絨花
第2章
直到電話裡響起他小心翼翼的試探,「念念,你會生氣嗎?」
我沉默了許久。
「不會的,你們交友,有你們自己的選擇。」
「那就好,你沒生氣就太好了,等等,你們?什麼你們,念念你說什麼?!」
我靜了靜,告訴他:「你們三個,都有交朋友的權利。」
掛斷之前。
我聽到他倒吸一口涼氣。
「溫砚,糟糕了!」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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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時。
溫砚帶著消腫止痛的藥膏,輕輕地擱在我的桌上。
「念念,好些了嗎?」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手上,隱隱露出心痛。
沒等我說話,自己就蹙起眉心。
「抱歉。」
他說:「我有想過,你可能會不開心,但還是去了。」
「這件事,是我做得不對。」
「但我立場,不會變的。」
我伸出手,血肉模糊的那裡,現在已經長出了新皮。
「我已經好了。」
他頓了頓。「抱歉,進口的藥膏效果好一點,但我忽略了運輸很慢。」
我沒說話。
也想不出該用什麼方式對待溫砚的道歉。
最終,我還是把藥膏推回去。
「還是不要破費了。」
他蹙著眉,卻突然有一沓卷子甩到我的桌面。
好巧不巧。
那盒「進口的藥膏」被卷子擠的到地上。
年級最混不吝的「少爺」,貼著青皮的寸頭在金輝下,鍍上一層暖融的金邊。
她挑了挑眉,「季念,你的卷子幹嘛放我那裡?」
溫砚愣住。
周貽白幹脆一屁股坐到我的旁邊,「喂,你的英語能甩開別人幾條街,幫我也補補課唄。」
她趴在桌面,用隻我能看見的角度挑著眉。
溫砚的表情難看極了。
「季念受傷了,沒空幫你補課。」
「哦?」她揚起下巴,學著溫砚之前的動作撩了撩我的馬尾,「那就等等再說唄,小月牙,就這麼定了,沒問題吧。」
我點頭。
溫砚已經黑了臉。
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周貽白冷哼,「我早就覺得你那仨竹馬都不是啥好東西,一個綠茶就迷得五迷三道,什麼東西!」
她抓過我的手心看了看。
「終於好差不多了,蠢東西。Ṭũ¹
「明天的馬術,哥帶你。」
13
我當然能明白周貽白的好意。
因為這是我在那三個控制欲強的人眼皮底下。
偷偷交往的唯一一個——
好閨蜜。
14
雙語高中的馬場都是單人更衣室。
周貽白在另一邊喊我。
幫完她出來,一眼就看到了夏花和另外三個站在一起。
三個人的臉色都不算好。
我面無表情地經過時,卻被沈安言拉住了手。
「做什麼?」
他擰著眉,「你做什麼了,季念?」
」放手!」
我掙扎不開,卻瞥見夏花躲在喬星衍身後。
無助地晃著他的衣袖。
「安言也太衝動了Ṫũₕ,你們快去勸勸啊,萬一季念姐有自己的想法呢……」
沈安言的臉色黑得像是能滴下墨。
「因為跟我們吵架?
就出去交往亂七八糟的朋友?」
「季念,你能不能和別人有點邊界感?!」
我甩不開他的手。
一隻馬靴橫空出現。
沈安言松開我,眼底壓著怒火。
周貽白攬住我的肩膀:「喲,不好意思啊,騎馬之前熱熱身,沒傷到你吧。」
有人小聲嘟囔。
「都不背著人啊……」
周貽白的目光落在夏花的臉上:「你謀S都不背著人,我交朋友躲什麼躲?」
夏花白了臉。
誰也沒想到,著急的是喬星衍。
「夏花她不是故意的,警察局都調查完了!」
有人撐腰,夏花大著膽子,露出紅著的眼,「我真的沒有……我到這個學校已經很難了,求求你了季念姐,不要再汙蔑我了……」
「嘻嘻……」
笑聲突兀,周貽白松開我,慢悠悠地走近。
「求季念做什麼?
「她讓你家裡窮又想攀高枝兒的?」
15
這話說得難聽。
卻讓人心裡妥帖極了。
夏花拽著喬星衍的衣袖,屈辱地發抖。
「有必要這樣羞辱人嗎?」
「窮又怎麼了,難道就是我的錯嗎?!」
溫砚皺著眉,「念念,真的過了。」
我笑了。
如釋重負,又帶著本該這樣的塵埃落定。
「那什麼不算過呢?叫我哭給她看不算過,我被她害得差點葬身馬蹄不算過,我渾身是傷手裡沒一片好皮不算過?」
視線。
一個一個地劃過他們的臉。
我吸了吸鼻子。
「既然過了,那就到此為止吧,大家都好過。」
轉身走的時候。
我聽到喬星衍遲疑,「念念臉上,是不是出現月牙了呀……」
溫砚的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
「季念!」
沈安言下意識想追。
周貽白皺著眉回過頭。
「離她遠點,你們這群垃圾,左右搖擺,現在裝什麼痴情?」
「你把嘴巴放幹淨點!」
沈安言兇她。
她卻拉著我,幹脆地到了馬匹旁邊。
本身,我的馬術就不算很好。
經歷過上次,看見馬匹難免會有些發怵。
周貽白跨上去,把手遞給我。
「小月牙,來。」
馬場上的風,吹得鬢邊碎發凌亂。
也吹得人眼眶發酸。
面前,是她白嫩的手心。
我深深吸氣,緊緊握著她的手,借力上馬。
她笑,抱住我的腰。
「坐穩了,小月牙!」
綠草如茵,肆意的笑聲在馬場裡回蕩。
「駕——」
16
馬背上。
兩道身影緊貼,溫砚的視線緊跟著,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女音的聲音弱弱的。
「離這麼近真的好嗎?」
「星衍,要不你去勸勸她吧,咱們還沒畢業呢,這樣多不好啊……」
沒說一句。
沈安言的臉色就沉了一分。
幹脆牽過馬繩,雙腿一夾,追了出去。
溫砚回過頭。
平靜的表情下隱隱夾雜著戾氣。
夏花下意識地噤了聲。
沈安言追上來的時候,周貽白恰好扶著我下馬。
「籲」的一聲。
他勒緊馬繩,跳下來跑到我們面前。
「別碰她!」
周貽白動作一頓,側頭給他一個眼神,反而伸手攬住我的肩膀。
「怎麼樣?不怕了吧?」
「我他媽讓你離她遠點!」
沈安言大喊,怒氣十足。
她像聽不見。
反而從攜帶的牛皮包裡拿出了透明的玻璃杯。
冰塊還沒化完。
晃了晃。
「嘗嘗,是不是你喜歡的味道。」
那個顏色——
鳳梨烏龍茶。
我伸手去接,卻被空中卷來的馬鞭掃到地上。
啪嚓——
茶飲撒了一地,小塊的鳳梨掛在草葉上。
他憤怒極了。
丟開馬鞭把周貽白壓到地上。
「沈言安!」
我尖叫著撲過去時,他的拳頭已經高高揚起。
用力地拉住他的手臂。
好在,周貽白躲過去了!
他的拳頭砸在草地上,下一刻,周貽白屈起膝蓋,狠狠地頂開他,靴底掃過他的臉!
周貽白利落地翻身站起來。
我還沒松手,她的拳頭已經勾到了他的下巴。
痛呼一聲。
沈安言穩住身體,難以置信,「季念,你幫他?!」
老師、同學們都跑過來。
周貽白吐出嘴裡的草葉,「幫我怎麼了?我的烏龍茶,隻給小月牙!」
我的三個竹馬。
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喬星衍咬著牙,「念念,我可以給你做很多很多的烏龍茶,那小子一看就是故意惡心人的,你別被他騙了!」
我朝沈安言伸出手。
「你先動的手,醫藥費,賠錢吧。」
17
馬場裡沒人說話。
隻有馬兒無聊地打著響鼻。
人群裡,夏花的聲音溫溫柔柔,「他們不是好朋友嗎……鬧別扭多正常啊,怎麼就涉及到了賠錢呢……」
沒人認同她。
隻有我,馬靴踩過草地上的湿潤。
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還有你,我的醫藥費,到現在也沒算一算。」
「我和你。
「總不是朋友了吧?」
夏花驚愕地瞪大眼。
左右望。
卻沒有任何人搭腔幫她出頭。
她隻能咬著下唇解釋:「都已經查過了,明明和我沒關系的……」
所有人都知道夏花家裡有多難。
但為了上雙語高中。
還是賣掉了家裡的牲畜。
全家託舉,才把她送到這裡。
我問她:「你有告訴過別人嗎?你家賣掉的牲畜,是你從小喂到大的馬?」
人群安靜。
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到夏花身上。
顯然沒人忘記。
她第一次到馬場上全然陌生的模樣。
她下意識往後退,白著臉啜泣,「你胡說什麼呀,我家確實賣了牲畜,誰告訴你是馬了,明明就是牛。」
我不說話了。
夏花家確實也賣了牛,但馬,隻有一匹。
賣掉了就是賣掉了。
她像是篤定了我沒有證據。
哭得可憐兮兮的。
「為什麼要這樣,從我轉學過來你就不喜歡我,明明我們都不是一個班級的。」
「季念姐,你是因為我搶了你的竹馬嗎……可我沒有故意搶走他們,你要是真的不喜歡,我以後盡量和大家保持距離行不行……
「雖然、雖然我很舍不得,比S了我還難受……」
她飆上了演技。
哭得讓人動容。
溫砚的目光卻落在我的臉上。
敏銳地覺得。
我還有話沒說完。
所以,最亂的時候,我輕輕開口。
「你知道馬場的規矩嗎?
「驚馬之後,那些受了傷的馬,會立刻拉走安樂S。」
「絨花它,就是其中之一。」
18
絨花。
是夏花給它取的名字。
她愣住了,嘴唇哆哆嗦嗦地,「你……少糊弄人了吧……」
周貽白冷笑。
「聽說那馬通人性,圍上黑布就老老實實地躺在那裡。
「你說,它閉上眼的時候怨不怨你啊。」
夏花尖叫。
白著臉扯住喬星衍的衣襟,「真的嗎?真的嗎星衍?!
「什麼安樂S,不會的,絨花好貴的,馬場真的舍得安樂掉它嗎?!」
「你告訴我呀!」
喬星衍的神色復雜極了。
「馬場……確實是這樣規定的。」
夏花崩潰了。
往馬舍跑。
跑到一半卻被攔住,他們甩開手裡的證件。
要夏花配合調查。
沈安言茫然地望著我。
人群裡,周貽白拉住了我的手臂。
「別管他們了。」
「也許,這三個垃圾這輩子都理不清,那個綠茶原本就是衝你來的。」
「因為絨花原本是她的馬。」
她帶著我。
在馬場裡跑了一圈又一圈。
我突然有些矯情。
「她既然那麼愛絨花,為什麼還要賣掉它呢?」
不知道從哪裡,周貽白又變出一杯酸梅湯來。
這次的冰塊都化掉了。
她說:「隻有上了雙語,才能接觸她這輩子都接觸不到的人脈。」
她以為她對絨花是愛。
「其實啊,她早就放棄它了。」
我的心裡鈍鈍的。
不Ŧůₛ知道是為了絨花,還是為了自己。
19
夏花卻被學校勸退了。
周貽白像是故意要哄我。
每天纏著我,學一些她原本就會的英語。
班級門口有動靜。
周貽白抬頭看,仰頭挑眉,「喲,大善人來了,咱們班是誰需要救助哇?!」
她的人緣向來很好。
班裡齊刷刷地,「沒有哇!」
「沒有哇?」周貽白抱著胸,「我還以為大善人知道有人求助,聞著味兒就來了呢。」
沈安言被擠兌得很難受。
但還是隱忍地在我面前坐下來。
「念念,我來哄你。」
他卡了殼,後續又實在不知道說什麼。
偏偏全程周貽白都似笑非笑地盯著他。
討厭極了。
沈安言拉不下來臉。
但錯了就是錯了。
他隻好閉上眼睛,「我是來道歉的,不該為了別人讓你難過。」
整個班級都安靜了。
隻有周貽白挑著眉,「繼續說啊。」
沈安言說不下去了。
周貽白點了點我的筆記,「小月牙剛剛說什麼?這個 hypo 什麼什麼 crisy,連起來咋讀?啥意思來著?」
有同學熱心。
「hypocrisy,虛偽,偽善的意思,這你都不會啊?!」
她拔高了聲音。
「原來是這意思啊,我不會,大善人你呢?你會不會啊?」
霍地一下。
沈安言站起來,緊繃著臉。
他說不出反駁的話,隻能用鼻子裡噴出熱氣。
盯著周貽白。
「行,我記住你了。」
周貽白大喊著:「謝謝您嘞~」
班級裡。
大家哈哈大笑。
抬眼望去,每個人臉上都寫著暢快淋漓。
陽光隔著玻璃打進教室。
照射的人的心底,撥開陰霾。
真好。
20
我知道溫砚會來找我。
隻是沒想到。
他是來勸我原諒喬星衍的。
坐在我面前,聲音柔和:「你知道的,星衍一直像小孩子一樣,他不敢自己來,委託我來勸你。」
時間。
一分一秒過去。
我不說話。
他的神色也未見異常。
盯著他擺在桌面上的鳳梨烏龍茶,我禮貌微笑,「謝謝你,但我早就不喝這個了。」
他沉默片刻。
好脾氣地笑,「那喜歡喝什麼?我去給你做。」
「溫砚。」
「嗯?」
「你知道嗎?我最近新學了一個單詞。」
「什麼單詞?」他的眼底帶著笑意,一如既往。
直到,我吐出那個詞匯。
「hypocrisy。」
他的笑意凝固在臉上。
「念念,你是在說給我聽?」
他無奈嘆氣, 「是連我也一起記仇了嗎?那我要怎麼樣才能哄你開心呢?」
「你不用哄我, 因為你的示好,隻會讓我覺得——惡心。」
他的臉色終於變了變。
我笑, 「所有的事情看起來都和你毫無關系。
「你明明知道這些事情可能會傷害我,卻仍舊縱容他們, 甚至暗中和他們一起。
「溫砚,我憑什麼要原諒你呢?」
我伸出手, 手心裡已經長出新皮, 基本看不出之前的痕跡。
「看到了嗎?
「傷口已經好了, 這種情況,你送的藥膏再珍貴,於我而言,也是沒什麼作用的雞肋。」
他的喉結滾了滾。
露出苦笑,「念念,別這麼疏離, 他們兩個的性格你知道的,不看著要出大問題。」
「所以呢?你去看著, 改變了什麼嗎?還是借此機會和他們一起迷失在幫助弱者的快感裡?」
溫砚失魂落魄地走了。
隔壁房間, 周貽白笑著走出來。
「小月牙, 這樣才是你自己。」
她的雙手握住我的肩膀。
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 「我們都會長大, 你會交往到男朋友,他們也會性格各異。
「作為閨蜜, 我允許你一次談八個, 甚至十八個都可以。」
我可以被人罵三觀不正去包庇你。
「但是, 一個人談八次絕對不行,已經踩過的坑,就不能再回去踩一次了。」
我笑著。
把藏好的球鞋拿出來遞給她。
「知道了,大壽星過生日還這麼惦記我的事,送你的禮物哦~」
「我靠, 限量款, 我最喜歡的, 你丫怎麼搶到的?!熬了幾個大夜啊?!」
房間裡。
兩個女孩子的笑聲十分動聽。
三個少年在樓底下張望。
又面面相覷。
「怎麼辦?念念好像真和那個娘娘腔走得很近。」
喬星衍戳了戳溫砚。
「你快想想主意啊。」
溫砚沒說話, 看向沈安言,「怎麼了, 你是覺得哪裡不對?」
沈安言的臉上帶著困惑。
「高三的男人,會沒有喉結嗎?」
溫砚愣住, 「你說什麼?!」
21
我和周貽白一起到了英國。
雨中的大學仿佛是上個世紀的歐洲。
我沒帶傘。
卻有一把傘撐開,舉過我的頭頂。
回過頭。
周貽白的笑臉揚起。
「自己舉著點,站在這裡不要動, 這個角度, 一定出片極了。」
跟著她給我演示的姿勢。
換來換去。
有同學看到,衝過來說著蹩腳的中文。
「每次都隻給季念拍照, 我不管,帶上我。」
周貽白沒辦法。
替同學拍攝和我的合照。
但鏡頭的中心點永遠是我自己。
這裡的風很大。
夾雜著雨點打在身上。
我笑。
同學驚呼:「喂,季念,你的左臉上是什麼?」
「為什麼你笑的時候臉上會出現粉紅色的月亮, 好漂亮好神秘。」
「這是你們東方的法術嗎?!」
我摸了摸左臉月牙的位置。
冒著雨牽起周貽白的手。
「這不是法術,在我們的國家,這叫做友情的魔力~」
她把帽子戴在我的頭頂。
跟著我踩在水坑裡。
揚起嗓子大喊:「friendsh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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