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老遠跑到這裡來幹什麼?
小寧兒不知道林嘉為什麼看到水光就突然停下腳步發呆。她喚了一聲:“姑娘?”
林嘉回神,嘆了口氣。
都走到這裡來了,再回去燒就更傻了。
“走吧。”她說,繼續往前走。
梅林燒紙的地方,在空地的水邊。
以前是在空地上的,凌昭回到金陵後在這裡晨練,去年林嘉便稍微挪了挪地方,往水邊靠了靠。
她看著衣服燒起來的火光,忽地想起來,上一次,凌昭出現在了這裡。
轉頭看向對岸。
書房的燈亮著。
從前她不了解他的書房,看到燭光還以為是丫鬟們點的蠟。因她以為那位凌九郎晚間該是在外院歇息的。
現在她很了解水榭的布局了,窗戶正對著梅林的這一間,不是別的房間,正是凌昭的書房。
她現在也知道,原來凌昭有時候,是宿在書房裡的。
今晚書房亮著燈,說明他還沒離開,還沒回外院去,今晚也是要宿在這裡嗎?
的確今夜凌昭是打算宿在書房裡的。
但林嘉不知道,凌昭已經在這裡,連宿了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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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昭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
或許他潛意識裡知道,但不願意去想。
總之這個夜晚,這個時間,他仿佛感應到了什麼,放下了手中的書卷,走到窗邊靜立了片刻,推開了窗。
對岸,黑黢黢的梅林裡,有一點火光。
當然,也有一段哀思。
現在,凌昭知道那個人是誰。
是比月色還美,比湖光還美,比梅花和白雪還美的一個人。
凌昭轉身,執起了一支燭臺。
“熄了燭火。”他說完,執著燭火走出去了。
南燭莫名,但還是照著吩咐,將書房裡亮堂堂的牛油燭全熄了。
凌昭執著燭火,站在與湖面相接的露臺上,眺望著那邊的一點火光。
看不清人,但知道人就在那裡。
就在月華之下,像他畫的那樣。
畫裡藏著他的秘密。
沒有人知道,那一夜,他往對岸去尋一段哀思,和一個與這月色湖光相稱的人。
他在去之前,就希望,是梅林裡的那個小姑娘。
他以為自己是日久漸生情。
直到在夢裡一次一次溯源,才驚覺時間應該更早。
一直早到,他回到金陵,第一次去梅林,聽到了喧哗聲。有一管聲音特別好聽,儂儂軟軟,聽不清在說什麼,讓人耳朵痒。
一直早到,走過幾棵老梅樹,撥開擋著視線的梅枝,看到她的第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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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4 章(分歧)
第94章
林嘉看到書房的燈火熄滅了。
對岸也陷入了黑暗中, 隻有天上的月和水中的月互映著,光芒清幽。
她眺望黑暗。
黑暗裡卻有了一點亮光,微弱,看不清執光的人。
林嘉凝目望著對岸那一點微光, 許久, 她微微地笑了。
心雖向往,但她清晰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不想要什麼。
“小寧兒, 熄了火。”她道,“我們回去。”
夜色寧謐。
凌昭一個人踏入了梅林。
梅林已經沒有人,隻有螽斯蟲鳴, 此起彼伏, 既熱鬧又寂寥。
他踩著草叢在水邊尋到了一塊泥土松軟的地方, 蹲下去用手摸了摸,新填的土, bsp; 凌昭站起來, 於夜色中茫然。
似乎知道自己來尋什麼,又不知道自己到底來尋什麼。
若想見她, 便該在火光還在時過來。若不想見她,又何必在火光滅去後又趕來。
凌昭的人生中,一直都是目標清晰, 仕途儻蕩, 從沒有過這樣迷茫的時刻。
他少年早慧, 在別的少年還庭前聽訓的時候, 他已經在皇帝身邊參贊機要了。
所有人都覺得他遠比同齡人要成熟穩重。便是他的大伯父也隻是在政事上指點引導他。
唯獨此種人生迷茫, 沒有人同他講過。
因所有人都覺得,凌昭凌熙臣根本就不會有這種迷茫。
這一次, 凌昭前所未有地希望父親還能在。還能像小時候那樣摸著他的頭,回答那些他不會拿去問別人的問題。
遺憾的是,能為他解惑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凌熙臣提著一盞琉璃燈,面著湖光月色立於天地間。
夜風吹動他的袍袖和衣帶。
他的心中生出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彷徨無助之感。
十九日傍晚,郎君們從族學裡回來,十二郎才知道杜姨娘走了。
想到林嘉此時必定正哀傷孤弱需要人安慰,他心下頗有些騷動。
三夫人一眼就看出來他的想法,嬌叱一聲,將他喝住:“把你那心思給我收了!”
“瑩瑩過門之前,你有什麼想法都給我收斂著!”三夫人道,“不許去見她!”
三夫人也懂得林嘉這時候該正當是脆弱之時,她擔心林嘉此時為了尋求依靠對凌延投懷送抱。年輕男女萬一作出什麼事來,她對凌家、秦家都不好交代。
她恫嚇凌延:“你不要以為瑩瑩插定了便萬全了。我們秦家的面子容不得別人放在腳底下踩,你若作出什麼出格之事,下了瑩瑩的臉,我五哥豈是好相與的。當年,九郎在他手裡都沒拿到解元。”
這個事是金陵的一段佳話,許多人都知道的。
凌延十分想要這樣的嶽父和這出身名門、嫁妝豐厚的妻子,他忙認罪:“兒子曉得輕重,豈會做那糊塗之事。母親隻管放一百個心。”
三夫人道:“你也是傻的,旁的什麼事著急都不用急小林的事。她就在咱們家裡,難道還能飛了去?”
“她是個孝順孩子,要給杜姨娘穿一個月孝,安安靜靜地不是正好。”她道,“瑩瑩那邊現在緊鑼密鼓地在準備著呢,咱們這邊也有好多事。你的新院子收拾得差不多了,隻等除服,秦家就過來人量院子。”
女方來量院子,看看未來的居所有多大,然後根據量出來的尺寸準備家具,將未來的新居填滿。富貴人家的姑娘,連馬桶都是從娘家自帶的。
秦家其實早就過來人悄悄量過了,家具也準備好了。
隻“量院子”本身就是婚姻一系列儀式的一部分,是一個十分喜慶的環節,等除了服,還要大張旗鼓地來做做樣子。
訓完凌延,三夫人又感慨:“我沒看錯這孩子,小林果真是個孝順孩子。瑩瑩也溫柔。想來她們兩個能和和睦睦的,你的日子過得和美,便能安心讀書。我呢,也算對得住你了。”
凌延深深揖下去:“母親於我,形同再生。待瑩瑩嘉嘉都過了門,定叫她們兩個日日在母親膝前盡孝。母親將來,隻管享福就是。”
三夫人想象了一下。
秦七娘溫柔與自己貼心,林嘉孝順對自己恭敬,以後她們兩個圍著自己轉。十二郎也越發曉事,與東樓那邊徹底斷了,隻認自己一個作娘。
這未來的日子啊,還真是值得期待!
三夫人欣欣然點頭。
桃子每日都去探望林嘉,回來的稟報都是:“林姑娘挺好的,沒什麼事。”
“林姑娘今天掃屋子,把杜姨娘的貼身衣物處置了。”
“林姑娘今天彈琴來著。”
“我拿過去的茶林姑娘誇了好喝。”
“林姑娘在看那本書了,挺喜歡的。”
“林姑娘今天和我一起打絡子來著,我打成了一團,她笑了。”
但當每次凌昭問:“她可需要什麼?”
桃子都搖頭:“沒有。她說她什麼都有,沒什麼需要的。”
凌昭便沉默了。
桃子便道:“以前看著林姑娘嬌嬌軟軟的,還以為姨娘沒了她一個人恐怕不行。哪知現在看著……她挺好的。”
飯照吃,日子照過。小寧兒和王婆子雖惴惴,但看她平靜,也老實跟著她過日子。
隻是桃子雖當著凌昭的面這樣說,等季白過來的時候,她卻拉著季白嘆氣。
季白道:“怎了?”
桃子怏怏:“林姑娘如今有很多時間了。”
季白:“吶?”
桃子嘆氣:“她一次點心都沒給公子再做過。”
季白問:“公子現在吃飯怎麼樣?我瞧著人還行。”並沒有消瘦什麼的。戲文裡那些相思入骨的,不分男女,不都是衣帶漸寬的嗎?
桃子道:“咱們公子你還不知道。吃不下去也要強吃,一口一口地,看得我那個難受。”
季白道:“公子從小就是這樣的。”
他覺得對的事,就會堅持。別的少年做不到的、中途放棄、半途而廢的,他都能堅持下來。
自小便因此得到祖父的青眼,被挪出四房的院子,凌老爺親自教導。
桃子隻能嘆氣。
季白道:“你肯定等不到正頭夫人進門,跟林姑娘走近些也行,隻別落下把柄將來讓正頭夫人知道了。”
桃子第一反應是啐他:“用你教。”
頓了頓又道:“你什麼意思?你覺得林姑娘將來會成四房的人?”
季白道:“原你說他們兩個互不相見,我以為不會了的。可現在……公子多久沒回外院去了?”
書房可以住人,但對男主人來說也應該隻是偶居之地,不該是長居之地。已婚妻子的正房、妾室的側房,才是長居之地。未婚的時候,外院的寢院才是。
桃子更嘆氣。
但她出了一會兒神,搖頭:“不會的。”
她道:“林姑娘不會給公子做妾的。”
林嘉本就不用給杜姨娘穿孝的,是她想報一場養恩才主動穿的。她四月十一便除服了,還早過了凌府的郎君們。
待要換衣裳,去年的裙子短了一截。好在去年裁裙子的時候都留了餘量先縫起來,現在拆了線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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