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青梅曉
第3章
簡直像瘋魔了般,桃花仙越是這樣說,他就越是想得到名利,最後甚至鬧得桃花仙不願再出來見他了。
可他如今怎麼甘心,怎麼甘心就此收手,怎麼甘心隻留在河陽縣當區區一個縣令?
風吹桃花,在又一次醉倒樹下時,潘嶽隨手砸碎酒瓶,緋紅的臉頰望向頭頂枝梢,在心裡做了一個決定。
趕來的楊容姬恰好看見那雙眸裡射出的精光,多年枕邊人,沒有人比她更了解他,她心下一沉,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沒過多久,府裡就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桃花樹下設下的陣法捉住了一隻妖精!
閃爍的光圈中,一襲紅裳的女子被困在裡面,悽喚著掙脫不得。
圈外站在法師旁的潘嶽一拂袖,握著古鏡冷笑不止:“我果然沒猜錯,你哪裡是什麼桃花仙,不過是隻被困在鏡中的桃魅!”
Advertisement
他翻遍古籍才尋得蛛絲馬跡,不動神色地請來法師,想方設法逼出她,便是徹底撕破臉皮,不擇手段也要實現自己的目的。
一番選擇說得明明白白,她隻有兩條路,如果不願助他,他就將她燒得灰飛煙滅。
這可怕的威脅不僅嚇到了陣法裡的“桃花仙”,也嚇到了趕來的楊容姬。
她難以置信地望著潘嶽,身子止不住地顫動著,仿佛在打量一個陌生人,而陣法裡的“桃花仙”亦是悲憤不已。
妖魅單純,與人類交易,以此換得寄身古鏡,隻有持鏡之人心甘情願將古鏡送與她,她才能脫身,卻沒想到貪念無窮,彼時陽光下那個純真無邪的孩童會被功名蒙住雙眼,變得如此陌生與可怕,讓她反遭其害。
“我給你三日時間考慮,三日後若還想不通,就休怪我不念舊情!”
厲喝劃破長空,驚起飛鳥四散,陣法裡的“桃花仙”與陣法外的楊容姬目光交匯,同時煞白了一張臉。
潘嶽沒有等到第三天,因為第二天清晨,困在陣法裡的桃魅就消失了,隨之消失的還有那面跟了他幾十年的商周古鏡。
是前一夜楊容姬拉著他飲酒,將他灌醉,偷了古鏡,放了桃魅。
對於這一切楊容姬供認不諱,她拉著潘嶽的衣袖,眸含淚光,苦口婆心地勸他不要再執迷不醒了,“桃花仙”說得沒錯,是他貪念太重,過趨功名,況且她還是成全他們這段姻緣的恩人,他們怎麼能恩將仇報呢?
這些話從前潘嶽就聽不進,如今更是氣得喪失理智,渾身發抖地一掌揮去,楊容姬立刻就紅腫了半邊臉。
這是他第一次對她動手,那道纖秀的身影摔倒在地,久久未動,空氣仿佛凝固一般。
許久,顫著手的潘嶽才回過神來,又悔又恨,痛心地望著楊容姬,嘶啞了聲音:“你究竟明不明白我想要的是什麼?”
楊容姬顫了顫,緩緩抬起頭,臉上淚痕交錯,神情卻是痴惘,四目相對間,她不去回答潘嶽,反而逐字開口,問了這些年問過無數遍的一句——
“檀奴,你見過長虹貫日嗎?”
07
楊容姬的身子愈發不好,自從放走“桃花仙”後,潘嶽就更加頻繁地在外面活動,便是回府,也難得去看她和孩子,隻一心關注著朝堂動向,該將賭注投在哪一邊。
自古黨派之爭就殘酷無比,楊容姬勸不住,不知是心灰意冷,還是心力交瘁,在河陽縣又一場大雪降臨時,她病情忽然加重,連夜咳血,那時潘嶽還在外頭應酬,當接到消息快馬趕回時,楊容姬已是彌留之際。
踉踉跄跄地奔到床前,潘嶽長睫上的雪花都還沒融化,他顫抖著身子握住楊容姬的手,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信。
“求求你別走,我回來了,檀奴哥哥回來陪你了……”
滾燙的淚水砸在那張蒼白的臉上,楊容姬笑得虛弱,潘嶽卻哭得撕心裂肺。
他總以為日子還有很長,總以為陪她的時間還有很多,總以為她留在他身邊是理所當然的一件事,理所當然到從沒想過有一天,她竟會忽然離他而去,抽身得他措手不及,痛徹心扉。
外頭大雪紛飛,像當年剛來河陽縣時一樣,她為他披上貂裘,對他說:“檀奴,這裡山遠地偏,安安靜靜,其實也是個不錯的地方,一家人在一起就很好了。”
大風呼嘯中,潘嶽不管不顧地奔入雪地,奔到桃花樹下,血紅了雙眼,瘋狂地大喊著:
“出來,出來救救她!我還有第三個願望,求求你救救她!”
悽厲的聲音回蕩在夜空中,潘嶽不會知道,早在楊容姬放走“桃花仙”時,她就替他許了第三個願望。
大雪紛飛的黑夜裡沒有光,沒有桃花,沒有回應,泣不成聲的潘嶽終是跪在雪地裡,五指絕望地深深插入雪中。
“檀奴,你見過長虹貫日嗎?”
她在臨終前依然這樣問他,他淚如雨下地搖頭,那雙漸漸渙散的眼眸便望向虛空,仿佛瞧見了什麼,露出了最後的一笑。
“不!”一聲悽喚劃破長空,久久回蕩在夜色中。
古鍾悲鳴,燈滅茶涼,窗外一道身影一閃而過,風裡依稀傳來女子的嘆息。
這一年,潘嶽三十二歲,在河陽縣紛飛的大雪中,失去了摯愛的發妻楊氏。
許是沒有母親的呵護,又許是上天的懲罰,不久後他們的幼女潘金鹿也病逝,兒子亦於襁褓中夭折。
潘嶽有過的一兒一女都離他而去,從此世上剩他孑然一人,無妻無後。
他並未續弦,也未納妾,隻在無盡的思念中,寫下了三首流傳千古的《悼亡詩》。
如果歷史在這裡止步大概還算仁慈,遺憾的是幾十年後,宮廷紛爭劍拔弩張,潘嶽卷入八王之亂中,遭人陷害,連累潘氏宗族滿門抄斬,應驗了妻子楊容姬一直以來的擔憂。
卻連潘嶽自己都沒想到,行刑前一夜,S牢外閃過一襲紅裳,他眼前一花,抬頭便看見了故人。
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桃花香,女子明眸皓齒,周身熒光飄灑,笑得一如當年。
“小哥,別來無恙。”
08
“他一生醉心功名,虛苦勞神,我勸不住他,唯一能做的隻是希望他能有個好結局,官場風雲難測,若日後他陷入絕境,盼桃花仙能救他一救,讓他不至於落得身首異處的下場。”
山崖上大風烈烈,一襲紅裳的“桃花仙”掏出古鏡,嘆息著將楊容姬放走她時,替潘嶽許下的第三個願望娓娓道來。
還穿著囚服,如今已是兩鬢斑白的潘嶽,跌跪在地,老淚縱橫。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
那聲“檀奴哥哥”仿佛還響蕩在耳畔,他忽然想起多年前他問她,究竟明不明白他想要的是什麼。
如今浮沉一世,恍然回首,他才發現,其實不明白的人是他自己,那個站在舊時光裡,倚廊淺笑,輕輕喚他“檀奴哥哥”的小姑娘,其實看得比誰都清楚,所以才會用心良苦地替他布下這樣一條後路。
可惜明白得太晚,一切都太晚了。
遠處青山蒼茫,浩浩長風,天地間他卻無兒無女,無妻無家,滿門盡滅,時光荏苒,隻嘆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
檀奴,你見過長虹貫日嗎?
她一次次這樣地問他,從年少夕陽中駕馬,到雪夜彌留闔目,隻因他不記得的幼年時光裡,他們有一次山中採花,落下一場大雨,在山洞裡避雨時,外頭雨過天晴,天邊出現了一道絢麗虹光。
那時他在她身邊睡著了,而她卻被那道虹光深深吸引,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那樣盛大而短暫的美麗,讓人挪不開目光,隻覺一生之中美好之物太多了,而清風拂山崗,天霽花如煙,他在,她在,他們共同擁有當下的點點滴滴,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你如今還不明白她的意思嗎?”
風聲颯颯中,“桃花仙”一聲嘆息,跪在崖邊的潘嶽已聽得淚流滿面。
紅袖一拂, 熒光飄灑中,一道長虹橫跨山崖, 穿過天際, 撼人心魄。
“長虹貫日, 長虹貫日……”
淚水呢喃著落下, 遲來大半生的感悟,他終於明白,透過霞光,往事歷歷在目——
當年以為他毀容命不久矣時,城郊駕馬,她環住他的腰,在暮色四合中輕輕問他;
初到河陽縣,他心有不甘, 愁眉緊鎖,她為他披上貂裘,在冰天雪地裡又問他;
放走“桃花仙”他勃然大怒,一掌揮去, 她摔倒在地,抬頭淚痕交錯, 依然問他;
直到彌留之際, 他握住她的手, 她笑容蒼白,目光裡飽含眷戀與不舍,仍舊在問他;
……
幾十年來,哪一樁哪一次不是在提醒他?
他在,她在, 生命中有那麼多美好的“長虹貫日”, 珍惜眼前人, 珍惜眼前事, 學會放下與擁有就很好了不是嗎?何苦執念深種,在浮沉一世中不得解脫,錯過那麼多本應相守相依, 舉案齊眉的美好歲月。
為了追逐遙不可及的天上明月, 而放走了掠過生命的人間飛鴻, 他的傻姑娘才不傻, 自作聰明的一直是他。
時至今時今日, 他所能憶起最快樂的時光,竟然是幼時和她嬉鬧,打翻墨砚,挨了先生的訓,兩人一起罰站在午後光影下, 他隻覺丟人, 她卻拉他衣袖,仰起小臉,微眯了雙眸:
“陽光真好, 就這樣一直站著也不錯呢,檀奴哥哥,你說是不是?”
(完)
最新發佈

他的愛賜我遍體鱗傷
"“曉玲,幫我預約H國周醫生的全臉植皮整容手術。” 聽到姜慕顏的要求後,好友周曉玲立刻察覺出不對勁。 “顏顏,全臉植皮整容手術十分痛苦,同時也有著巨大的感染風險,司北洲那麼愛你,舍得讓你來冒風險?” “我和他很快就要離婚了,電話裡說不清楚,等我到了H國再和你說。” 掛斷電話之後,姜慕顏垂眸看向手機上循環播放的視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