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隻有我不是反派
第2章
高興早了,現在感覺家裡正常人更少了。
孔家雞飛狗跳地熱鬧了一個月。
4
正是百花盛放的季節,暖意融融。
我在院子裡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不知哪兒來的風從外面吹來。
鼻子上忽然痒痒的,撓了幾次沒消停,終於把我吵醒了。
「孔令疏!」
一睜眼,他就靠在柱子邊用草撓我,被發現了也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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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爬起來想給他一下,還沒開口,先聽他道。
「外頭不太平,我要隨軍出徵,你在家裡別惹事兒。」
我愣住,那一拳怎麼也打不下去。
他是習武的,總沒個安定,野草似的天天漂泊在外,上次回京城到現在安穩了一年多,怎麼這麼快又要走。
我抬起頭,想了想:「陛下呢?」
雖說我不知道他們之間是怎樣的情誼,但換作是我的話,我喜歡的人要遠徵,我也會舍不得。
向來舌燦蓮花的人難得卡了一下殼,嘴唇動了動,片刻後在我身邊坐下來,有點苦惱。
「陛下年少,許多事情玩不過那些老狐狸,雖說爹和皇後娘娘都幫他撐著,但軍中總得有自己人,我不去的話,以後這個天下跟世家姓還是跟陛下姓可說不好。」
我扭過頭,心裡酸酸的。
「好吧。」
嘴上這樣說,但孔令疏離京那天,我還是有點舍不得。
四月的花盛開滿地,青草連天。
少年將軍身披銀甲,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回首時側臉映在曦光裡,修長的眼尾彎起來,衝我們擺了擺手。
「我走了!年底見!」
天子端立高臺,往日裡嬉皮笑臉的姿態消失不見,眼也不眨地盯著他,直到他走遠。
皇後娘娘低聲問我:「哥哥走了不高興?」
視線裡的身影逐漸拉成一點,消弭在遙遠的道路上。
我遲疑著,點了點頭。
孔令疏這人就是個騙子,每次說年底述職的時候就從邊關回來,但年年都不見人影,也不知今年回不回。
陛下估計要怄S了吧。
邊關的亂局有人去收拾,但京中始終沒有收斂。
世家以王氏牽頭,朝堂上對我爹多加為難。
就連我出門練武時,也時常碰見來找茬的世家子。
皇後娘娘聽說了一些風聲,又見孔令疏不在我十分無聊,便宣我入宮伴駕。
關雎宮比我想象中簡樸一些,我在殿裡瞧見許多東西,一一看過去,有些咋舌。
我好像都見過。
皇後娘娘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拿起那隻木雕的兔子,失笑:「你爹剛把你們帶回京城養在膝下的時候,你總夜裡啼哭不止,這是我學著做來哄你的。」
我臉一紅。
她看得好笑:「令疏和你夜裡都愛鬧,那會兒我成日往孔府跑,哄著你們睡覺,就做這樣的兔子,你很喜歡。」
記憶裡,爹一致對外說我們的生母早逝,隻留下一對兄妹。
但我卻總記得有人抱著我晃啊晃,不是我爹那種大老粗能做得出來的事。
原來是皇後娘娘。
若按照原本的軌跡,我應該是要叫她一聲阿娘的。
這隻木雕兔子被皇後娘娘送給我了我,晚上帶回府裡被爹看見的時候,他氣得快咬碎了牙。
「怎麼就給你了,我討要那麼多次都沒給我!」
我差點笑出聲來。
有了皇後娘娘的照料,加之我曾把挑釁我的王三姑娘一腳踹進湖裡,兇悍的名聲傳出去,京中那些紈绔子弟漸漸不敢靠近。
日子都清靜了不少。
5
我爹差事繁重,又要應對世家的為難,不常回家。
我便大多時候都被皇後娘娘留在宮中。
原先以為關雎宮是個清靜地兒,沒想到陛下也總往這裡跑。
京城人人皆知陛下脾氣不算好,為人冷淡,但私底下卻不是那麼回事兒。
他拿著幾封信坐在檐下看,也不知反反復復看了幾遍,眼睛都沒舍得移開一會兒,皇後娘娘習以為常,我更好奇,沒忍住問。
「陛下在看哪裡遞來的折子,這麼認真?」
皇後娘娘哈哈大笑起來,擠眉弄眼:「邊關送過來的,你現在要是偷偷走過去站在他身後,指定嚇他一大跳。」
偷看我哥的信,陛下不會下令把我打S吧?
應該不會,有我哥在,打不S我。
說幹就幹,我悄悄摸到了陛下身後,隔著一點距離,忽然出聲:「陛下,看什麼呢?」
年輕的天子嚇得一蹦三尺高,什麼沉穩和氣度都被嚇得見了鬼,一看就知道誰出的主意,但不敢說皇後娘娘。
於是咬牙切齒地把我拎進了御書房,美其名曰教我一些功課。
我常年習武,最怕這些書本子。
看著他不辭辛勞故意抱來的、比我都高的書,差點一頭暈S過去。
這一年,我在宮裡過了十五歲的生辰。
皇後娘娘送了我一把專程請工匠打造的長弓,陛下看著很是嫌棄:「孔瀟力氣那麼大,蠻橫得很,再送弓箭豈不是要把皇宮都掀翻了。」
私底下卻專門抽出時間,每日帶著我演武場練習弓箭。
作為回報,我每每替他打掩護,把他們的事情在我爹眼皮子底下瞞得滴水不漏。
我爹一忙就是大半年。
朝中波瀾不斷的時候,為了挑錯處,連我都參一本。
直言我留在宮裡並不合適,最後又被陛下以皇後娘娘需要小輩陪伴的理由駁了回去。
眼看著形勢嚴峻,皇後娘娘便將我留在了宮裡。
我看著關雎宮的樹葉從青綠變成明黃,搖搖欲墜的掛在枝頭上,個頭也迅速蹿了一截兒。
每日的功課也逐漸增加。
入秋後,整個京城都變得寂寥起來。
白日在演武場苦練完,皇後娘娘派人將我接進宮裡用膳,途經街市,前方忽然傳來嘈雜的吵鬧。
馬車也被迫攔在路中央。
「前面怎麼了?」
車夫往前看了一眼,有些為難:「似乎是誰家的公子當街縱馬,前面有百姓受了傷,正在鬧呢。這麼耽擱下去,恐怕要晚了時辰。」
我掀開車簾,皺眉看去。
那幾個鬧事的少年錦衣華服,就連衣冠上都綴著珍品,夠尋常百姓多少年的吃用,就這麼被扯下來丟在路中央的人身上。
為首的人倨傲仰著下巴:「能和本公子走同一條街算你走運,就你們這幾條賤命,夠買了。」
路中央被撞翻了三四人,俱是受了重傷難以起身。
周圍百姓壯著膽子說句話,很快被這幾個少年身邊的護衛賞了鞭子。
「姑娘!」婢女忙叫了一聲。
我坐在馬車裡,隻聽噠噠馬蹄聲靠近。
少年用鞭柄重重敲了敲車壁,哈哈大笑起來,語氣輕佻:「哪家的娘子,都到了我面前,不如下來一見?」
他話音剛落,婢女便呵斥起來。
「這是孔御史家的二姑娘,馬車堵在這裡,皇後娘娘還在宮裡等著二姑娘用膳呢。」
被帝後養在身邊的姑娘,難免讓年紀尚輕的公子哥們多幾分威懾。
一群囂張跋扈的少年人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不甘心地退開。
我留了人照顧傷者,囑咐人將他們送往醫館。
馬車緩緩啟程,同為首的少年擦肩而過。
他回過頭,忽然衝我笑了一下,惡意幾乎漫出來。
晚膳時,我同陛下皇後說起這件事。
一問是在人最多的街市場上當街縱馬,世家子猖狂至此,兩人臉色都有些難看。
他們談起政事,我陪了一會兒實在熬不住,便先行出宮。
從宮裡出來的時候已經很晚,宮女提燈在前,不知哪兒來的風,吹得燭火搖曳不止。
我下意識抬袖子蒙面,避開凜冽的風。
隻一錯眼,燭火便滅了。
潮氣順著風湧來,是一場即將落下的驟雨。
遠處馬蹄聲疾馳而至,家僕惶然跪在我面前,無端哽咽起來。
「姑娘,大公子沒了。」
6
我爹是後半夜回來的。
他策馬趕回京,雷聲轟隆不息,我坐在廊下呆呆地抬起頭。
「爹……」
雨腥氣落入鼻翼,長長的披風掃在手背上,我SS咬著牙,任憑他上前攥住我顫抖的手。
「他們說,他在前方守城,一個多月裡送去的糧草全都有問題。」
彈盡糧絕,生生耗S了他。
我緊緊握住我爹的手,才發現他的手冷得驚心。
「爹!」
他生生嘔出一口血來,踉跄兩步被我攙扶住,才沒有跌下去。
我爹分明不到三十,卻在這一刻形銷骨立,剎那間老了十歲。
尚未天亮,宮裡燈火通明。
官員被深夜傳召,滿朝哗然。
主將孔令疏戰S景陽關。
我不知宮裡吵成了什麼樣,京城一夜間烏雲籠罩。
事發突然,我爹要職在身,又要趁著事發幫陛下查案,不能離京。
皇後臥病在床,尚未清醒。
我入宮時,陛下垂首坐在角落裡,整個人都蒙在一眼看不見的黑暗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大殿裡空無一人,S寂蔓延。
景陽關離這裡很遠,我沒有去過,前路大抵是坎坷的。
我跪在天子面前,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深深跪拜下去。
「陛下,求您允我,去景陽關把他帶回來。」
不管怎麼樣,我哥該落葉歸根。
他凝望著我太久,久到我以為他幾乎已經瘋掉的時候,才聲音沙啞地開了口。
「好。」
天高路遠,這是我第一次踏上遠行路,隨著天子近衛前往景陽關。
到的時候,嚴寒之地下了雪,冷風呼嘯著撲在臉上,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
新上任的主將是我哥曾經的副將,親自迎出來,帶我往營帳裡走。
他眼睛腫的不像樣,黃沙裡滾出來的漢子,掀簾子時手顫抖的拉都拉不開,擋在我的面前,帶著哀求。
「二姑娘不要看了,將軍走的時候不好看,他也怕嚇著你。」
獵獵疾風吹入大氅,從指尖一路涼到心口。
我仰頭看著天穹,酸痛的眼睛漸漸幹澀。
怎麼會呢。
我隻怕他不來我的夢裡。
我掀開帳子進去,即使做好了準備,看到那口冰棺時也忍不住深深呼出一口氣,才能勉強忍住那股錐心刺骨的劇痛。
腳下如有千鈞,幾步距離,像走了很多年。
青年俊秀的面龐覆著一層青灰,濃重的S氣蘊在眉宇間,安安靜靜的,是S人獨有的慘白。
裸露在外的皮膚密密麻麻都是細小的傷口,甲胄上還能看見當時受傷的痕跡。
他不會再說話,也不會再睜開眼看我了。
我麻木地看著那些致使他S去的傷,仿佛魂魄都飄在空中作壁上觀,聽見自己問。
「他是怎麼走的?」
副將不敢看,站在門口低著頭,聲如蚊蟻:「箭雨加身,被馬拖行了很遠。」
我胸膛劇烈起伏著,目光觸及孔令疏的臉,忽然打了個冷顫。
年關不回就不回。
早知道,就不抱怨他不著家了。
也不知道,他疼不疼啊。
想問的問題還沒出口,劇痛已經在四肢百骸蔓延開來。
我按住心口都無法抵御這股痛,以為早已流幹的淚又順著臉落下來。
於是就再也直不起腰來了。
我不知道如果他還在,會怎麼回答。
可是。
我疼。
我隻停留了一夜,便啟程離開。
聽人說,亡者落葉歸根的時候有親人在身邊,他在黃泉下就不會迷路。
折返時,我在隊伍的最前頭點了一盞長明燈,走在棺椁前。
副將帶人送出十裡,停在河畔,囑託我:「二姑娘帶著將軍回家,路上慢行。」
我提燈開路,輕叩他的棺木,揚聲。
「哥,回家了!」
7
漫漫長路,我在風雪中扶棺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