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嫵
第3章
他素日來此,本是為了看那些信件。
自從將我囚於這暗室中,便再無心閱覽。
簡易的床榻被鋪上數層柔軟的錦被,床幔層層纏繞,映著燭火,是一方引人沉溺的溫柔鄉。
皇兄喜歡抱著我低哄,即便我冷著臉,他也能自顧自地痴醉其中。
「阿嫵,允我一次好不好。」
明滅的燭光下,他抵著我的額,聲音繾綣:「與你相處的日日夜夜,我仿佛做夢一般。」
我冷淡地一把將他推開。
「是嗎?我不覺得是夢。畢竟皇兄踐踏我至此,難道想將我當作禁脔關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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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我眸中的恨意太過明顯,他似被燙到般避開我的眼睛。
「不是的,阿嫵,孤如此愛你,怎麼可能將你一輩子關在這裡?」
「隻是眼下時局動蕩,楚家兵權在握,十二州藩王各有異動,就連涼州,」他咬牙沉思,「也有人在暗中操控時局。」
自我親族戰S,涼州便成了無主之城。
朝廷和眾藩國一直覬覦著這塊肥肉,卻因為忌憚涼州附近的某股江湖勢力,遲遲不敢下手。
「隻有孤身邊才是最安全的。離了皇兄,你能去哪呢?」
「可太子妃不會容我。」
「楚靜棠?她不過是一枚棋子,還沒到撤下的時候罷了。」
他微涼的指腹蹭著我的唇:「皇兄答應你,這輩子隻對阿嫵一人傾心。」
「你也大可安心待在這裡,她尋不到你。」
是嗎?
11
皇兄不知道,婚宴那日楚靜棠遞來的酒,裡面不是藥,而是蠱。
入口之時我便知道,卻還是毫不在意地飲了。
她想拿捏我,故而三日一催發。
彼時有沈翊清在,子蠱發揮過催情功效便消停了。
而現在,我已經冷汗淋漓地挨過七日。
楚靜棠手中的母蠱已然感知到異常,焦躁不安地亂撞。
這日,她終於心生疑惑,打開蠱盅放出了母蠱。
母蠱鑽進了東宮書房,進而從暗室縫隙鑽入。
我體內的子蠱瞬時有所感知,爬出了身體。
「砰」的一聲,兩隻蠱輕易地被我用茶盞扣住。
而楚靜棠的裙角,已經出現在暗室門前。
「娘娘留步!」侍從留著冷汗勸阻她,「殿下有令,書房重地,任何人不能擅闖!」
「放肆!你是什麼東西,也敢攔本宮?」
她一腳將那內侍踢開。
「我就說陛下登基之後怎會頻繁回東宮書房議事,還夜夜宿在此處。」
「果然有古怪。」
她橫劍於那內侍脖頸:「開門,別讓我說第二遍。」
太子妃雖不受重視,但處理東宮一個小嘍啰還是綽綽有餘的,即便他是太子殿下心腹。
可那內侍思及自己陰晴不定的主子,還是恐懼地搖了搖頭。
於是楚靜棠自顧自地在牆壁上胡亂摸索,竟真的找到了機關。
暗室的門轟然而開。
她緩緩走入,驚訝地打量著暗室裡的陳設。
直到看到角落裡那張旖旎的床榻,和被鎖鏈扣著的我。
她的驚叫聲再也抑制不住。
「小賤人,果然是你!」
「我還當那夜你和姓沈的私奔了呢,原來是躲在此處魅惑我夫君!」
「水性楊花,你怎麼能如此不要臉……」
巴掌落下來之前,我一把截住了她的手腕。
冷笑道:「看清楚,我可不是自願待在這裡。」
手腕上的鐵鏈叮鈴作響。
昭示著這荒唐的一切都是誰在主導。
楚靜棠愈加激動,狠狠捏住我下巴:「你到底有哪點比得過我?呵,洞房之夜他醉酒,伏在我身上時念的都是你的名字。」
「真是惡心至極!早知道你們有如此奸情,我就不該讓父親扶持他!」
「簡直罔顧人倫!」
「你這賤人不得好S!」
……
源源不盡的辱罵,我懶得入耳。
隻是頻繁地望向同一個地方。
楚靜棠罵累了,順著我的目光,終於注意到了積案上的密信。
我立馬裝作心虛的樣子,不許她拆。
她瞪了我一眼,還是拆開了最上面那封。
蔥白的指尖忽然抖了起來,面色變得驚懼。
瘦金的字體,看起來是太子一貫的筆跡。
一字一句謀劃著如何將楚將軍的軍隊引到涼州邊境,利用各方勢力將其絞S殆盡。
楚靜棠哆嗦著,目中盈淚,怎麼也想不到,她愛慕的夫君會如此涼薄毒辣。
明明昨日早朝,新帝還贊楚將軍為肱股之臣。
也正好是昨日,她父親被派遣到涼州邊境圍剿江湖餘孽。
「你們二人真是好算計。」
她又哭又笑,恨聲道:「我偏不會讓你們如意。」
楚靜棠將我帶走,綁上了馬車,連夜疾馳而出,向著涼州駛去。
她要親自給楚將軍報信,也要棄了皇兄,另擇新主。
我在顛簸的馬車裡,望著斜下的日頭。
無人知道,我曾與皇兄一同練瘦金體,能將他的筆跡模仿到十分相像。
此刻在皇兄那裡,恐怕隻會認為楚家通敵叛國,不再為他效忠。
大昱朝的水啊,此時攪得還不夠混。
所有啖我故土血肉之人,都該為涼州陪葬。
12
昱朝有十三藩國,除卻十二個小藩國,當屬涼州最為壯大。
這裡水草豐沛,兵強馬壯,涼州軍隊是父親培養出來的精銳,數十年如一日守衛著天裕關。
七年前的涼州,是最繁華的通商之地。
兩境百姓安居樂業,互通有無,商販旅人行走其間,街市時常熱鬧非凡。
可後來一場敵襲,舉城覆滅。
往日美好的事物,一夕之間化為飛灰。
我不相信我的親人就那麼輕易地S在那場戰役裡,不相信涼州城的軍防如此脆弱。
所有人都告訴我,邊境藩國,遇此戰事,並不稀奇。
何況朝廷已經派兵支援了。
不過是命運作祟,晚了一步。
我哭著要回封地,為父母親族守靈。
可皇後不許。
她要我留在宮裡,老老實實受封公主,以顯示他們憐惜忠烈遺孤,顯示大昱朝皇恩浩蕩。
我受封那日,京城絲竹禮樂聲不斷,涼州悽寒大雪紛飛。
所有人說著恭喜的話,我卻覺得那一張張臉,好似可怖的惡鬼。
他們笑容洋溢,不知在慶賀什麼。
慶賀我的冊封之禮嗎?
還是慶賀他們昱朝的心腹大患,終於消失?
那天我收到了好多賀禮,將房間堆得滿滿當當,擠得我無處容身。
我縮在牆角,看著滿地堆積的琉璃珠寶、華服錦衣,幾乎要喘不過氣。
直到一個不起眼的木盒子掉落在腳邊。
木盒之上刻著贈送之人的名諱——沈翊清。
我輕輕打開,裡面是一朵素白的絹花。
長存的沉默被擊潰,我終於不可抑制地哭出聲來。
13
我帶到京都的,並不是一顆普通的種子。
那是涼州青嶽門下最有天賦的少年。
他擅喬裝,時常混跡於十三藩國的各個角落。
我曾問他為什麼會武,他隻是溫良地垂下眼:「阿嫵,我自保而已。」
我帶他去京都那日,青嶽門早已得到了消息。
卻將計就計未曾阻攔。
沈翊清在京都低調地讀書、考官、入朝堂。
旁人隻覺他天賦異稟,年紀輕輕就能平步青雲登閣拜相。
殊不知正是他背後的勢力助他在朝堂扎根。
幼時曾聽父親說過,青嶽門是盤踞在涼州邊境的第一大幫派,其下能人眾多,情報網遍布大昱江山。
他們原本隻守著涼州絲路,與各國做些情報生意,並無心參與軍隊之間的徵伐。
涼州一役,戰事慘烈,守城軍幾乎全軍覆沒。
念及我父親曾經的恩情,他們拼S救下了殘存的幾個舊部。
那幾個叔伯在青嶽門蟄伏不動七年之久。
大仇將報,且在今朝。
14
這幾日舟車勞頓,我滴水未進,面色慘白。
楚靜棠變得瘋瘋癲癲,時而緊張不已,夢到祈修卓來S她。
時而精神亢奮,惡聲惡氣催促車夫趕路。
她折騰累了,忽然又湊近我身前,用匕首在我面頰上比劃。
「你說,若在你臉上劃一道,我在他那裡的談判籌碼,是會多一些,還是少一些呢?」
她大笑起來,湊近我耳畔:「其實你也是個可憐人,這麼久都不知道,與你情深義重的太子哥哥,就是當年澆滅狼煙臺烽火的人。怎麼樣,很驚訝吧?」
「涼州受襲,朝廷早就知道。派祈修卓去接你,就是為了粉飾太平,分散你父親的注意力。」
她笑嘻嘻地將這些殘忍的真相一股腦砸到我頭上。
迫不及待想看我的反應。
觸及我沉寂的目光,她嘴角的笑意淡下來。
「你早知道?」
「對啊,」我抬眸,輕笑著看她,「他是我涼州的仇人,而你,是我的瓮中之鱉。」
下一秒,一支青羽箭矢擦過她臉頰,釘在車壁上。
馬兒揚蹄嘶鳴,被生生截停。
楚靜棠沒穩住,從馬車上滾落下來。
她疼得咿呀叫喚,跋扈的氣焰一下子低下來。
一雙手穩穩將我從車簾後抱出。
來人睫羽低垂,滿目疼惜:「阿嫵,你受苦了。」
青禾香氣落了滿襟。
不苦。
我疲憊地依進了他懷裡,享受著久違的安心。
15
夜風習習。
我與沈翊清坐在營帳中,隔著燭火相望。
想起染霜閣那夜,他本是來救我走。
誰都沒料到太子對我有如此執念,以至於提前讓皇帝對我起了S心。
沈翊清讓我先回涼州,他留在京都慢慢謀劃。
可我等不了。
我隱忍了七年,為今之計,隻有以身入局。
那夜他答應了,眸中卻有一閃而過的哀傷。
我被祈修卓抱走時,窺見了那最後一抹情緒。
如今,如豆燈火下,那情緒又浮現出來。
我知道他這些日子過得很煎熬。
明明難過得要命,卻還是得按兵不動,任由我與祈修卓日夜相處。
「阿嫵,這些日子, 你對他……」
沈翊清紅著眼尾, 卻沒有把後半句問出來。
「算了。」他自我安慰一般, 「隻要你在我身邊就好,我不奢求你真心喜歡我,隻要你願意多看我一眼,我就心滿意足了……」
我挑眉, 故作輕松地調戲他:「首輔大人皮相俊美無雙, 我自是願意多看。」
「真的嗎?」沈翊清的眼眸倏忽亮了, 沉積已久的不安終於消散。
我輕輕吻上他的眼睫。
「沈清翊,我的夢早就醒了。」
「可我不會棄你而去的。」
清歡愁苦皆要體會,這是他教過我的。
衣衫剝落,少年清越挺拔的身影映在營帳上。
長夜漫漫, 那身影數次彎折下來, 在愛人耳畔訴盡思念。
涼州寒冷,不似京都溫暖。
但我的心卻似剛剛解凍, 逐漸復蘇。
原野平曠, 青禾悠悠,便是歸港。
16
魚餌換了。
楚靜棠順利地落在青嶽門手裡,成了鉗制楚將軍的籌碼。
祈修卓手下最得力的爪牙, 被巧妙拆解, 再掀不起一點波瀾。
憑借我帶回來的消息, 沈翊清幫助各藩國拔除了朝廷埋下的眼線,十二藩國有八國歸順,願意一同平復涼州冤案。
群雄逐鹿, 直指京都城。
昱朝的根基早就塌了,此刻搖搖欲墜,大廈將傾。
……
三月後, 起義軍攻陷了京都。
我勒馬於陣前,與祈修卓遙遙相望。
這一次, 他沒有了初見時的冷傲, 沒有了在暗室時的瘋癲,望向我的目光哀傷又釋然:「阿嫵, 你終歸走了這條路。」
「是。」
「其實你從未因我改變過, 是嗎?你曾經那般乖順地靠近我, 隻是為了有朝一日, 更利落地將我推開。」
我握緊了手中的纓槍:「早在你澆滅狼煙臺那日,我們就注定是永生永世的仇人了。」
「皇兄,涼州六月飛雪之時, 你在冊封禮上曾允我一願,還作數嗎?」
祈修卓驟然紅了眼眶。
仿佛心生希冀般, 朝前走近一步。
顫聲道:「當然作數, 你盡管說。」
我悽然一笑。
「那就請皇兄到了九泉之下, 代我向父親問聲安好。告訴他大仇已報, 十萬冤魂盡可安息了。」
話落,廝S聲起。
腐朽了百年的王朝,轟然倒塌。
涼州的水草依舊豐沛, 戰馬依舊壯碩。
這一次,戰士們守的不再是皇權傾軋下的疆土,而是自己的家園。
昱朝滅, 藩國起。
九州十三分,各治其國,長寧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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