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艾不得

第1章 1

 

姐姐和我的男友結婚的當天，我被扔在潮湿黑暗的地下室。

 

忽然有人問我媽，怎麼沒看見我。

 

前一秒還滿臉高興的她，聽到這話臉色陡然變冷。

 

「我哪知道，這個沒良心的東西！」

 

1

 

媽還是有過一瞬間喜歡過我的。

 

在我出生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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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人人都說她懷的是個男胎，更有人說順產比剖腹產生出來的孩子更聰明。

 

為此我媽選擇了順產，硬生生地折騰了七八個小時才把我生下來。

 

隻是在掀開我身上的包被後，她的胳膊還沒來得及伸回來，就被一口氣梗暈了過去。

 

「又是一個S丫頭，我不養了！」

 

這是她醒來的第一句話。

 

我爸坐在一旁沉默，四歲的葉韻手足無措地扣著手，還是奶奶端著粥過來說:

 

「淑君，你怎麼說這樣的話啊，孩子再怎麼說也是你掉下來……」

 

還沒等她說完，趙淑君就別過頭，拿話刺她：

 

「您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一大屋子誰不希望我生的是男娃？」

 

奶奶沒有說話，隻是擦了擦手幾步走到我旁邊，剛準備把我抱起來時卻摸到了我滾燙的皮膚。

 

「壞了！」

 

奶奶對一旁的葉父喊：「趕緊送醫院！」

 

「不許去！」

 

「媽媽小心……」

 

我媽像被針扎住一樣從床上彈了下來，不顧燒紅了的我，眼淚汪汪地哭訴：

 

「去醫院？又得花多少錢？你說，懷她的時候我吃了多少雞蛋，花了多少錢，受了多少罪？為了把她生出來我連工作都丟了，半條命差點交到醫院裡！我欠她什麼？」

 

「本來就是超生的，還不如S了的好，咱家還能少張嘴吃飯……」

 

葉明的動作忽然就頓住了。

 

「錢我出！」

 

像是看穿了他的猶豫，奶奶抱著我走到她面前。

 

老太太瘦小的身體如今連多走幾步路都會累，說出來的話卻擲地有聲：

 

「你們記著，這也是我的親孫女。」

 

「那你拿去養好了。」

 

趙淑君得意地抱住葉韻，衝著奶奶冷笑。

 

那天發著高燒，隻剩下喘氣的我被她緊緊抱在懷裡。

 

像是被全世界拋棄，又像是擁有了全世界。

 

2.

 

趙淑君說到做到。

 

盡管奶奶和她家離得不遠，她也從來沒有看過我一眼。

 

不過奶奶很疼我很疼我。

 

每天變著法地給我做飯；

 

每次回來還會給我帶好吃的，有時是幾塊糖，有時是一大束野雛菊花……

 

奶奶的六十歲大壽上，七歲的我看著屋裡來來往往的人，目光卻始終落在門外。

 

正當大家準備吃飯時，一個牽著小女孩的女人掐點一樣邁進了門檻：「喲，不好意思啊，我們家韻韻被選上去參加縣裡表演了，這才來遲了。」

 

扎著丸子頭的小女孩穿著漂亮的小裙子，不難看出以後是個美人坯子，此時她正偷偷地看著我。

 

我用手絞著衣角，低頭努力不去看她們。

 

我知道她是誰。

 

學校裡關於我的風言風語有很多，他們問我最多的問題就是：「你的媽媽怎麼不來接你？」

 

「啊，你沒媽？」

 

半是好奇半是不懷好意的臉，像刀子一樣一遍遍割著我的心。

 

和別的父母不一樣，趙淑君每次來接葉韻回家的途中都會給她買點好吃的。

 

有時是一根烤腸，有時是一袋水果……

 

我躲在很遠的地方看著趙淑君溫柔又無可奈何地滿足葉韻的條件，第一次讀懂書裡描述的母愛。

 

有一次葉韻發現了我，這個長得乖巧的女孩趁趙淑君不注意，會對我招手，然後拾起地上的石頭惡狠狠地砸向我。

 

「韻韻，你在扔什麼？」

 

「沒什麼，有隻流浪狗一直跟著我們，我把它砸跑了。」

 

葉韻眯著眼睛，笑的天真無辜。

 

飯桌上無論別人說什麼，趙淑君都能把話題引到葉韻的身上。

 

「韻韻也是他們班的班長呢。」

 

「我們家韻韻成績還好吧，每學期都能捧回來獎狀。」

 

「韻韻這麼好看也不知道是隨了誰……哈哈哈……我也覺得是像我，尤其是眼睛……」

 

似乎像是在向所有人炫耀，她的寶貝女兒被養得有多好。

 

真好啊。

 

我塞著飯，不知道為什麼平常我最愛吃的糖醋魚，今天沒有嘗出來一點味道。

 

忽然兩片魚肉放到了我的碗裡。

 

一片沒有刺，肉也是最好的，這是奶奶給的，而另一片……

 

我抬頭看向葉明，他隻是不大自然地笑了笑。

 

這個舉動卻讓處在話題中心的趙淑君拉下了臉，但是礙於親戚她也不好說什麼。

 

像是察覺到了變化，葉父趕忙也給葉韻夾了一塊。

 

趙淑君卻把它夾了出來，邊挑魚刺邊嘟囔：「韻韻哪愛吃這麼酸的啊……」

 

3.

 

眼見氣氛不對，一個人出聲問我。

 

「玉艾今年幾歲了？」

 

「七歲了。」

 

奶奶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頭，一臉驕傲：「又懂事學習又好，每次帶回來的獎狀都要貼不下了。」

 

「將來肯定能上個好大學！」

 

我也跟著笑，眼角不自覺地瞥到了葉韻有些酸溜溜的臉。

 

大家都紛紛離場之後，奶奶單獨留下了趙淑君。

 

我心裡隱隱覺得有些不安，坐在院子裡做作業，眼睛卻時不時地看向屋子。

 

忽然裡面傳來激烈的爭吵，奶奶用拐杖搗地的聲音也越來越急促。

 

我還沒跑到門外，就聽到趙淑君大聲反駁。

 

「不行！說好的你養！我們的錢供韻韻上學都不夠呢！」

 

「拿我的棺材本養！」

 

「有多少？我看……」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看到我奶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奶奶！！」

 

我衝開門抱住地上的奶奶，眼淚奪眶而出。

 

怎麼這麼瘦啊。

 

「不是我。」

 

趙淑君按住我的肩膀反復強調：「你看到了對不對，是她自己倒的！」

 

奶奶被確診為肝癌晚期。

 

她在醫院昏迷的期間，我被接到葉韻家裡住。

 

我抱著書包，看著葉父把我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東西搬了進來，一句話也沒有說。

 

這是一個小小的儲物間，顯然是才收拾的，擁擠得看不到陽光。

 

「韻韻她一個人住慣了，你媽說有空了再幫你收拾另一個房間，委屈你湊合幾天好不好？」

 

葉明撓著頭對我說。

 

「不用麻煩了，這裡很好，謝謝……」

 

我堅定拒絕，在葉父期待的目光下艱難生澀地說出那兩個字：「爸爸。」

 

我看著他點點頭，似乎是要上前摸我的頭。

 

「爸爸~」

 

葉韻抱著兔子玩偶站在門口，嘟著嘴打斷了葉父的動作。

 

我看到葉韻的眼睛一亮，笑著問她：「你怎麼來啦？」

 

「我來給妹妹送這個，希望她能喜歡。」

 

葉韻把懷裡的玩偶塞到我手上，模樣真誠的不得了。

 

幹幹淨淨得像一個永遠不會做壞事的孩子。

 

我受寵若驚地開口：「謝謝姐姐，我很喜歡。」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送我這麼漂亮的娃娃呢……」

 

我鄭重地把它和奶奶給我織的小布狗放在一起。

 

就像是終於找到了一部分缺失的拼圖，慢慢地在心裡愈合住然後放出煙花。

 

身後葉韻的臉上閃過一瞬間的嫌棄，嘴唇輕輕地動了下：「土狗。」

 

期末考試我又是第一名，班主任問我第一名想要什麼獎品？

 

「我想要康乃馨。」

 

班主任愣了一下，笑著摸了摸我的頭。

 

老師給的康乃馨和書裡畫的一樣漂亮，包著精致的黃皮紙。

 

放學後商店裡的叔叔見了我笑眯眯地問:「買什麼呀？」

 

我指著貨架的手套說:「要這個。」

 

隨後從書包裡拿出一沓放得整整齊齊的零錢，又仔細數了數放到了他的面前。

 

冬天快到了，我看到趙淑君隻有左手戴了一隻破舊的手套，那她騎車另一隻手一定很冷。

 

雖然她從來沒有騎車來接過我。

 

在走到家的這段路上，我走走停停，想了無數句要怎麼向趙淑君開口她才會高興。

 

最後我決定先送給她手套再把花送給她。

 

奶奶說沒有女人會不喜歡花的。

 

「S丫頭你上哪去了這麼晚才回來？」

 

他們在屋裡走來走去，像是在找什麼東西，還沒等我開口，趙淑君就皺眉質問我。

 

「這是送給你的……」

 

原先想好的話通通都被噎在了嘴裡。

 

我隻能笨拙地、怯生生地把放在身後的手套拿了出來。

 

4.

 

趙淑君立馬抽了過來，臉上沒有一絲一毫收到禮物的欣喜。

 

下一秒，我就知道了——

 

「媽媽，在妹妹的房間裡找到了！」

 

葉韻舉著錢，聲音帶上了不可思議:「好像被藏在這個小布狗裡。」

 

我的身體通體一下子變得很冷很冷，我不知道這個錢是哪來的，我隻知道趙淑君絕對不會饒了我。

 

不管是不是真的。

 

我被嚇得面色蒼白，搖著頭解釋:「不是……不是我……媽……」

 

「誰是你媽？！」

 

臉上挨了重重一掌，又辣又痛，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

 

趙淑君把手套扔到地上，臉因為生氣變得扭曲恐怖:

 

「我打S你這個手腳不幹淨的小東西！我問你，這個玩意是不是也是用我的錢買的？！」

 

「還希望老娘對你感恩戴德是吧？呸，賤貨！」

 

是啊，我哪有錢。

 

家裡隻有葉父給過我很少的零花錢，那些被疊得整整齊齊的錢，是我看著別小朋友甚至是葉韻吃雪糕、烤腸時一張張攢下來的。

 

因為我知道，爸爸和奶奶掙錢很不容易的。

 

可巴掌拳頭一下一下地砸了下來，語言變得那麼無力。

 

趙淑君扯開了我的書包，抡起來邊罵邊打，包花紙在我的身上劃出了一道又一道的傷口。

 

粉色的康乃馨花瓣沾著血，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

 

原來這就是母愛。

 

我蜷縮在地上，護著頭想。

 

「爸爸，妹妹居然偷錢！」

 

這是我昏過去之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第2章 2

 

我做了一個夢，夢裡奶奶穿著白色的衣服，她瘦了很多，卻比從前還要溫柔地看我。

 

她似乎有很多話要和我說，動了幾次嘴唇卻隻問了一句：「乖孫啊，爸爸媽媽對你還好嗎？」

 

一瞬間所有的委屈、傷心都湧了上來，堵得喉嚨酸疼。

 

我SS咬住嘴角，盡力扯出一個笑容：「他們都對我很好。」

 

「我好想你奶奶，你快回來好不好？」

 

可一向對我有回應的奶奶卻沒有回答我。

 

我從床上驚醒，眼淚已經沾湿了枕巾。

 

身上處處都是淤青，看著十分可怖。

 

我不知道我昏迷了多久，狹窄的房間裡甚至連一杯水都沒有。

 

「韻韻最愛吃的辣子雞做好咯，這可是你爸爸今天早上剛買的。」

 

出於好奇，也怕我出來會讓他們都不高興，我隻能透過門縫偷偷看他們。

 

葉韻戴著生日帽，打扮得像個小公主一樣坐在餐桌邊，桌上的水果蛋糕散發著誘人的香味。

 

從前我隻在電視上見過，我咽了咽口水，覺得好餓好餓。

 

當趙淑君端上最後一道菜時，葉明替她插上了生日蠟燭。

 

這樣歡樂溫馨的場景，一瞬間都不屬於我。

 

他們從來沒有問過我的生日，我夢寐以求的隻不過是他們能真心地對我笑一笑。

 

哪怕一次。

 

「好啦，我們的韻韻可以許願啦！」

 

葉韻在柔和的燭光下乖巧地閉上了眼睛。

 

5.

 

「生日快樂！」

 

李言溫柔地把奶油摸到了我的鼻子上，寵溺地問：「許了什麼願望啊，想了這麼久？」

 

我隻是笑笑，然後一口氣把蛋糕上的二十六根蠟燭全部吹滅。

 

李言把剝好的蝦肉放到了我面前，他看著我吃飯認真地說：「寶寶，我一直好奇，你吃飯不喝水是怎麼咽下去的？」

 

見我要打，他就立馬把拍好的照片拿了過來：「嘖嘖嘖，我的葉大律師就是漂亮，今天又是升職又是過生日的，我想請問……」

 

他忽然靠近我，聲音放軟：「你準備什麼時候帶我回家，給我名分呢？」

 

我拿著筷子的手微微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