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著我,雙眼通紅,滿含關切。
“明月,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我隻覺得心底一片S寂,翻不起半點波瀾。
“明月,你跟我說句話好不好?”
“喬澤川,我們和離。”
他臉上露出一絲焦急和慌亂。
“那怎麼行,我們說好要過一輩子的。”
“我累了。”
我不想繼續唯唯諾諾、伏低做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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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喬府的每一刻,都令我覺得沉悶壓抑,呼吸困難。
“明月,這裡就是你唯一的家了。除了我,你還有誰能依靠呢?乖,別鬧了。”
他捧著我的頭,輕輕的吻了上來。
說出口的話,仍舊沒把我當人。
這裡不是我的家,是我的囚籠。
或許是我的冷淡刺激到他,坐小月子的日子,喬澤川比之前更殷勤了。
甚至還當著我的面跟下人訓話,說從此以後府裡我說了算。
可惜我不會再信了。
喬澤川對我的好,每一分都帶著致命的毒。
我寫好了和離書,就等著喬澤川籤字,他每次都氣得拂袖離去。
其實,隻要拿他孝期做的事情威脅他,這件事會好辦很多。
可我不願這麼做。
喬府給我庇護,讓我免遭性命之災,對我有大恩。
這是祖母傾注了心血的地方,他是祖母寵了一輩子的孫子。
我不能拿祖母身後的顏面為自己鋪路,這是我最後的底限。
僵持不下後,我不願呆在喬府,便自己在外面租了個小院。
喬澤川本可以攔著我,但他沒攔著,反而日日往我的地方跑,做足了贖罪的姿態。
今日正午,趙致又找上了我。
“趙大人,可是我父親的案子有眉目了?”
他攤開一疊公文,開始問我喬家的事情。
“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經過我查到的線索,喬家在當年的案子裡,也有一點影子。”
我心中一跳,這怎麼可能?
若是喬家有問題,父親怎麼還會將我送到喬家避難。
趙致堅毅俊朗的臉上突然帶了些試探。
“夫人,你如今為何搬出來了?”
“我要跟喬澤川和離,他不同意,我便出來住了。”
“那我建議夫人趁早跟那個喬澤川和離吧,聖上已經在整治世家,即便沒有你父親的案子,喬家也是逃不掉的。”
6
半夜睡在床上,想到趙致的話,我有些茫然。
父親將我送到喬家時,可曾預料到,喬家也會出現變故?
這場變故來得太快,快到我第二日起床,就從趙致的手中拿到了和離書。
“他怎麼會願意籤字?”
“喬府被包圍時,你不在,我跟他說,若是不想連累你,就盡快還人自由。”
手中的和離書輕飄飄的,我的心中沒有半分實感。
爭執了那麼久的事情,就這麼解決了。
“趙大人,他們跟我爹的案子,究竟有沒有關系?”
我如今唯一想知道的,就是這個。
眼前的趙致沉默著,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說:“夫人、哦不,明月姑娘,你可以親自去問他們。”
喬府畢竟於我有恩,思來想去,我帶了一些衣服食物進去探望。
喬澤川一身的囚服,在牢裡仍舊坐得筆直,看到我來,他的臉上都是驚喜。
“明月,你來看我了。”
語氣一如之前親熱,倒顯得我過於局促了。
“喬澤川,這次不怪我刑克六親的命格嗎?”
我在哪裡,哪裡就不得安寧。
他的神色黯淡了下去。
“明月,這是我喬家自己造的孽,與你無關。”
“那我家當年的案子,跟你們有關嗎?”
他一怔,神色中都是慌亂:“你都知道了?我也是才從父親口中得知的,明月,都是我們的錯,對不起。”
我應該知道什麼嗎?
見我不知道,他松了一口氣,便催促著我離開。
跨出門時,喬澤川遙遙朝我喊了一聲。
“明月!”
我身形一頓,沒有回頭。
隻聽他繼續說道:“你一定要平安順遂。”
從他這裡沒得到答案,我又去找了趙致,他肯定知道。
趙府院子裡,趙致正在教一群孩子練武,見到我來,他停下了動作。
“明月姑娘,你想好了嗎?或許,不知道真相,對大家都好。”
“不,我就要知道。”
我不要再像以前一樣,糊塗的活著。
趙致說,證明我父親貪汙的鐵證,是祖母放到我家的。
我自己的外祖母S後,她便時常去我家看望我娘,一來二去,感情越發的好了。
公公貪汙的官銀就放在喬家私庫,祖母並不知道,她經常摻著銀票頭面之類的東西一起送給我娘。
數額不大,卻足以致命。
這些官銀,不止成了我家的催命符,也成了喬家的催命符。
公公查點庫房時,發現貪汙的銀子被動了,才找到祖母,問出了一切的真相。
那個時候雖然事發,可我還沒被送到喬家,父親也仍舊在大牢裡活著。
“本來這個案子,到你家就會結束的,是我覺得銀子的數額不對。哪有人貪汙會貪汙這麼點,還在受盡酷刑後不說出其他的銀子藏匿的地點的。我便順著這條線索一直查,沒想到,查到了喬家。衝撞你那日我急著出城,就是因為接到了線索,你的公公,將官銀放在了你祖母的棺材裡,以躲避追查。”
7
信息太多,多到我一時間難以接受。
我本該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即便我是刑克六親的命格,我的親人也從未嫌棄過我。
卻因為這樣一個荒唐的原因,一切都被打碎。
祖母,她是那樣的好。
可那個時候,她也沒有站出來,替父親澄清。
我心裡憋得難受,想開口說話,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無論我怎樣的捶打自己,就是發不出來聲音。
趙致眼見情勢不對,立刻衝上來抱著我,不讓我動。
“明月姑娘,你不要這樣,若是你父母在天有靈,會心疼的。”
我明明可以呼吸,卻覺得自己像一條即將渴S的魚。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緩過神來,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趙大人,這都是為什麼啊?”
頭頂傳來輕柔的撫摸,趙致輕輕地說:“因為月盈則缺,明月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上天嫉妒明月。”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住處的,隻覺得精神恍惚,周圍的一切都像是蒙上了細紗,看不真切。
不想說話,不想吃飯,也不想出去。
外面太陽好亮,我都有些討厭陽光了。
趙致來找我的時候,我正蹲坐在地上,盯著自己的影子。
看到我的瞬間,他臉上都是驚訝,隨後,快速的走進來將我抱起來。
“明月姑娘,得罪了。”
他將我放在床榻上,整理了一下我的頭發,為我找來了飯食,一口一口的喂我。
過了很久,我才反應過來。
“趙致,你怎麼來了?我怎麼覺得,我好像有些變笨了?”
一個大人,連吃飯都要人喂。
他盯著我的臉,說話的聲音有些低沉。
“沒有,明月隻是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此後,趙致天天都來看我。
他看起來很忙,來看我的時候,隨身帶著卷宗。
不過也很細心,總是盯著我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最近沒有太陽了,天兒總下著蒙蒙細雨,很適合睡覺。
這天,趙致跟我說,要不要去看看祖母。
官府的人要拿出來放在祖母棺材裡的銀子,所以需要開棺。
我的腦子木木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
他便不再徵求我的想法,直接帶我去了。
被掩埋的棺椁重見天光,周圍圍滿了人。
喬澤川他們也在。
看到我來,喬澤川想上前跟我說話,卻被身邊的獄卒狠狠抽了一鞭子,叫他老實點。
他沒再說話,隻是對著我笑。
棺蓋被打開時,我想探頭去看,卻被趙致捂住了眼睛。
掌心溫熱,像是一個溫暖的屏障,牢牢地將我護住。
隨著銀子一同被發現的,還有祖母寫給我的信。
【明月,祖母下去贖罪了,你要好好的活著,不要原諒祖母。】
字的旁邊,是大團大團懸筆滴落的墨跡。
祖母把這個帶到了棺材裡,沒打算給我看。
封閉的心房因為這幾個字裂開了一絲縫隙,我像是奔波了一生的旅人,終於能在此處歇歇腳。
先前無數次流不出的眼淚在此刻決堤,我抱著趙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8
清醒之後,我終於明白自己給趙致添了多少麻煩。
他甚至在我的小院擺了一張桌案,就為了處理公務時可以陪我。
“趙致,這些日子,真的謝謝你。”
沒有他,我可能已經在房間裡悄無聲息的S去了。
他的神色中有放松,也有欣慰。
“明月,是我將消息告訴你的,理當對你負責。如今看你好了,我很開心。這些日子,你瘦了很多,記得多吃點好的補補身體。”
他一邊叮囑我,一邊收拾著桌案,忙著將一樣樣東西拿回家。
到最後,小院一空,他微笑著跟我揮手告別。
街道上有很多百姓認識他,他們笑著同他打招呼。
趙致,是一位好官。
我看了看他的背影,準備關上門。
就在門合上的最後一刻,一隻大手從門縫中伸進來。
“慢著,明月。”
趙致似乎是奔跑著過來,略微有些喘。
他透過這個門縫,盯著我的眼睛。
“明月,我明天可以來陪你吃飯嗎?”
我心髒突地一跳,想也沒想就回答他。
“當然可以。”
他似乎很滿意,笑聲從門外穿到門內,隨後愉悅地離開。
我合上門,捂著亂跳的心,回想著剛才的場景。
不是的,一個門縫,我又站在側面,趙致怎麼會盯著我的眼睛。
一直都是我在盯著他的眼睛。
喬澤川他爹確實是貪汙了一筆巨款,觸目驚心的數額令所有人為之一顫。
唯一可以將功折罪的就是,這些年,他經常拿大筆錢做慈善,舉朝上下都知道他的美名。
所以,貴人留情,饒了喬澤川一命,給他家留了個香火。
喬澤川找上門時,我沒有絲毫驚訝。
他站在門外,身軀有些單薄,神態也不復往日的從容。
“明月,是我們喬家對不起你。當年的事情全因我們而起,你,從不曾欠我們什麼,倒是我們家,欠你的一輩子也還不清。從前,我不該因為祖母的S遷怒於你,也不該拿你的父母親族之S來攻擊你。明月,那時候你該有多傷心啊。”
我掐著自己的手心,看著眼前的人。
說實話,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他給的恨站得穩立場,給的愛又拌著砒霜。
“你走吧,我暫時不想看到你。”
“可是,我想跟你好好聊聊天。”
“喬澤川,我們沒什麼好聊的,我唯一關心的,就是你父親的S期。”
罪魁禍首,我恨毒了他。
喬澤川如同被抽走了脊骨,仍舊不S心。
“明月,你從前,真的愛過我,對嗎?”
“對,但那都過去了。如今你親手墮掉了我們的孩子,我隻會恨你。”
他心神一震,步履不穩,連回去的身姿都有些佝偻。
我沒想到,這就是我們此生最後一次見面。
趙致來找我吃飯時跟我說,喬澤川自S了,吞金自S。
用的,是他父親跟他說的,藏在樹上的金子。
“為什麼,貴人不是已經放過他了嗎?”
“喬澤川是名滿天下的才子,一首批判貪汙腐敗的詩奠定了他的地位。如今他出獄,無數的人拿著他曾經作出的詩上門嘲諷,都說他靠貪汙來的銀子養大,不配寫這種批判詩。他許是走進了S胡同,一時沒想開。”
9
我有些呆住了,記憶中的喬澤川卻越發清晰。
我還記得他手拿折扇,迎風而立的樣子。
他說,丈夫當S節。
記憶翻湧又歸於平靜,我不覺得遺憾,隻覺得一直壓在我心上的大石頭被挪開了。
復雜的情緒隨著喬澤川的S一並葬入時間,自有歸處。
喬澤川的S訊,我親自進大牢告訴了他父親。
罪名已定,秋後問斬。
他或許沒想到,被放出大牢的兒子,會先他一步下黃泉。
“你知道嗎?喬澤川是吞金自S,用的金子,是你藏匿起來、沒有上交的那個。”
牢裡的人聽聞此言,狀若瘋魔。
“哈哈哈哈哈,怎麼可能!我兒智計無雙,怎麼可能如此憋屈的S去!”
笑著笑著,他就笑不出來了,臉上布滿了淚水。
“澤川,是父親對不起你啊!我這樣的歹竹,怎麼就生了個你這樣的兒子呢。”
我沒再看他,轉身離去。
一個必S的人,我會盯著他下地獄,給我父親母親賠罪的。
趙致就在監獄外面等我。
“這會兒下雨了,見你出門時沒帶傘,便來接你。”
小雨淅淅瀝瀝,洗去了空氣中的濁氣,頗有些塵埃落定的樣子。
走到家時,我才發現,趙致的身子半邊都淋到了雨。
“瞧你,撐傘都撐歪了,來接我的時候,也不知多帶一把傘。”
我拿出幹爽的手帕,為他擦著肩上的水漬。
“因為,我想跟你打一把傘。”
他一本正經的說著,面上不顯,耳朵卻是紅了個徹底。
平日裡威嚴的刑部侍郎,竟也有這樣可愛的一面。
“你啊,叫我說什麼好,記得下次換大一點的傘。”
他眼睛一亮,試探著開口。
“明月,同僚們都說,我年紀大了,再這樣隻知道辦案,怕是以後討不到媳婦。”
“胡說,你才二十七,哪裡老了?”
“可是明月你還不滿二十,這樣一比,我確實有些大了。”
“不大,剛剛好。”
“真的嗎!其實我最近在看日子,黃歷上說,下個月初八是個好日子,百無禁忌,萬事皆宜。我為官七載,家資頗豐,手中的田產地鋪不少,都能生錢,必不會叫你過苦日子。隻不過以後可能需要你掌家了,我對這些一竅不通,家中又沒個長輩幫襯。還有,其實喜服我也看了不少,做的最好的要數建寧街上的那家雲中錦……”
看著眼前喋喋不休的人,我啞然失笑。
我隻是隨意寬慰了他一句,他就這樣交底了。
“趙致,你知道嗎?我出生時有人給我算過命,說我刑克六親,跟我親近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他盯著我的臉,笑出了聲。
“那就克我吧,我命硬。”
10
命硬的趙侍郎緊趕慢趕,終於趕上了下個月初八的婚期。
我沒什麼好友,他也隻邀請了幾位交好的同僚。
婚禮不大,非常溫馨。
趙致應酬完一圈人時,天色還未暗下去。
他回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的地契拿出來清點一番,順便將小庫房的鑰匙交到我手裡。
建寧街的雲中錦,根本就是他名下的產業。
他口中的喜服,早在陪我吃飯的那些日子就開始趕工了。
到底是辦案的,心夠黑。
傳統中有三日回門的習俗,我沒有家門可回,便帶著趙致去了我爹娘的墓地。
山清水秀的地方,是祖母替他們尋得的。
我還沒說話,趙致就跪在了地上,對著二老的墓碑發誓。
“小婿日後,定當全心全意對明月,有違此誓,便叫我永世不得超生。”
趙致說話做事,永遠想在我前面。
我點燃了手中的香插上,一並跪下磕頭,全當我們在此地二拜高堂。
爹、娘,如果你們真的在天有靈,應當也會為女兒開心吧。
我常明月,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歸宿。
月盈月缺,我在此刻得到了圓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