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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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昭榮莞爾,把手上的包袱遞給哥哥:「一路珍重。」


哥哥凝視著昭榮,半晌都沒接。


我喊他:「哥。」


他回神,接到手中:「謝謝。」


我驀然想到,初到此處,他在她房門外守了許久,跟她說:「臣在。」


方懿見狀,趁哥哥沒注意,趕緊跟我說了兩句話。


「你……你也等我啊,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我笑了:「早日回來。」


哥哥走後,我拿著那一百兩銀子,在張娘子的幫助下,也開了一家繡坊。


這一年,我十八歲,旁人喚我許娘子。


外頭也沒人找昭榮了。


她也跟從前不是很相像了,闲暇的時候,還會來給我幫忙。


有一回,等繡娘們都歸家了,她站在窗前,我在後頭收拾東西,忽然聽得她喊我:「晚姐姐。」


曾幾何時,她頑劣不堪,性情驕奢,還說要讓她的皇兄弄死我。


7


我的繡坊生意越來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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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昭榮商議著,把家裡那隻有兩間房子的宅子換掉了。


我把她的金釵贖回來,還給了她。


太守的那一百兩銀子也還清了。


還回過一次定遠。


卻沒能找到那枚玉佩。


這一年深秋,我要去江州談生意。


幾番躊躇,還是帶上了昭榮。


她在我眼皮子底下,我總是要放心些的。


去江州要坐船,又因為都是女子。


加之世道不太平。


我便僱了幾個鏢手。


隻是沒想到,剛到海上沒多久,便真叫我們遇上了海盜。


運氣之差,聞所未聞。


我們人少,根本敵不過,船被打翻,很快便被那些海盜擒到了他們的大船上。


我周旋其中,以利相誘,卻被那海盜頭子挑起了下巴。


「這一趟不虧,帶回去兩個大美人,還有好幾個小娘子。」


再多的利益,都不及眼前的美色讓人心動。


昭榮哼了一聲:「你們也配?」


她話音落下,海盜頭子的臉色瞬間變了,我忙撲過去,擋在昭榮身前:「別動她。」


「行,那動你。」


他的手伸過來,眼看著就要解我的衣衫。


這個關頭,卻有一支箭,帶著破空之勢,射中了面前的人。


他死了。


船上亂了起來。


有人將我們救了下來。


被帶到那人的船上後,昭榮驚魂未定,有些別扭地跟我說:「以後別再擋在我前面了,我才不稀罕。」


我安撫了會她。


想起方才見到的那個持弓之人,找了個船上的人,問她:「方才那個射箭的,是誰啊?」


她看了我一眼,神情帶著些我捉摸不透的東西:「是我們公子。」


直到抵達江州的前一夜,我才見到這位救命恩人。


我睡不著,出來走動。


在甲板上,看見一個背影,他迎風而立,衣袍翻飛。


身形蕭肅,沉穩持重,又隱隱可窺見殺伐之氣。


熟悉又陌生。


我抿著唇,差點就要喚出那三個字。


他卻像是察覺到,轉瞬便在我面前消失了。


8


萬幸,我們一行人,又平安回到永嘉。


哥哥也寄了書信回來。


說他在軍營裡立了功,年後可以回來一趟,探探親。


我高興,掐著指頭算日子。


昭榮卻突然開始不對勁起來。


她心思重了許多。


或許,是見到了人,聽到了什麼事。


我帶她去街上看雜耍,她起初是高興的,可忽然間,便發了瘋似的往一個方向跑。


我在原地等了片刻,才尋了過去,就見昭榮蹲在小巷子裡,臉上落滿了淚。


我走到她面前,拉起她。


「別哭,有我。」


她哭著哭著,又笑起來,一把抱住我:「晚姐姐。」


本來三分真心,到今日,也成了十分。


又過了一個月,張娘子扯到一樁案子,也帶累了我。


被押進牢裡待了一夜。


太守大人出面幫我都不管用。


第二日天剛亮,卻又有人恭敬地將我和張娘子請出來。


我問:「是有人幫我了嗎?」


來人含笑,拱手道:「許娘子好運道。」


再多的,便不說了。


可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這兩日,五皇子未死之事,已經傳遍了天下。


他早已暗中掌控南方諸多州府,雄踞一方,誓要拉下龍椅上的亂臣賊子。


我如今,便生活在他庇護管轄的州府裡。


昭榮也早就見到了她的皇兄,在不久之前的甲板上。


還有那日人影憧憧的大街上


9


回去後,我剛進門,便被昭榮撲了滿懷。


她含著淚:「進去沒受委屈吧?」


「若是有,隻管告訴我,我替你報仇。」


她終於有人撐腰,說這種話時也莫名有底氣了許多。


我拍拍她的肩膀:「沒事的。傻姑娘。」


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很低沉的笑,有人負手而立,深深看我:「許妹妹。」


昭榮也止了哭,乖巧地立到一旁。


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喊我了。


 我抬起眸,望過去:「殿下。」


五皇子沈寧州,經歷叛軍圍城,隱忍蟄伏,早就不復當年天真。


他的面容,變得淡薄透不出喜怒,可見雷霆之勢。


他唯一,且最最擔憂的,便是他身後的幼妹昭榮。


否則,不會在暗處偷偷護著我們。


10


當晚,我仍跟昭榮睡在一起。


她抿著嘴,在我耳畔道:「晚姐姐,皇兄還活著,我好歡喜。」


「你呢?」


「你歡喜嗎?」


她的語氣裡隱隱帶了些期盼。


我捂著被子,把臉露在外面,想起不久前見到的那一面:「殿下還活著,能匡扶正統,肅清朝綱,我自然是歡喜的。」


這兩年來,天子不仁,天下處處都不太平。


百姓也多受流離之苦。


像當初的我和哥哥一樣。


唯有昭榮,在哥哥的照拂下,沒吃什麼苦頭,想來,這塊美玉,很快便要完璧歸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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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又實在太困,沒等接著問下去,便睡著了。


11


五皇子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次日一早,便獨自一人走了。


隻留下了一張字條,是給我的。


他的字跡很漂亮,筆鋒凌厲。


【許妹妹:


昭榮的書,讀得比以前好多了,多謝你。


有你看顧她,我心甚安。】


就這麼兩句話,也沒帶走昭榮,仍將她留在了我身邊。


我恍然抬頭,有風吹過來,帶起地上未燃盡的殘頁。


和我手上這張字條的字跡相同。


隻能看見其中一句。


【前兩次躲你,你可怪我?】


12


臘月二十五,哥哥趕了回來。


他面色如常,問我跟昭榮最近如何,仿佛根本不知道五皇子的事。


昭榮對於五皇子沒有將她一道帶走的事,似乎也並不傷心。


等吃完飯,我將哥哥拉到一邊,問他:「你是何時知道的?」


他也不瞞我:「去參軍之前。」


我倒吸一口涼氣。


如此便說得通了。


他原本隻打算在此處好好護著我們,過完一生,緣何突然就起了意,想去掙功名。


想來,都是在為五皇子鋪路。


等我們談完,再出門,就瞧見院子裡擺了很多東西。


昭榮解釋:「這是皇兄讓人送來的。」


我跟哥哥對視一眼,欣然收下。


三十晚上,我特意找了當地有名的大廚,為我們做了一頓佳餚。


吃到一半,門外有人敲門。


昭榮以為是五皇子,高興地起了身,可打開門,卻是一臉帶笑的方懿。


他提了好多東西,大包小包的,兩隻手都快要拿不下。


昭榮失望地坐了回來。


方懿跟哥哥的交情越發好了,徑直便坐在了我跟哥哥中間的空位上。


他又試探地問起我:「知晚妹妹,我要是掙了功名,能常來找你嗎?」


哥哥的態度也不像最初那樣堅硬,含笑望著我。


我想了想,剛要回答,門就又被敲響。


昭榮不願意再去了。


我卻如蒙大赦,連忙站起來開門。


月色下,男人身影如松,眼眸黑沉,看見我,彎了彎唇,挑眉:「新年安康。」


方懿跟過來:「咦,這是?」


昭榮早就看他不順眼,故意嗆他:「這是我哥哥。」


方懿悟了。


昭榮的哥哥,也就是我的哥哥。


他笑了,拱手:「原來是兄長,請坐。」


哥哥起了身,沉默地對五皇子行了一禮。


五皇子的視線在我們中間來回轉了轉:「看來是我擾了你們的興致,你們方才在說什麼?我能聽聽嗎?」


方懿有些不好意思:「我……我想以後經常來找知晚妹妹玩。」


五皇子一聽,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知為何,面色突然沉下來:「哦?」


我如坐針毡。


不過好在,這個年過得還不錯。


是這兩年來,人最多的一次。


昭榮破天荒地飲了好多酒,飲到最後,人醉醺醺的,一直笑,又抱著我說個不停,最後跟她的皇兄說。


「有很多人喜歡我們晚姐姐的。」


五皇子沈寧州低低笑了一聲,扭頭望我,目光很亮,像星子一樣:「嗯。」


「我知道的。」


他知道?他怎麼就知道了?


13


很快,五皇子便離開了。


仿佛他這次的出現,不過是一場雁過無痕。


哥哥也回了軍營。


臨走之際,方懿找到我,非要給我一個香囊。


繡得很醜,但看得出來,用了心思。


我拒絕了,但是將我前幾日去寺裡求的平安符給了他一個。


盼他早歸,盼他平安。


不為別的。


他這才又笑起來,對我招了招手:「走啦。」


我點頭,又拱了拱手,對他作揖。


笑道:「恭送方小將軍啊。」


我都聽哥哥說了。


這大半年來,他一改往日紈绔,出生入死,萬事都衝到最前面。


將來一定能做個將軍。


他也笑,夕陽的光灑到他身上,步伐間帶著說不出的灑脫。


「真走啦。」


14


我繼續領著昭榮讀書。


她學得更認真了些,之前打她的荊條也生了灰。


張娘子開始操心我的婚事。


幾次向我埋怨:「你哥哥也是粗心,翻了年,你就要十九了,怎地還不給你尋個好人家。」


我拈著繡花針,跟她說:「我不急的。」


她卻不信,私底下給我介紹了許多兒郎。


最後,還是太守聽說此事,找到了她。


也不知說了什麼。


張娘子便沒再替我琢磨這事了。


還嗔怪地跟我說:「有那樣好的郎君等著你,怎麼不早跟我說?」


我愣了會:「啊?」


她意味深長地笑:「不用說,我都懂。」


昭榮知道以後,在家捧著肚子大笑。


笑完,又說:


「昨日皇兄來見我了。


「聽他隨身的侍衛說,來之前,他們還去了趟太守府。


「晚姐姐,你說巧不巧?怎麼他前腳剛走,太守後腳就找了張娘子?」


我更蒙了。


不過我確實沒想過婚嫁一事。


這些從那年深夜離開長安後,好像就離我很遠了。


這以後,五皇子便常常來看我們。


我明白,他的事情應當越來越順利了,連行蹤都不必再隱匿。


他氣度斐然,又生得好,每次來,鄰裡都要問我。


「這是你未婚郎君?」


我搖搖頭,說不是。


想了想,還是找到五皇子。


他耐心地站在我面前,等我道明來意。


我斟酌良久,這才啟唇:「你如今……萬事皆順,此時若帶走昭榮,也是可以的。她若留在這,還要勞你掛心,多費許多心神來瞧她,倒不如將她帶走,也好兄妹團聚。」


他默然片刻,喚我:「許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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