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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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衛溪幼時與我長在清水鎮,被我背著找草藥換羊乳喂養,風吹日曬雨淋,甚至挨餓受凍,我們都一起經歷過。


 


父親病重之下掙不來分文,還是將他撿了回來。


我為父親養病已費盡心力,驟然多了一張嘴更是不堪重負,卻從未動過扔下他的念頭。


 


那些稀碎的付出,那些底層人的善良與真誠。


 


他知道,他都知道。


 


才在能主事的年紀,就要接我去漠北,脫離孟家的一潭苦水。


 


這三年,他對我很好。


 


尊我敬我,待我如親生母親一般。


 


銀錢賬本都交到我手上,內外瑣事隻關乎我辛不辛苦、累不累,從未多問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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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得不易,伶仃孤苦到如今。


 


我心疼他,與他相依為命時,自然也竭盡全力。


 


「太傅之女前日送來一幅她親手畫的比翼雙飛圖,你要看看嗎?」


 


「那是個溫柔嫻靜、進退有度的女子,我也很喜歡。」


 


衛溪刀削般的臉上,頓時爬上了緋紅,連耳根子都像煮熟的蝦一般。


 


「好端端的,說這個做什麼?」


 


我驚喜萬分:


 


「你這副樣子,是見過了?你也喜歡?」


 


他不自然撇過臉去,扭扭捏捏嘟囔:


 


「宮宴上遠遠見過一次,她的發釵掉在了地上,我撿起來遠遠放在石桌上還給了她。」


 


「想來·······那畫是她用來感謝我的。」


 


看他那副惆悵的樣子,我故意逗他:


 


「那日宮宴她穿的什麼衣裳?」


 


衛溪看向窗外,回味般地低聲回道:


 


「粉色曳地長裙。好看是好看,就是綴珠太重,將人都壓住了。連發釵丟了都不曉得,若不是我眼疾手快,被旁的男子撿去了便後果不堪設想。」


 


他眉頭緊鎖,一臉後怕。


 


對上我忍俊不禁的笑時,才知上了當:


 


「娘,你不正經,故意取笑我。不理你了。」


 


我一邊笑一邊道歉: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行了吧。那我準備一份厚禮,親自去還映雪姑娘可好?」


 


衛溪壓著唇角的笑意,傲嬌地挑眉回道:


 


「你若非要如此,我自然隻能答應了。」


 


可真是一張巧嘴,得了便宜還賣乖。


 


15


 


我沒什麼拿得出的物件,知曉白映雪喜好筆墨,便花重金定下了一支湖筆。


 


去取那日,卻被孟敘朝堵在了門口。


 


他捧著一幅畫作,滿懷期待地看向我:


 


「母親,我的畫被世家子們誇了。他們說我是可造之才,將來定會大有作為。」


 


我哦了一聲:


 


「那便·······恭喜你!」


 


他唇角的笑僵住,眼底熱烈的光瞬間黯淡了下去。


 


「如此,我以後也是天子近臣、京城裡年輕一輩中的翹楚了。衛溪能給你的榮耀與庇護,我也一樣能給你了。還有,你要的耳······」


 


「娘親!」


 


衛溪拎著一盒點心,急不可耐地衝了過來。


 


「宮裡的好東西,還是我S皮賴臉問皇後娘娘要的。甜而不膩,又滑口不燥,是娘親最喜歡的味道。」


 


「怕它涼了,兒子捂在胸口帶出來的。聽說娘親來了書齋,更是府門都沒進,直接衝了過來。」


 


「快嘗嘗!」


 


他兀自打開了點心盒子,將手在胸襟上擦了擦,才捻起一塊,捧到了我嘴邊。


 


這孩子就是這樣,但凡有個好東西,都忘不了娘。


 


我數落他多次,男兒志在四方,不該纏在母親腳下惹人笑話。


 


他總是一副那又怎樣的模樣,滔滔不絕反駁我:


 


「沒有娘親,何來我今日。若是知恩必報,良善孝順都成了笑話,那這世道就爛透了。爛透了的世道,我堂堂九尺男兒更不需要與之計較。」


 


糕點果然絲絲入味,爽口又清甜。


 


我連連點頭:


 


「果然是宮裡的點心,好吃。」


 


衛溪眸子一亮,歪著腦袋求誇:


 


「隻有點心好吃嗎?兒子就不該被誇誇?」


 


「誇誇誇!兒子也是個好東西,討要吃的都討要到皇後娘娘跟前去了,好不知羞的好東西。」


 


「你······不給你吃了。吃了別人的東西還罵人,你真過分。」


 


我笑得合不攏嘴,才發現孟敘朝捧著那幅畫怔怔站在原地,神色復雜地看了我們許久。


 


「還有事嗎?」


 


他愣愣地看了看我手上的點心,才搖搖頭,低聲道:


 


「現在沒了。」


 


他攥著那幅畫,拖著似有千斤重的腿,落寞而去。


 


卻在對街撞上了自己的父親孟淮。


 


16


 


他眼圈一紅,掏出衣袖裡的耳墜子,帶著沙啞的哭腔問道:


 


「她耳洞長起來了,戴不了耳墜子了。她如今過得很好,很開心。不像在孟家,總是鎖著眉頭苦大仇深。她真的,不會回來了。」


 


「衛溪連她愛吃的點心幾分糖都曉得,甚至不惜丟下臉面向皇後娘娘討要。這樣不值一提的小事,他都為她做得完全。而我,連看門的下人都記得,卻從未想過她的喜好。」


 


像是想起了什麼,孟敘朝驟然抬眸問道:


 


「父親不是說點心甜膩,母親從不吃它嗎?明明,她很喜歡的。」


 


孟淮被問得說不出話來。


 


林隱入府七年,整日都在他眼皮子底下晃,他以為他很了解她。


 


其實,他總覺得林隱攀了高枝,乘人之危才嫁給了自己,所以他輕賤她,看不起她。


 


自然也忽略她,貶低她。


 


他從未真的了解過她。


 


所以他不知道,嫁給自己之前,她養過一個孩子,更不知道那孩子是如今的武安侯。


 


至於她愛吃什麼,愛穿什麼,愛玩什麼,自己就更不清楚了。


 


風蕭蕭的,也似刀子一般,從父子二人臉上刮過,好似一寸寸剝去了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


 


可抬手去抓,也不過是漏掉的一把風,空空的掌心裡什麼都沒留下。


 


17


 


九月風涼,我搖了一樹桂花雨,親自做了桂花糕與桂花釀,約著相熟的夫人小姐入府小聚。


 


太傅府白夫人與白小姐自然是重客。


 


白夫人磊落大方,與我恰能聊到一處。


 


白姑娘笑彎了嘴角,衛溪也壓不住眉梢的喜悅。


 


二人隔著一樹飄香的金桂,情愫暗投,嬌怯萬分。


 


白夫人看在眼裡,我也是。


 


臨出門前,白夫人遠遠落在眾人之後,意有所指道:


 


「我府中有一白玉瓶,珍藏多年,被夫君視若珍寶,捧在手心怕飛了,含在嘴裡怕化了。隻他到底是個墨水壇子,得了寶物也不知如何安置。」


 


「我瞧夫人滿園花香,便知夫人也是細致溫和之人。這白玉瓶若是放在貴府上·······」


 


我立即應道:


 


「夫人若舍得割愛,我武安侯府必定珍之重之。」


 


怕白夫人放心不下,我保證道:


 


「說來,舊居裡草藥放久了,我也擔心其發霉長蟲。武安侯府有了擔當,我是要走的,不會讓任何人為難。」


 


白夫人神色一僵,忙道:


 


「豈可如此!做人當有情有義有擔當,夫人於武安侯而言有再造之恩,受他供養與照應理所應當。你若如此,便是將我白家丟在火上烤。」


 


她鄭重地握住我的手拍了拍:


 


「夫人人品,我心裡有數。盡管孟蘇氏四處汙蔑詆毀,但理會她的少之又少。」


 


「映雪喜歡你的桂花釀,我也是。」


 


我懸著的心落了地。


 


對合不攏嘴的衛溪交代道:


 


「女子囚於後宅,一生不易。你莫要忘了此時此刻非她不可的抓心撓肺。往後無論風雨誘惑,都帶著這份抓心撓肺的記憶,去義無反顧選她護她,做她一輩子的傘。」


 


衛溪目光落在我臉上,許久,才點點頭:


 


「母親吃過的苦頭兒子親眼所見,定不會讓映雪走那樣的老路。」


 


我欣慰萬分,正要轉身進門,卻從暗處傳來一聲驚呼:


 


「母親!」


 


18


 


他漸漸現出身來,是失魂落魄的孟敘朝。


 


「她騙了我!」


 


「是假的,都是假的。」


 


他驟然哽咽,揮淚如雨。


 


我才從他抽抽噎噎的話裡聽出,原是今日大儒擇人入門,同去七人,隻孟敘朝一人落選。


 


他自覺丟盡了臉面,回府質問蘇月淺,為何說好的走個過場,卻讓自己栽了這麼大的跟頭。


 


蘇月淺哄騙他,隻因他母親德行有虧,品行不端,才惹了大儒厭棄。


 


孟敘朝卻直言不諱道:


 


「可先生不是這般說的。他說我字如雞扒,連普通學子都不如,遑論京中世家翹楚。更斥責我筆墨幼稚,一看就是不曾經過苦練勤修。」


 


「明明是你說的,說我文筆無雙,天降文曲星,根本不需要像旁人那般趴在書桌上當呆子。你為何要騙我?」


 


蘇月淺便不再裝了,第一次在孟敘朝面前露出了鋒利的爪牙。


 


「若非如此,我兒拿什麼壓你一頭呢?你已佔了長,我不在前程上下點功夫,這孟家不都成了你的了。」


 


「怪不得我,要怪就怪你蠢鈍如豬,好逸惡勞,毀了自己,成了我的墊腳石。」


 


孟敘朝不信蘇月淺會那般對他,剛要拽上她的衣袖問個明白,那蘇月淺便身子一歪,跌坐在了地上,捂著肚子大叫疼。


 


嬤嬤衝進去便大喊大叫道:


 


「少爺推了夫人,夫人動了胎氣,快請大夫。」


 


府中亂成了一團,孟敘朝嚇壞了,慌亂無比,便跑了出來。


 


他攥著一手的惶恐,看著衛溪,欲言又止。


 


衛溪擰著眉頭讓了半步:


 


「既無處可去,便在武安侯府住下。」


 


「她便是如何大膽,也不敢闖進武安侯府拿人。」


 


孟敘朝無比震驚,低聲問道:


 


「你······你願意收留我?你不怕我·······」


 


「我從不曾將你放在眼裡過,便是你連做我對手都不配。對母親好這件事,我衛溪從來隻問自己的心,可曾有愧有悔!至於爭寵爭愛?你小看了我。」


 


衛溪視線落在我身上,又默默垂了下去。


 


「像你這般薄情寡義之人,我一刀兩個都嫌S得少了。」


 


「隻你到底出自母親的Ṱű₎肚子,她向來心軟,我不忍她為難與難過。她是最重要的家人,我愛護她,便許她自由的權利。」


 


「她愛誰不愛誰,都不影響她是我娘,也不影響我護她愛她。」


 


孟敘朝唇瓣微抖,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他知道,衛溪與他,從來是皓月與螢火。


 


他狹隘至此,連衛溪的一片衣角都比不上了。


 


我捏著一掌心的感動,冷聲衝孟敘朝道:


 


「隻借你住兩日罷了,這是武安侯府,是衛溪與我的家,與你孟敘朝是無關的。」


 


孟敘朝低下了頭。


 


「知道了。」


 


19


 


次夜大雨,孟淮撐著油紙傘敲開了武安侯府的大門。


 


他見孟敘朝藏在我身後,頓時寒了臉:


 


「你是越發不成體統了,自己不中用,被大儒拋棄,便將怒火發泄在你母親身上。可知你母親差點見紅,如今還躺在床上養著。你竟連個道歉都沒有,便躲進了武安侯府裡,你還有沒有半點擔當。」


 


「跟我回去,跪著給你母親道歉。」


 


孟敘朝不斷將身子往我背後縮,崩潰大喊道:


 


「她害我,她才不是我母親!」


 


啪!


 


孟淮怒極,將人拖過去便是一耳光打翻在地。


 


「虧你母親口口聲聲為你求情,隻當你小孩子無心之失,計較不得。你竟毫無良知,忘卻了你母親多年教養,口出狂言,該打該罰。」


 


孟敘朝捂著高高腫起的臉,發了瘋一般衝孟淮吼叫道:


 


「她本就是壞人,她教壞我,不讓我寫字練書法,卻教著我認脂粉、看美人圖、下棋彈琴寫酸詩。衛溪都說了,那分明是紈绔子的行徑,她卻帶著我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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