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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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強納周知珩為婿的第三年,傳來周家翻案的消息。


 


昔日流放漠北的罪臣之後,又成了京中炙手可熱的權貴。


 


人人都說我們明家不愧為兩朝皇商,無論看貨亦或看人,眼光同樣毒辣。


 


一萬兩買來個京官當靠山,這樁買賣實在劃算。


 


隻是那矜貴端方的周侍郎,隻怕不願再做商賈之女的贅婿了。


 


我沒糾結,識趣地給回京的他送去了放夫書。


 


轉身答應了叔父要我兼祧兩房的請求。


 


堂妹病故後,明家僅剩我一根獨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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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再不生下孩子,萬貫家財隻會便宜了旁支族親。


 


周知珩不願意生,有的是男人和我生。


 


1


 


「嵐兒,你果真願意?」


 


叔父渾濁的眸底驟然升起一絲希冀。


 


我坐在榻邊,替他掖了掖被角,緩緩點頭:


 


「嵐兒願意。」


 


叔父長舒一口氣,病容裡終於透出一絲活氣:


 


「鳶兒走得早,你肯兼祧,我這房總算不至於斷了香火……」


 


話未說完,又劇烈咳嗽起來。


 


自明鳶去後,叔父大病一場,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我連忙上前替他拍背,安撫道:


 


「所以您更要好好保重身子,等著抱孫兒。」


 


叔父連連點頭,枯瘦的臉上總算有了笑容。


 


看著叔父喝完藥歇下,我去見了父親。


 


「女兒應下了兼祧之事。」


 


父親正在案前批閱賬冊,他擱下筆,目光如炬:


 


「想清楚了?」


 


燭光將他鬢邊的白發映得愈發明顯,我心下一酸,沉聲道:


 


「想清楚了,從前是女兒不懂事。」


 


前幾日收到京中來信,周父貪墨一案昭雪,朝廷下旨恢復其永安侯爵位,歸還祖產,加封食邑。


 


周知珩於金鑾殿上面聖謝恩,深得新帝賞識,當場破格擢升其為戶部侍郎。


 


我看了許久,識趣地寫下放夫書,命人快馬加鞭送往京城。


 


周知珩有探花八鬥之才,又有玉質金相之姿,如今官爵加身,尚公主都不為過,哪還能再給明家當贅婿。


 


生意場上,講究和氣生財。


 


做不了夫妻,也別做了冤家。


 


蹉跎了三年,眼下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明家隻剩我一根獨苗,再不生下孩子,萬貫家財隻怕會便宜了旁系族親。


 


良久,父親長嘆口氣,眸光柔和了些:


 


「三日後開祠堂,將儀式辦了。」


 


「特木爾是個好孩子,以後好好待他。」


 


我望向窗外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緩緩點了頭。


 


2


 


夜已深,小桃麻利地替我解發髻卸釵環。


 


她自小與我一塊長大,情同姐妹,說起話來毫不顧忌。


 


「小姐,那周知珩就是頭白眼狼,當初您為他花了一萬兩白銀打點,寒冬臘月又親自去戈壁撈人,」小桃氣得兩腮都紅了,「如今他一聲不吭就跑回京城當他的官老爺,敢情這三年都喂了狗……」


 


抱怨到最後,她紅了眼眶,哽咽道:


 


「小姐,小桃是替您覺得不值。」


 


值,還是不值?


 


在甘州那群精明老練的漢商看來,一萬兩雪花銀,買來個京官當靠山,那絕對是頂頂劃算的買賣。


 


大齊朝以仁義禮信治國,也不怕他周知珩翻臉不認人。


 


生意人消息最是靈通,今早我去德盛樓看料子,趙東家朝我豎起大拇指,說明家不愧為兩朝皇商,看人看貨眼光同樣毒辣。


 


話裡話外都是豔羨。


 


但小桃說不值,也有她的道理。


 


畢竟這三年,周知珩待我疏離,我們連真正的夫妻都未做過。


 


他說夫妻敦倫出乎情,這事,急不得。


 


清肅端方的貴公子,縱使碾落塵泥,自有一身傲骨。


 


哪怕當年我納他為婿,不過是救人的不得已,他心中終究有了隔閡。


 


三年前父親遭對家陷害,下了大牢,我從晉城老家趕來周旋,意外碰見周知珩。


 


第一眼,我幾乎沒能認出他。


 


年少時驚才絕豔、名滿京都的周知珩,此刻蓬頭垢面,狼狽至極,再無昔日一絲榮光。


 


父親不同意我救他。一個沒了家族庇護的棄子,於隆昌號而言,沒有半分好處。


 


我跪著求了一整日,又松口願意納周知珩為婿,他才勉強點了頭。


 


那時隆昌號風雨飄搖、險難重重,我忙得焦頭爛額。


 


即便如此,周知珩的起居飲食,我都親力親為,一一打點。


 


可三年過去,他依舊喝不慣牛乳,吃不慣羊肉,看不慣黃沙戈壁。


 


心心念念的,隻有京城。


 


若從情分上論,定然是不值的。


 


我執起犀角梳,緩緩理順長發。


 


銅鏡裡,映出一張秀美臉龐。


 


烏發如緞,雪肌似玉,唇不點而朱。


 


是明家金堆玉砌滋養出的一副好容顏。


 


我既享了明家的富貴,便要為明家的興衰負責。


 


什麼兒女情長,都要放到一旁。


 


小桃不知道,隨那封放夫書一起寄往京城的,還有一本清單冊子。


 


除了救人的一萬兩,裡頭還詳細記錄了周知珩這三年吃穿用度的各種花銷。


 


事已至此,便要及時止損。


 


明家從不做賠本買賣。


 


3


 


強扭的瓜不甜。


 


有了這個前車之鑑,即便我應下了兼祧兩房之事,也該問問特木爾的意願。


 


我立在廊下,望向院中那個正在喂鷹的身影。


 


寬肩窄腰,肌肉精悍有力,五官輪廓深邃如刀削。


 


特木爾察覺到目光,身形微頓,但很快收斂神色,走到我面前。


 


我開門見山,問他可願意。


 


特木爾眼神坦蕩而堅定,唯有搭在膝上的手指微微收緊,透出幾分克制。


 


「大小姐願意,我便願意。」


 


這個回答倒是出乎我意料。


 


特木爾是牧民收養的漢人遺孤,早年叔父曾在韃子手中救過他一命,後來明鳶病危,要尋衝喜夫婿,特木爾聞訊趕來。


 


隻可惜明鳶福薄,不過一月便撒手人寰,兩人連婚儀還未來得及操辦。


 


按理來說,這份恩情就算報完了。


 


兼祧兩房之事,他完全有理由拒絕。


 


可他想都沒想就應下了。


 


思及此處,我提醒道:


 


「還有三日,你若不……」


 


他眸光微動,打斷我:


 


「我想清楚了,若這是大小姐您需要的,我不會推辭。」


 


這話說得有些奇怪,好像我和他有多深的交情似的。


 


可事實上,我與他,統共也才見過兩面。


 


今日是第二回。


 


來不及細究,我點頭應下:


 


「那三日後,我來娶你。」


 


4


 


三日後,開祠堂,祭拜祖先,簡單的婚儀過後,我進了喜房。


 


特木爾坐在榻上等我。


 


雪夜寂靜,唯有喜燭幾盞,透出融融暖光。


 


燭光落在他臉上,猶如鍍上一層薄金。


 


他的眸底,閃動著我看不懂的光芒。


 


我莫名有些心慌。


 


不知自己該主動些,還是等著他來主導。


 


母親早逝,我自小隨外祖在江南生活。


 


江南女子閨訓嚴苛,恪守男女大防。


 


與周知珩的新婚夜,是我人生中頭一回主動。


 


那時周知珩抬眼凝視我,溫言細語,卻叫我生出無盡難堪。


 


「夫妻敦倫,當出乎情。如今你我雖為夫妻,可相處日短,這事,急不得。」


 


我滿心的羞澀與期待,瞬間消散。


 


特木爾看出我的窘狀,他起身吹熄了燭火。


 


清冷月光照進窗棂,眼前隻有他紅透的耳尖。


 


他單腿屈膝跪在我身前,仰頭望我,伸手輕蹭我的臉頰,嗓音嘶啞:


 


「大小姐,別怕。」


 


我閉了眼,抬手環住他的脖頸,傾身吻下。


 


他渾身繃緊,卻在唇齒相觸的瞬間反客為主。


 


一邊託住我的後頸加深這個吻,一邊將我打橫抱起走向床榻。


 


喘息間,他忽然停下,額頭抵著我的,目光徵求我的同意。


 


不過一瞬,那個清冷如山巔雪的身影被我拋諸腦後。


 


隻剩旖旎的沉淪。


 


翌日,我渾身酸痛醒來,才驚覺早已日上中天。


 


沐浴時,小桃掀開我的衣襟,看著一肩的青紫痕跡,大怒道:


 


「蠻子就是蠻子,一點不懂得憐香惜玉,瞧把您都糟蹋成什麼樣子了!」


 


我大窘,沒敢說特木爾身上的痕跡更重更多。


 


吃過午膳,強撐著看了一會賬冊,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醒來時已是掌燈時分,消失了大半日的特木爾回來了。


 


見我醒來,他伸手的動作一頓,面上驀然泛起緋紅。


 


我好奇地看著他。


 


即便我們做過了世間最親密的事,對於他,我仍是不了解的。


 


他從身後掏出一個小罐子,有些赧然:


 


「阿媽說,搽了這藥,會好些……」


 


他的視線落在我腰腹處。


 


饒是我臉皮再厚,也忍不住紅了臉頰。


 


特木爾漲紅了臉,掌心攤開,一枚通體瑩白如玉的狼牙泛著冷光。


 


「這是我十六歲獵的第一頭狼的狼牙,送給您。」


 


草原上有將狼牙贈予心上人的習俗,寓意S生契闊,絕不背離。


 


這樣的坦誠和熱烈,我從未在周知珩身上見過。


 


他總是心事重重,憂思過度,似乎這世間,無人能得他展顏。


 


唯有一次,我去城中談買賣,吃多了酒,他來接我。


 


背著我往家走時,我沒忍住,咬了他一口。


 


「周知珩,你到底何時心裡才有我呢?」


 


他不氣反笑,問我是不是小狗。


 


那時他說的是,明嵐,再等等,再給我一些時間。


 


可時光如駒,轉瞬即逝。


 


我不會再等了。


 


5


 


明家漆印的信件送到永安侯府時,周知珩正在吩咐下人布置喜房。


 


他親手將香爐擺在窗邊,又在榻上鋪了一張虎皮毯子。


 


冬日裡明嵐總是畏寒,他怕她冷著。


 


丫頭捧著香爐正要添香,他看了一眼,下意識脫口而出:


 


「不要沉水香,夫人喜歡梨花香。」


 


話音未落,自己先怔住了。


 


原來明嵐這些瑣碎的喜好,他早已記在心裡。


 


一番忙碌,總算布置完畢,周知珩看了看,嘴角難得勾起一絲笑意。


 


長隨是個人精,急忙遞上剛收到的信:


 


「大人,漠北快馬來信了,定是夫人盼著您呢。」


 


周知珩接過信,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明嵐做事向來雷厲風行,唯有在他面前,才有幾分小女兒嬌態。


 


想來是思念他了,這才來了信,催他回去呢。


 


殚精竭慮籌謀了三年,洗脫了父親的冤屈,心中一塊大石總算落地。


 


明嵐是他的妻,他迫不及待想接她來京,拜見列祖列宗。


 


那日,他跪在雙親的牌位前,告訴他們,自己娶了一位很好很好的姑娘。


 


少時在江南,書院講會上的驚鴻一瞥,再到漠北戈壁,瀕臨絕境時的一聲喟嘆。


 


明嵐於他,有情有恩。


 


隻是身負家族使命,為了翻案,他不得不疏離她。


 


畢竟前路茫茫,踏錯一步,都是S局,他不想拖累了她。


 


可每每看著她靈動的眼眸閃過失望,他何嘗不煎熬。


 


幾乎忍得身子脹痛,寒夜裡不得不以冷水洗浴。


 


信上的梨花香撩撥著他。


 


他深吸了一口氣,這才開始拆信。


 


看見放夫書三字,腕骨猛地一顫。


 


紙頁簌簌作響,附上的清單冊子,一筆一筆刺痛著他的眼。


 


明嵐做生意向來分利必爭,做不成的買賣也絕不叫人難辦。


 


這分明是要與他一刀兩斷、此生不復相見的意思!


 


周知珩一向性子沉穩,喜怒不形於色,可此時,他完全慌了手腳。


 


「備馬!」


 


長隨驚慌地追出來時,一人一馬早已消失在茫茫暮色中。


 


馬蹄踏碎官道積雪,他在凜冽的寒風中疾馳,歸心似箭。


 


風餐露宿趕了大半月的路,終於趕到漠北。


 


周知珩翻身下馬,掌心被韁繩磨得血肉模糊,卻渾然不覺。


 


明府門前換了大紅的新燈籠,朱紅綢緞在風裡輕晃。


 


一派喜氣洋洋。


 


周知珩隻覺眼前一片血紅,腳步重了又重。


 


他終究是來晚了。


 


繞過回廊時,他聽見了明嵐的笑聲。


 


她倚在亭邊的軟榻上,手上捏著一顆葡萄,懶洋洋地往身側遞。


 


那個草原男人半跪在她身旁,用牙尖輕輕叼住,唇瓣若有似無地擦過她的指尖。


 


明嵐順勢在他下巴上撓了撓,像逗弄一隻乖順的狼犬。


 


周知珩僵在原地。


 


他見過她許多模樣,倨傲的、生氣的、失望的……


 


卻唯獨從未見過她這樣明媚地笑過。


 


沒有算計,沒有防備,仿佛隻是單純地享受著此刻的親昵。


 


周身血液一瞬間涼透心扉。


 


他下意識後退半步,一句明嵐梗在喉間。


 


直到小桃驚詫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姑——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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