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蕤
第3章
「我娘總是驚恐夢囈,麻煩您給開兩副安神助眠的藥。」
有了助眠的藥,我終於換回了趙櫻的身軀。
可趕去給公婆奉茶的時候,也已經接近晌午了。
溫靖川的父親說是有公務,一早就出了門,廳堂上,隻坐著婆母和兩位嫂嫂。
婆母是世家延陵吳氏的嫡女,長嫂顧氏是大學士之女,二嫂李氏是東陽侯的女兒,皆是名門貴女。
我明顯感覺到了她們對我的不喜。我自幼看多了挑剔輕蔑的眼神,對這種敵意再敏感熟悉不過了。
我下跪恭敬奉茶,婆母卻連手都沒有抬,反而問道:「可曾讀過書?」
我心裡咯噔一下,答道:「不曾,隻略認得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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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棋書畫可通?」
我臉漲得通紅,嗫嚅答道:「沒有學過。」
她哼了一聲,接過了茶,卻沒有喝,隨手擱置到了茶幾上。
我知道,她是嫌棄我的出身。
我除了美貌,確實與溫靖川門不當戶不對。
「娶妻娶賢,納妾納顏。靖川一時被你容貌迷惑,但你最好要擺正自己的位置。以後在府裡安分些,莫要生事,早點開枝散葉。」
我心裡覺得憋悶。原來,美貌也並不是橫行無礙的利器。
嫁到溫家,才發現,他們府上從上至下,根本就瞧不上我。
雖然我是明媒正娶過門的,可他們隻把我當做個妾侍看待。
17
溫靖川看到了我的窘境,溫柔地安撫道:「母親介意門第,但日子是我們自己過的,你別放在心上,少與她們接觸就是。」
可他明明跟我說過,他父母都是極和善的人,隻要他看中的,他們就滿意。
但我也沒臉責怪他。
這樁婚事,最大的騙子,其實是我。
我連人都是假的,說了彌天的謊,才硬擠進了溫家。
我有資格抱怨麼?我沒有。
溫家豪奢,隨手打賞下人動輒就是幾百錢。
我出身鄉野,沒有見識,確實也不懂大戶人家的禮儀和門道。
溫家上上下下都長了雙富貴眼睛,連丫鬟都勢利得很,動不動就給我臉色瞧。
我偷聽到她們取笑道:「三少奶奶連嫁妝都沒有,帶過來的嫁妝箱子,裝的全是咱們給的聘禮。等於光著身子就過來了。」
「怎麼說什麼都沒有呢,這不還帶著個病得要S的娘麼。」
「晦氣。她空有美貌,腦子卻笨,行事也上不了臺面。我們跟著她,賞錢也沒有,榮光也沾不上,反而被府裡其他房的取笑,也不知道有什麼前程。」
「誰說是跟了她呢,咱們不是服侍三少爺的麼。」
「呦,好生臉皮厚的,來說一說,你這丫頭打得什麼主意?」
「哼,你們不都是打得這個主意麼。她不過就是個玩意兒,等三少爺膩了她,少不得要再添新人的。」
我聽得心下冰冷。
還沒等我難過呢,婆母差遣嬤嬤帶話來,要給溫靖川納妾,人已經送來了。
隻見一個紅衣女子由丫鬟帶了進來。
「給主母請安。」
她給我磕了頭,但起身抬頭時,臉上卻沒有絲毫恭敬。
我覺得頭皮都炸起,身體也止不住地發抖。
這張臉我認識。
竟然是許月娘。
18
許月娘挑釁地說道:「別以為你長得美,就可以贏過我。這個世界,在錢和權面前,美貌是最不值得一提的東西。」
可許月娘不過就是個村長的女兒。
她又有什麼錢和權,能讓溫家答應她進門?
一個偏僻山村的村長,又怎麼會跟太守有多少來往?
許月娘是生得俏麗,是我們村上甚至鎮上最好看的姑娘,但到了溫家就不夠瞧了,溫家的二等丫鬟,也生得比她好些。
為何偏偏是她?
晚間,溫靖川回來了,語焉不詳地安慰我道:「月娘的父親跟我爹有些往來,你放心,就是費些水米養著她吧,有你這般如珠如玉一般的美人兒在側,我怎麼會看得上她。」
他是沒有睡她,卻在白日單獨帶她出了門。
我不由起了疑心。
溫家的下人從不把我放在眼裡,這倒有個好處,他們私下議論,幾乎不避著我。
「西院那個姨娘是什麼來頭?」
「我家那口子經常跟少爺一同出門,聽說少爺在東山找什麼將軍冢,那個姨娘,就是東山村裡的人,我猜啊,肯定跟將軍冢的寶藏有關。」
「難道真有什麼寶藏不成?」
「誰知道呢,少爺經常帶人去東山,咱們府上去了好多人不說,府衙的S刑犯都被拉過去挖山了,挖了這麼久,也不知道挖出了什麼。」
聽到這裡,我隻覺得腦袋嗡地一聲,思緒仿佛都停止了。
我想起了爹爹S的那個雨夜,溫靖川就是在東山上,他說是迷了路。
可是,按下人的話,他經常去東山,已經很久了,又怎麼會迷路?
19
我自幼愚鈍,說話口吃,直到換了這美人軀殼,似乎腦子才靈光了一些。
我流著冷汗,腦子瘋狂地運轉,試圖想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難道,他們在東山找的寶藏,就是我在禁地的寒潭邊挖到的這副美人軀殼麼?
我越想越慌,溫家少奶奶出門是不便的,我偷偷換回了自己的身體,打算跟著去東山看一看。
可是,我剛走出偏院的小門,就被一個嬤嬤攔住了。
「表姑娘,您不能出去。」
「為,為何?」
「這是少爺的交代,您和您母親,都不能出這個院子。」
「我,我偏要出去呢?」
我用力推開她,她卻大聲喊叫起來。
幾個護院立時過來把我擒住。
「我,我是三少奶奶的表姐,你,你們不能這麼對我。」
那嬤嬤掐著腰罵道:「呸!哪裡來的三少奶奶,婚書都沒有,還當自己是什麼正經主子不成。先把她堵了嘴關進柴房,等少爺回來再說。」
我被五花大綁地丟進了柴房,捆我的竟然是牛筋繩索,我用盡力氣也掙脫不開,隻好試著給自己催眠,讓自己快點睡過去。
我要換回美人軀殼,然後再過來救自己。
我就是再蠢,如今也明白過來,溫家有太多不對勁的地方。
可我越是想睡,越是著急焦慮,就越睡不著。
我急出了一身汗,還沒睡著,溫靖川卻回來了。
他站在門口,溫溫柔柔地喚了聲:「表姐。」
我汗毛倒豎,心跳如同牛皮大鼓被咚咚敲響。
「好好地,為何要走呢?」
「我,我想出門逛一逛。」
「你說謊。」
「表姐,你知道了什麼?」
「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就住在東山,說一說,東山上可有將軍冢?」
「沒,沒有。」
他還是那般唇瓣含笑,貴氣風流的樣子,可是他吐出的話是:「用刑。」
燒紅的烙鐵一下一下地往我身上按去,我的皮膚發出「呲呲」的聲音。
我疼得縮成了一個球,在地上滾來滾去。
他輕笑了一聲。
那笑聲像一把利劍,直插進了我的靈魂。
「不說算了。已經有人帶我們進山了。」
「我也不想如此的。你畢竟是櫻兒的表姐。你們安分地呆在溫家眼皮子底下,溫家也不介意給你們一口吃的。畢竟——溫家欠你們一條命。」
「事關機要,寧可錯S,不可放過。你和你娘,是活不成了。你們一家人,怎麼都不安分呢?正好,齊齊整整,下去作伴吧。」
「我怕櫻兒傷心。嗯,就說是意外失火吧。」
我娘被護院像拎小雞一般地扔了進來,她的額角砸到地上,已經見了血。
柴房的門被關上,外面被淋了油,用火把點燃。
木柴遇火即燃,火勢迅速竄了起來。
「救命啊--」
我大喊起來。
沒想到,我娘這時醒了。
「黑妞,我看見她了……」
「誰?」
「那個妖女……」
她幽幽地說道:「當年,將軍貌醜,但天生神力,立軍功無數。將軍徵東夷的時候,帶回來一個女子,生得傾國傾城。將軍被迷住了,厭棄了將軍夫人。卻沒想到,那女子是敵國送來的探子,她在水源中下了毒,將軍被她所害,最終兵敗逃到了東山。眼見追兵將至,將軍想S了那女子,卻發現她是個妖孽,怎麼都S不S。將軍夫人此時難產,將軍留下跟敵軍廝S,我跟馬夫護著夫人逃進崖洞,夫人生下了你後就毒發S了。我們埋了將軍和夫人的屍身,隱姓埋名養你長大……」
「娘……」我大哭不止。
「好孩子,我的身體早就不行了,別難過,我要去見夫人了……」
火越來越大,濃煙撲鼻,火焰竄起,灼熱的氣浪將我們的頭發烤得枯焦。
烈火像無邊地獄撲面而來,燒灼著我的每一寸皮膚,如同千刀萬剐,令人心生絕望。
眼見娘已經斷了氣。
我流著淚,心一橫,狠狠地向牆上撞去。
咚地一聲,劇痛之下,我暈S了過去。
20
黑妞是真的S了。
被大火燒成了焦炭。
但我在美人軀殼中醒來了。
娘說當年那女子是妖孽,怎麼都S不S,想來,是如此金蟬脫殼的。
我冒險一試,果然成功了。
睜眼,我便看見溫靖川的臉,他躺在我身側,深情繾綣地看著我。
「櫻兒,醒了?」
他寵溺地拿手指刮了刮我的鼻子,「丫鬟說你睡了幾個時辰,怎麼喚都不醒。可是餓了?」
這個男人,剛剛才燒S了我和我娘。
他說,溫家欠我們一條命,那必然說的是我爹了。
我爹爹S的那個雨夜,他就在山上。
我以為是他碰巧救了我。
可沒想到,他就恰恰是兇手。
而我,目光淺陋,蠢鈍如豬,被他的皮囊所惑,奮不顧身主動跳進他的溫柔誘網。
粉黛能令鬼推磨,秋波可使聖折腰。
我跟我那貪圖美色導致兵敗身S的將軍父親,有何區別呢?
我看著他貼近的臉,面如冠玉,眸子清澈,鼻梁高挺,果真是處處皆美。
這讓我愛到卑微到塵埃裡去的情郎啊。
我微笑著,湊過身去, 緊緊地擁抱著他。
「真是, 剛醒了就撒嬌……」
他輕笑了一聲。
那笑聲,跟燒S我之時如出一轍。
「溫郎,我是這般愛你……」
愛你愛到自慚形穢, 拋棄了廉恥, 也丟掉自己。
我抽出了發簪, 對準他的後心,狠狠捅了進去。
我是獵戶出身, 對怎麼S獵物再熟稔不過。
他口吐鮮血, 血順著他的臉流到了我的脖頸上。
「為何?」
這是他最後問出的一句話。
可他永遠聽不到答案了。
我像以前剝狐皮一般, 剝下了他的人皮。
然後我推倒了燭臺, 看著火焰燒著了絲綢簾幔, 漸漸變得越來越大。
「著火啦—救火啊--」
我聽著院子裡下人在呼喊, 亂成一團。
火光中, 我將他的人皮塞進首飾箱子, 抱著箱子, 趁亂離開了溫家。
21
我回到了東山,在禁地的寒潭邊, 搭了個簡陋的窩棚,住了下來。
這裡, 應該就是將軍冢了。
我親生爹娘, 就長眠在此。
也許, 這裡真的埋了寶藏。
也許,一切隻是個荒唐的傳言。
但我對此沒有絲毫興趣。
我將溫靖川的人皮風幹, 塞滿了稻草, 做成了個假人, 立在我的窩棚邊。
我日日看著他,想著曾經種種, 仿若隔世。
我不知道自己如今算是什麼,是人, 是植物?還是妖?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會不會一覺過去,就再也不會醒來。
我過著最原始簡單的日子, 打獵為生。
偶爾,我會遮了面容, 下山去採買日常物品。
聽說, 城中溫家一場大火, 燒光了整個三房的院子,三少爺、三少奶奶和丫鬟侍妾,都S在了那場大火裡。
我經過了河畔的酒樓,抬頭望向窗口的那個雅間。曾經,我在那個位置, 跟溫靖川一起,吃了人生中最奢華的一頓飯。
酒樓裡面依舊賓客滿盈, 絲竹聲不斷。
有歌女唱道:
「世人爭睹牡丹嬌,不惜千金買阿嬌。
畫皮裹骨稱絕色,敗絮其中作瓊瑤。
胭脂價抵連城璧,媚骨能充濟世才。
痴兒猶拜骷髏架, 笑指紅顏是玉雕。」
我聽著聽著,不由得痴了,汩汩流下淚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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