人倒是沒臉再留我,隻是孟竹和孟松看著我們的眼神,格外復雜。


 


我以為他們不會再來騷擾我了,畢竟我不用每天都去醫院,他們也不知道我住哪裡。


 


結果轉天,孟之邈還是輾轉打聽到了我的新住址。


 


25


 


開門時,我愣住了。


 


孟之邈比昨天又憔悴了好幾分,聲音沙啞。


 


「我,可以進去坐坐嗎?就看看你,過得怎麼樣。」


 


我想了想,示意他進屋。


 


沒帶他參觀,也沒給他倒水,畢竟他也不是我邀請來的客人。


 


他卻沒介意,自己在房內到處轉。


 


見我房內滿是畫作,不時流露驚訝。


 


「韻如,你又重拾畫筆了?感覺你比多年前畫得更好了,人也很有精氣神,像年輕時候那樣。」


 


年輕時候啊,我突然在想,年輕時候你眼裡也曾有過我嗎?


 


「你這裡沒有我想象的那樣冷清。有家的感覺,反而我們從前的家,現在更像一副沒有靈魂的軀殼。」


 


我開始自顧作畫,沒搭理他,他卻在一旁狀似不經意念叨開了。


 


「我和楚念霜徹底分開了。本來也沒想過跟她復合的,幾十年過去了,我才發現自己早淡忘了。


 


「或許忘不掉的可能隻是當時自己的執念。


 


「……是她,一直求我給她一個彌補的機會。我一個人過著也沒什麼盼頭,想著能讓另一個人有點盼頭也好。


 


「但自從知道你病了,我突然發現以前對你的關心遠遠不夠,好像不能就那樣繼續錯下去。


 


「……更發現,我可能比我想象的更在意你。」


 


我的筆頓住了,突然就不知下一筆該著墨何處。


 


說到這裡,他走到我眼前,深情看著我懺悔道。


 


「對不起,韻如。


 


「其實,我不想和你離婚的。


 


「是我耽誤了我們幾十年,請給我個機會……彌補好嗎?」


 


我沒思考,條件反射就搖了搖頭。


 


宣紙上剛著的那筆墨,卻在瞬間被一滴淚珠暈染開。


 


「今天的拜訪到此為止吧,請你離開,我要工作了。」


 


我起身送客。


 


關上門,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落下。


 


不是為他,是為了我自己。


 


好像這麼多年,終於對自己有了個交代。


 


我用了半輩子,想捂熱一顆心。


 


現在這顆心終於焐熱了,我卻不想要了。


 


我放棄了,決定把後半輩子真正還給自己。


 


26


 


再後來,孟之邈天天出現在我附近。


 


有時去畫室看我作畫,有時在醫院等我做復查,有時還在我家門口買了一堆蔬菜水果。


 


他好像不忙了,每天就圍著我轉。


 


有時兒女也跟著他上門探視,我沒讓他們再進來。


 


為了不被打擾,隔三岔五我就和畫友們一起出去旅遊寫生。


 


過了月餘,我賬戶上突然收到兩百萬,還有孟之邈的一條短信。


 


【我賣了老房子,想著你治病可能需要錢。】


 


他這樣著實出乎我的預料。


 


其實我現在真不缺錢,治病有我之前買的商業B險,生活有房租,還有我現在的自媒體賬號收益,不比他退休金低。


 


我打算還給他,畢竟他現在壓力更大,那麼大一家人要顧。


 


大筆賬轉賬麻煩, 我還沒抽出空去銀行辦,就聽說兒女在家裡跟他鬧。


 


我嘆息一聲, 趕緊轉回給了他。


 


當天他就又出現了在我眼前。


 


「韻如, 你心裡還是有我的對吧?孩子們也都想你了……你回家吧, 我現在自己也能照顧自己了, 還能幫著照顧孫子孫女, 你原諒我吧好嗎?」


 


我又一次堅決拒絕。


 


他卻像個不肯放棄的愣頭青, 三天兩頭往我這兒跑。


 


親戚好友也紛紛來做說客。


 


我煩不勝煩, 隻好悄悄又搬了家,並且花了更多時間在旅遊採風上,一去就十天半個月。


 


一兩年下來, 竟然也走了小半個祖國的山山水水。


 


感覺真像詩裡說的:「始知天地真是廣」。


 


我結交了不少好友, 也積攢了好多畫作。


 


兩年後, 癌症幸運地也沒復發。


 


心情和身體都不錯,六十大壽那天, 我開了第一個個人風景畫展。


 


不少粉絲和畫友都來捧場, 甚至竟然也賣出了幾幅高價畫作。


 


老師欣慰親自到場,高調宣布我是她的關門弟子,還吸引了許多媒體報道。


 


畫展最後一天,我又見到了許久未見的孟之邈。


 


他比兩年前還枯瘦, 我幾乎很難將他與從前那個風採卓然的孟之邈重疊。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一幅飛瀑畫作前, 久久沒有移動。


 


見我過來, 他有些手足無措。


 


「這是那個野瀑嗎?你以前總說想親自去看看的, 是我太忙了,你終究還是看到了。」


 


我點點頭, 聽說他也病了, 早期。


 


現在也不怎麼出去活動了,成天悶在家裡和醫院。


 


突然身後傳來了幾聲「媽」。


 


在畫展見到我, 兒女們比孟之邈還震驚。


 


孟之邈可能沒跟他們提過, 我重新開始畫畫了。


 


他們也不會想到, 近期很火的【墨染歲月】畫者,竟然會是自己的媽媽,那個平凡幾十年了的家庭主婦。


 


「媽, 您怎麼看著比兩年前還年輕了幾歲?」


 


「媽,您畫那麼好?以前怎麼沒給我們展示過?」


 


「奶奶,你畫畫好棒啊, 比我們老師給我們看的畫家還畫得好。」


 


「外婆,我好崇拜你呀!」


 


我隻笑,沒怎麼說話。


 


「媽,您怎麼還沒去接樂樂啊?!樂樂學校老師說就剩他一個了,一直哭一直哭。」


 


「人我」從孩子們的眼神裡能看出, 他們有很多話想對我說。


 


我能猜到, 無非是看到我還一個人,以為還給他們爸爸留機會。


 


我沒給他們時間多聊。


 


畢竟還有很多重要客人要接待,文雯也要帶同學來捧場了。


 


臨走時, 孟之邈對我最後說了一句話。


 


「從前我還有幻想, 現在我才知道,你是絕不會回頭了。」


 


我笑得開懷,那當然了, 現在的狀態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候了。


 


人生海海,或許我們也會再見,就當位舊友吧。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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