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鎮北侯世子前,我那庶出的妹妹嚶嚶地假哭著送我:「姐姐,鎮北侯心裡隻有我一人,以後你嫁過去的日子,可苦了你了。」
我杏眉微挑:「妹妹可真自信,他心裡的人多了去了,已經有三房小妾、兩個外室,青樓還有兩個花魁是相好。」
看著妹妹臉上逐漸露出悲憤的表情,我嗤笑著說:「妹妹有空心疼十裡紅妝出嫁的我,還是操心一下你下個月的脂粉錢吧。我娘已經將我嫁出,下個月的中饋,她可不管了。
「這冤大頭她不幹了,公中的虧空鬧不清,你下個月的月錢都沒得領,更別提嫁妝了。」
庶妹握緊了手中的帕子:「世子喜歡我,自然不會短了我的用度。」
我無語地看著她的頭頂,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她頭頂的白玉琉璃釵,記得可是我陪嫁鋪子裡的賬。
這二百兩釵,世子也沒付錢。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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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也是嫡女。
承平侯嫡女,嫁國公府嫡次子。可惜國公府沒什麼出息子孫,一代不如一代,隻會在女人身上下功夫,我爹又是嫡次子,襲不了爵,又與世子兄長分了家,捐了個五品小官,每日花天酒地混著日子。
我娘進了門就執掌中饋,精打細算地養著我爹和他與日俱增的小妾。
然後一擲千金地養她自己和我們幾個親生的崽崽。
我娘是個豁達爽利的人,夫君不靠譜,就過自己的小日子。在內,她自己的陪嫁產業翻了幾番;在外,她交遊甚廣,跟幾個閨蜜時常小聚。
哥哥少年得志,高中探花。我娘疏通關系,讓他外放蜀地。爹爹聲名狼藉,哥哥在京裡恐被拖累。如今,他在蜀地治下安穩,步步高升。
姐姐容貌出眾,又才華橫溢,未出閣時就是貴女典範,由太後做媒,高嫁安陽王做了王妃,在府裡與王爺琴瑟和鳴,相敬如賓。
輪到幺女,我娘更是操碎了心。我性子散漫,隨性自在。我娘本想讓我低嫁,自己做主,沒想到陛下賜婚,讓我嫁了知己滿京城的多情公子蕭肅。我娘即使知道那蕭世子不是什麼良配,也不得不捏著鼻子把我嫁了。
那蕭世子也是我少時的玩伴,少時就遛貓逗狗,前些年不知從哪裡學來些脂粉心腸,他一入府,就與我傷春悲秋的庶妹執手相看淚眼。我娘怕他們做出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再不邀他入府。
出嫁前,娘跟我談了談:「月兒,你也知道這些年娘的日子是怎麼過的。咱們嫡女出嫁做當家夫人,夫君的情愛是最不要緊的。相敬如賓過好你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娘給了我一百二十抬嫁妝,還在蕭府旁邊給我陪送了一個三進的宅子。手裡有錢,心裡不慌,不高興了,就去大宅子住幾天。
娘說:「錦衣玉食,逍遙自在地過日子就行,情情愛愛談多了,不利於身心健康。那不是我們當家主母要考慮的事情,裝個賢良淑德也就罷了。」
娘送我出嫁後,就以身體不好的名義去了她城郊的玉泉別院休養。我出嫁前幾個月,她幾乎已經把正院裡值錢的東西零零碎碎都搬去了玉泉別院。
隻等著我出嫁,她就去逍遙快活,留下我爹和一堆妾室自生自滅。
前些年,最得寵的姨娘就是我那庶妹的親娘蓮娘,她弱柳扶風,小白花一樣。我爹爹對她寵愛得不能自已,隔三岔五就在她身上花錢。
我爹這人對鶯鶯燕燕大方得很,花他自己的錢養小老婆,又不是花我娘的。我娘也大方開明得很,隻要有我爹批的條子,立刻開賬放銀子,再讓賬房一筆一筆記下來。
如今,偌大的府裡賬面隻剩下三十兩銀子了。
聽說我爹已經答應了倚翠樓的芙蓉姑娘用三千兩為她贖身,他還與人鬥富,一擲千金買了個雞缸杯。接下來,大概要賣房子了。
2
我娘和已故的鎮北侯夫人是手帕交,鎮北侯世子蕭肅算是我發小,自小就遛貓逗狗。以前來府裡玩時,還揪過我養的三花貓咪咪的尾巴,讓我和咪咪一起追著,差點被撓花了臉。
當時他叉著腰大罵:「你這悍婦,誰娶你倒了八輩子霉了。」
如今這個倒霉鬼幸運出爐了,誰不積口德算誰的。
新婚之夜,我等了兩刻鍾,新郎官還沒來揭蓋頭,我就自己把蓋頭摘了,讓春茗春琴打水洗澡。
房媽媽上來攔著我,問要不要等等姑爺。
我擦著自己臉上糊牆一樣一層一層抹上的胭脂水粉:「沒這個必要,今夜春香閣的花魁柳娘子要贖身,早上迎親時,攔住姑爺的小廝就是那裡的龜奴。」
房媽媽嘆了口氣,我已經卸了妝,換了身輕便家常衣服,拉著她坐下:「忙了一天,坐著歇歇吧。」
我使了個眼色,春茗會意,出門拿了小廝從樊樓買來的食盒上來。
蔥潑兔、金絲肚羹、荔枝腰花、火腿蓮子豆腐羹都是劉大廚親手做的,色香味俱全,饞得人食指大動。
劉大廚還配了我最愛的松子百合酥和一樣糖蒸酥酪,還有兩瓶紫蘇飲,滿滿擺了一桌子。
我拉著房媽媽和四個大丫鬟坐下。以後半生都要困在這四方院裡,可不能委屈自己,能開心痛快一天是一天。
吃飽喝足,春芳已經給我鋪好了床,絲綢順滑,被褥綿軟,枕頭裡還透出決明子和菊花的芬芳。
我舒舒服服地睡過去,男人嘛,有什麼要緊的?
3
早上,我自己收拾妥當,去給公公敬茶。
侯爺是個魁梧的男子,一臉正氣,喝過我的茶,送了我一把玉如意就離開了。
走之前,他中氣十足地許諾:「蕭肅那小子不像話,拿賜婚當兒戲,等我抓著他,捆到你面前,五十軍棍你親自打。」
畢竟是聖上賜婚,侯爺還是給我了面子。
侯爺離開後,我去風荷苑見了侯爺的繼室,我的繼婆婆隋珠。
造化弄人,多年與我別苗頭的姐妹,如今竟然成了我的婆婆。
她的風荷苑在侯府深處,庭院深深,還沒進正室,已經聞到佛堂裡濃重的檀香味。
隋珠比我還小幾個月,一襲深色衣裙加臉色麻木的神色,看著比我老了許多。
我由她的奶娘李嬤嬤通傳,進了室內,看她捏著佛珠,跪在佛前,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女恍若隔世。她背對著我:「這些年,你終於贏我一次。」
我苦笑:「殊途同歸,我們兩個,誰又比誰的命更好些?」
世家嫡女尊享榮華,也必須為之付出代價。家族的命運,也是我們的命運。
隋芷曾是京城裡最炙手可熱的名門閨秀,母親是皇上的親姐姐晉陽公主,父親是一門三公的隋國公的世子,她是二人唯一的嫡出女兒,眼高於頂。
十五歲及笄,陛下開皇家盛華園,遍請豪門世家為她過生日,在壽宴之上御賜東珠鳳釵,東珠隻有皇後可用。這幾乎是昭告天下,她是未來的皇後人選。
可三日後,陛下以隋國公府謀逆為名將其抄家滅族。
晉陽公主與隋珠幸免於難,陛下為示仁慈,還封了皇姐為晉安長公主,賜公主府另居,將隋珠賜婚給奪了隋國公兵權、將其抄家的蕭侯。
一夜之間,父族皆亡,隋珠嫁給抄家的仇人——一個比自己大了二十歲的男人。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我曾偷偷跑去見隋珠,我們倆自小比衣裳、比首飾,可也算惺惺相惜,有了好事,我們誰也不曾忘了誰。
晉陽公主府,我也算輕車熟路,雖然門衛說隋珠備婚,不見外客,我還是闖了進去。
那時,她已經絕食多日了,晉陽長公主指揮嬤嬤將米湯灌入隋珠口中。
晉陽長公主說:「隋珠,你以為我很愛你父親嗎?陛下年少繼位,為防止大權旁落,我也是哭了一月才狠心斬斷情絲,嫁入國公府。
「你不必恨陛下,我與他籌謀多年,你父親的罪證是我親手遞交的。皇權之爭,不是你S就是我亡。」
長公主從帷幕中拉出嚇呆了的我,她說:「月明,你為世家貴女,畏畏縮縮藏在帷幕中像什麼樣子?我定要與你母親說,要她好好教你。」
我哭著撲到隋珠榻前,看著形銷骨立的她,讓她吃一口東西。
長公主冰冷的聲音傳來:「月明,你也一並聽著,你們身為世家嫡女,一出生就錦衣玉食,一旦家族獲罪,身首異處都算是好的結局。
「掖庭獄、教坊司有的是像你們這樣的世家之女。這條路沒辦法隨心所欲,榮華富貴你們受了,不該有的心思就不要有,你們都好好想一想。」
長公主派人送我回府,娘為此關了我三個月禁閉。
我大病一場,再見隋珠,就是在今日。
我上前拉起她來:「我來了,以後,你把佛堂拆了,拜我吧。」
她白我一眼,總算有點人氣了:「還是這副德行,還不跪下,給婆婆敬茶?」
李嬤嬤擦著淚:「江小姐來了,以後我們夫人就好了。」
隋珠大擺宴席,我們兩個喝酒吃肉,玩得不亦樂乎。
席間,我偷偷拉著她:「侯爺不好女色,待你恭敬,你自己在這有吃有喝,日子還算過得去了。
「我前些日子見過太子妃,跟兩個側妃鬥得烏眼青一樣,你要嫁過去,非嘔出血不行。」
隋珠嘆了口氣:「也是,我隻是想起爹爹便難過。」
她拉著我:「你也別說太子妃了。蕭肅那些鶯鶯燕燕也不是省油的燈,你一會兒就見識了。
「之前,世子院中的花銷由我代管,我是繼母,不好管束。
「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都由府中老管家陳管事約束。
「如今你來了,侯爺說了,世子院中花銷都交你手中。
「世子院中鶯鶯燕燕若生事,隻管送她們來找我,就說我要她們來抄經。」
我敬她一杯。
從陳管事手中接過裝銀錢契書的匣子。
有錢有地位,還有閨蜜婆婆,隻要不腦子抽風,非要跟種馬談感情,日子好過得很。
4
在隋珠處用了午飯,蕭肅還沒有回新房裡。他的四房小妾已經花枝招展在我門口等著了。
陳姨娘和宋姨娘原來是蕭肅的通房丫鬟,李姨娘是街邊的賣花女,陸姨娘是揚州瘦馬。
昨夜派出的陪嫁小廝江合今一早來回了消息,蕭肅昨夜豪擲千金,納了花魁柳鶯兒入府。
這會兒,柳姨娘派人來傳話,說是昨夜蕭肅與她春宵一度,又夜遊秦淮,她略受了點風寒,不能來請安了,主母的茶她改日再敬上。
進門第一天就敢試探我的底線,今天這個威我是不發不行了:
「既然柳姨娘有疾,咱們都去看看。」
我領著府裡一幹人等去了西嶺院。果然是蕭肅心尖上的寵妾,住的院子雕梁畫棟,回廊曲折,一彎活水養活一池荷花,風中搖曳,美不勝收。
丫鬟挑開水晶簾,碧紗櫥裡活色生香,柳姨娘人如其名,弱柳扶風,弱弱地倚在床上,乳鶯一樣脆生的嗓子嬌弱地說:「妾身實在乏力,請恕妾身不能下床見禮了。」
床內側,是宿醉睡得人事不知的蕭肅。柳姨娘一瀑長發還垂在他身上,遮不住上身的點點口脂。
蕭肅睡得香甜,打著均勻的小呼嚕,看著很安詳。
我冷笑一聲,這安詳馬上就將被打破了。
來之前,我先向侯爺處借了一隊家將,拖著打人的長凳在院中擺開陣仗。
蕭肅朦朧中睜開眼,我一示意,一隊人馬就上去把他從床上拖下來,按到院中長凳上。
蕭肅被拽醒,已經從困倦中清醒過來,這會兒挑著一雙桃花眼,破口大罵:「江月明,你這悍婦!我不過就是沒有與你圓房,你想謀S親夫嗎?」
我上前拽下他的襪子,直接塞進他嘴裡。看著他被按在凳子上,赤條條的魚一樣翻騰。
青樓的花酒喝多了,嘴這樣臭。
丫頭已經搬了把太師椅,扶我坐下,我掀開蓋碗抿了一口,嗯,上好的碧螺春。
幾個姨娘來見我時,還有幾分趾高氣揚,如今皆垂頭站著,柳姨娘穿戴整齊,也規規矩矩站在人群裡。
我環視眾人,朗聲說道:「世子言行無狀,侯爺說了,要我好好管教你。五十板子,給我狠狠地打。」
得了令,兩個膀大腰圓的家將用麻繩將人捆在凳上,左右開弓,打了起來。
頭板子打下去,蕭肅還掙扎,府裡眾人還有竊竊私語聲。
兩板子下去,隻剩下板子撲撲打在肉上的聲音。
十板子下去,蕭肅已經昏了過去。周圍鴉雀無聲。
幾個姨娘瑟瑟發抖,在風中抖得篩糠一般。裝病的柳姨娘不知何時已經跪在地上,我一眼掃過去,裙角已經有些黃漬,隻顧不住地磕頭。
我揮手示意,管家攔住家將:「世子既然暈了,剩下四十板子就攢著,擇日再打。」
我放下茶水,環視了一下西嶺院,挑了院牆正中的位置,一腳踹過去,牆上塵土飛揚,立刻出了個大洞,與對面我的陪嫁宅子通了起來。
「陳管事,」我拍了拍腳上的塵土,「以這個洞為圓心,給我掏個月洞門出來。」
我回頭看了一眼已經嚇得面如土色的柳姨娘:「這院子日後我住了,姨娘陪著世子回正院養傷吧。
「對了,我看姨娘體弱,想是缺乏鍛煉,多搬幾塊磚就好了。這月亮門,就勞煩姨娘一起幫著修一修,剩下幾個姨娘無事,也一並在此地監工吧。」
幾位姨娘都跪下稱是,柳姨娘已經嚇昏了過去。
我死後,我的死對頭秦執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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