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宿

我回頭看了他們一眼。

 

幾個下流東西正在對青春期發育的女生們品頭論足。

 

我不耐地起身準備離他們遠點兒，剛站起來，一道聲音就傳進了耳中。

「唉，你們看，沈眠雖然成天頭發遮著臉看不清長相，但身材不錯啊。」

 

幾個男生的笑聲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就斷在了我踹過去的腳下。

 

我發了狠，搏了命地衝上去揍他們。

 

腦袋裡什麼都沒有，隻剩下那些衝著沈眠去的齷齪言論。

 

等我喘著粗氣意識回籠時，幾個男生已經鼻青臉腫面露恐懼地躲到了體育老師身後。

 

一旁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沈眠怔怔地看著我。

Advertisement

 

「江樾，你幹什麼！課上打架！你回去寫五千字檢討明天交上來！」

 

我沒管體育老師的厲喝。

 

當時我想的是，去他媽的妹妹。

 

沈眠不是我妹妹！

 

我……喜歡她。

 

3

 

最先發現我對沈眠感覺的是我媽。

 

她平時日理萬機，對此，我很驚訝。

 

「你是我生的，你能瞞住我什麼？」她白了我一眼，然後伸了個懶腰。

 

「太好了，我能跟眠眠媽實現年輕時以後在一起住的夢想了，好小子，好好追，媽看好你！

 

「隻是不要耽擱學業。」

 

第二個發現的應該是阿姨，對此，她沒說什麼。

 

但我能從她上翹的嘴角看出，她是滿意的。

 

畢竟幾年相處下來，我們早就跟真正的一家人沒什麼兩樣了。

 

幾乎是全家都默認了我們未來的關系。

 

隻有傻阿眠自己不知道。

 

確認了心意後，我更是加倍對她好。

 

迫不及待地徹底將她歸為我的所有物。

 

連玩得好的兄弟都笑著打趣，「老江這下是被收得服服帖帖了，誰能拒絕媳婦兒是在自己家看著養大的啊！」

 

「嗐，一般一般，別太羨慕哥！」我勾著唇。

 

養大自己的小媳婦兒，也是屬於男人的榮耀。

 

隻是那股在兄弟們面前熊熊燃燒的熱情，回家後很快就被阿眠萬年不變的神情澆透。

 

也許是自認為付出得太多，我要得也多了起來。

 

我頭一次感受到了感情中的不對等，貪心地想從阿眠那兒尋到一些慰藉。

 

「阿眠，我打完球，你要給我送水哦！」

 

「阿眠，你能不能……也學那些女生給我織一條圍巾？好阿眠，求求了！」

 

「阿眠，過幾天聖誕節了，吶，我給你轉錢了，我給你準備了禮物，你也給我買個禮物好不好？」

 

「阿眠……」

 

最後，她送的水我喝上了。

 

圍巾我戴上了。

 

連禮物手表都用上了。

 

沒用。

 

她依舊麻木，機械。

 

看我時的眼神古井無波。

 

好像我投入的感情再多，都得不到任何回應。

 

「阿眠，我喜歡你，你知道嗎？」

 

在她下課發呆時，我輕輕對她說。

 

她一動不動，隻盯著外頭樹上翻飛的鳥兒。

 

有一瞬間，我突然像是泄了力。

 

渾身再也提不起一絲力氣。

 

像溺水的人逐漸沉入水底。

 

無人救我。

 

我們的十年如同一壇一起釀就深埋地底的酒，開蓋滿是醇香。

 

最後嗅到這份香味的卻隻有我一個。

 

後來，許清琳轉來了。

 

那個女生張揚愛笑，渾身都洋溢著青春的氣息。

 

我討厭她。

 

因為我的阿眠沒法像她這樣。

 

她第一次在樓梯拐角攔住我笑著說喜歡我時。

 

我隻回了一個字，「滾。」

 

她神色變了變，最後還是笑著走了。

 

那之後她時不時就有意無意靠近我。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說，「你喜歡的是沈眠吧？

 

「可你受得了她永遠都不會喜歡你嗎？

 

「受得了她永遠焊在臉上一樣的表情嗎？」

 

她笑得燦爛，身後卻仿佛站著個引誘人墜入深淵的惡魔。

 

最後她說，「去刺激她，讓她扭曲，讓她哭。

 

「這樣她就能因為你露出其他表情了。」

 

4

 

我怔住了。

 

那段時間我應該是魔怔了。

 

曾發誓不讓任何人欺負阿眠的我，自己卻成了欺負她最兇的人。

 

她是我守了十年，從小守到大的人啊！

 

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

 

我明知道阿眠病的由來和她父親的情況，我還是編造了她爸爸是小偷的謊話。

 

選擇從她的脆弱點去刺激她。

 

我知道我渾蛋！

 

但我太期待看她生動的表情了。

 

哪怕不是愛。

 

是生氣。

 

是恨。

 

起碼能證明我在她心中有過痕跡！

 

可什麼都沒有。

 

從前種種，都是我自己騙自己。

 

在浴室攔住她時，我生了最齷齪的心思。

 

我媽不在家。

 

阿姨也不在。

 

她什麼都不知道，能做的隻有承受。

 

但她尖叫著推開我那一刻，我渾身冒了一層冷汗。

 

為我剛剛畜生不如的想法。

 

我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第二天我不知道是在折磨她還是折磨自己。

 

在她最後一聲悽厲的叫聲後，我踹開了鐵門，

 

「我來了，對不起，對不起阿眠，別怕，好阿眠，別怕……」

 

眼淚是滾燙的。

 

聲音是絕望的。

 

人後，我抱著她如同小時候一般哄她。

 

人前，我在叫囂，額頭青筋都因為用力鼓脹起來。

 

「沈眠就是個沒感情的怪物！我是人，有感情的人，憑什麼要讓我保護她！」

 

吼完我才看到沈眠醒了。

 

四目相對下，我匆匆逃走。

 

卻不想，這一逃，就逃了我們從今往後的所有可能。

 

等我再回家，房子變得格外空。

 

是阿眠母女來之前那種空。

 

我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瘋了一樣打開一間間房門。

 

「阿眠！阿眠？」

 

最後我衝坐在沙發上工作的媽吼，「人呢！」

 

她憐憫地看著我，「眠眠她回南城了，而且她的病已經好了。」

 

我隻覺得周遭寂靜得什麼都聽不到了。

 

病好了，人走了。

 

沒有道別，也沒留下隻言片語。

 

那我這些年算什麼？

 

笑話嗎？

 

我發著抖，隻覺得今年的冬天格外冷。

 

我連骨頭縫裡都透著寒意。

 

「南城哪兒？」我咬著牙。

 

「現在的你不適合出現在她面前，你要做的是完成你的學業。」

 

「南城哪兒！她在南城哪兒！」

 

我暴怒，砸了客廳能砸的所有東西，試圖用這個威脅面前的大人。

 

她安靜地看著，直到客廳砸無可砸，我脫力倒在狼藉中間。

 

她才繼續開口，「在你學會愛人之前，你沒資格知道。」

 

我抬手捂住眼睛，哽咽道：「她是我的，我龇牙咧嘴守了十年，她就是我的。」

 

「她是她自己的，江樾，從你明知她的情況依舊陰暗地企圖用暴力手段讓她臣服時，你就已經出局了。」

 

她嘆了口氣，「是我的錯，我工作忙，沒教好你。」

 

我用盡了所有辦法都沒能從我媽那兒套出她半點消息。

 

我開始給阿眠打電話，發信息。

 

我要問問她的心是不是鐵做的，她是怎麼從這段相伴中輕易抽身的！

 

可事實是。

 

我的手機空空，沒有回信，也沒有她的來電。

 

我度過了人生中最黑暗的那段日子。

 

我不敢睡覺。

 

隻要睡著，夢裡都是病好了的她冷冷看著我，「別犯賤了，想想自己做的事，你覺得我會喜歡你嗎？」

 

日復一日，無法解脫。

 

我想，我應該是遭報應了。

 

可憑什麼隻有我？

 

在許清琳再次過來跟我說話時，我對她動了手。

 

「是你的錯，我明明最喜歡她，最怕她受欺負，是你挑唆我做出了無法挽回的事！」

 

她臉通紅，還是笑著說，「如果這樣說你能自欺欺人掩藏你的卑劣，你高興就好。

 

「隻是別忘了, 從頭到尾動手的，都是你自己。」

 

她說完這句話，像是有根無形的藤蔓纏上我的脖頸, 讓我一時間呼吸困難。

 

這件事鬧得很大, 許清琳斷了條胳膊, 我媽賠了許清琳家一筆錢後, 她被家裡安排轉了學。

 

我也被學校通報批評，我媽隻好給我掛了學籍讓我在家自行復習。

 

5

 

短短幾個月，我瘦得厲害。

 

我媽也隻能居家辦公，這段時間為了我的事她疲憊不堪，揉著太陽穴開口, 「你到底想幹什麼？江樾，你快高考了。」

 

「我想見阿眠。」

 

我重復這句說了無數次的話。

 

她深深吸了口氣, 「江樾，你也是大人了, 你應該知道別給別人的生活帶來困擾的道理。

 

「眠眠現在很好, 她不想被打擾。」

 

「那我算什麼？」我輕輕問她，眼底一片S氣，好像病的人變成了我。

 

她看了我許久，隻說了句, 「放下吧。」

 

我搖頭。

 

放不下，如果能放下，我為什麼要把自己弄成這副鬼樣子。

 

當天晚上, 我收到了一條短信。

 

隻有四個字。

 

【好好高考。】

 

我仿佛被重新注入了生命的木偶。

 

我開始給她回信息, 跟她道歉, 然後告訴她我一定會去找她！

 

我打了很多字, 折騰了一夜，最後刪刪減減，發出去的隻剩了一句很尋常的鼓勵。

 

【好, 你也是，高考加油！】

 

我會去找她的, 用最優秀的自己。

 

高考前最後的兩個月我拼了命地復習。

 

高考結束那天，我再次走進了阿眠曾住過的房間。

 

裡面收得很幹淨，沒留下什麼東西。

 

我在抽屜發現了放在裡面的相冊。

 

那是我們這些年的點點滴滴。

 

有個秘密誰也不知道。

 

其實每張相片的背後, 我都認真做了記錄。

 

隻是沒人撕下看過，也沒人知道我江樾還會有這麼矯情的時候。

 

字跡從青澀到成熟，一筆筆, 無比認真。

 

【跟妹妹第一次來遊樂園，過山車妹妹吐了, 還是沒表情, 真堅強！】

 

【妹妹被其他小朋友推倒了，腿都流血了，好生氣！我一打三贏了！】

 

【妹妹來家裡的第一個生日！我送了一櫃子娃娃！因為隔壁的小姑娘說女孩都喜歡這個！】

 

……

 

【今天打架了, 這是阿眠親手給我扎的蝴蝶結，好可愛啊！】

 

【我喜歡阿眠，我告訴她了，可她沒回應我, 也許這輩子她都不會回應我，可我真的……好喜歡她啊！】

 

我抱著相片躺在床上蜷縮成一團。

 

如果暗戀是苦澀的黑咖啡，那暗戀一個永遠不會給你回應的人呢？

 

我自嘲地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