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出診那天，我妹妹紅著眼敲開了我診室的門。
淚水在她眼裡打轉兒，好半天才小聲說：“「姐，我男朋友讓他爸給我做婦檢——……”」
1.
周二上午的門診，患者仍然很多，我剛看完一個患者，就聽見門被輕輕敲了敲。
“「稍等一下，這個患者看完您再進來。”」我手上正敲著處方。
門還是被一推而開，我抬頭就看見導診的護士一臉歉意：“「李大夫，打擾一下，您妹妹來找您。”」
我一怔，這才看了眼手機，上面好幾個妹妹的未接來電。
門縫裡，妹妹的臉紅得像是蘋果，一臉為難，說話聲音還帶了點哭腔：“「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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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的狀態不對，患者見著這場景，拿著處方走了出去：“「小姑娘，你坐下慢慢說，那啥，醫生你先忙。”」
門口的患者看妹妹渾身發抖，也揮揮手表示沒事。
“「白喻菁，到底怎麼了。”」我拍了拍妹妹的肩。
妹妹果然條件反射似的回過神來，她似乎是在組織語言。
淚水在她眼裡打轉兒，好半天才小聲說：“「姐，我男朋友讓他爸給我做婦檢——……”」
這句話信息量太大，我下意識問：“「什麼？”」
“「姐，我不願意，就跑了。”」
我沉默地聽著，看病不避醫生，像婦產科、乳腺外科、泌尿外科，有時候免不了會出現異性醫生看診的情況。
但一般為避免倫理問題，現場都會有一個同性醫務工作者在。
但這都是大家不認識的情況下，誰家好人讓自己的爸給女朋友做婦檢啊？連我們自己去看病，要是涉及到隱私，都會換個醫院，以免同事之間尷尬！
我太陽穴突突直跳：“「把號取消了，先回家。”」
“「姐——！”」
沒等我繼續說什麼，妹妹的電話就響了起來。
“「吳曉航？”」
“你接，我看他想怎麼說？”」
妹妹接通了電話，吳曉航的聲音不疾不徐，但滿滿的不容置疑：“「小菁，菁菁啊，我聽我爸說了，你從診室跑出去了？你怎麼這樣呢？知道我爸的號有多難掛麼？你這麼一跑，讓我爸面子往哪放？快去給我爸道歉。”」
“「道歉？吳曉航，你自己辦的那叫什麼事？讓自己爸給女朋友做婦檢，我們醫院是沒有其他醫生了嗎？”」
對面愣了一下：“「你是誰？我在我和我女朋友說話，請把電話還給我女朋友，謝謝。”」
“我現在很忙，但我告訴你，讓我妹妹道歉，不可能。”」
說完，我把電話直接掛斷，看著妹妹兔子似的眼睛，我拍了拍她的後背：“「先回辦公室等我，回去慢慢說。”」
2.
因為爸媽都喜歡武俠小說，我媽姓白，倆人都覺得這個姓好聽，所以我妹妹和我一個跟爸爸姓李，一個跟母親姓白。
吳曉航不知道他爸和我在一家醫院也很正常。
尤其是妹妹從小性子就軟，我們一家除了妹妹，性格都強勢，我又比妹妹大5歲，從小到大，妹妹總是喜歡黏著我，我也總給她出頭。
一家子強勢，妹妹在我們中自然性子溫軟，乖巧禮貌，從小到大從不讓家裡擔心。
看著小兔子一樣的妹妹，我的火一下子消了不少，我坐在另一個凳子上，輕聲問：“「妹，你說，為什麼吳曉航突然讓你去做婦檢？」
妹妹輕聲咳嗽打斷了後面的話。
“「姐，你之前和我說，如果交往要深入一步，一定要做好檢查。我也怕說這話傷害感情，讓我們變得尷尬，我就記得你說可以去獻個血，傳染病都能查到。”」
我點點頭。
“「但他不願意。”」
“「很可疑。”」我摸了摸妹妹的頭，“「你做的沒錯，我們雖然要信任伴侶，但也不能稀裡糊塗傷害自己。”」
“「他說要懷疑他就得讓我自證清白，讓我去做婦檢，他還說已經幫我安排好了，然後我直接拿著掛號截圖過去，姐，我不知道啊，一推門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我上網一搜，吳衫明的號確實像吳曉航說的那樣不好掛，我看了眼，下周的號都已經沒了，而且網上風評頗高。
吳衫明有股上了年紀自帶的成熟氣質，加上頭發仍然茂密，一身白大褂加持，他還做一些網絡科普，倒是能理解為什麼評論區裡一群人對著他喊“「網紅醫生”」、“「醫德模範”」。
我拿出手機給妹妹看：“「就是他？”」
“「對！就是他！”」妹妹臉上表情迅速變化，癟著嘴問我，“「姐，我之前認識的吳曉航不是這樣的，他真的和那些男生不一樣，他有禮貌又紳士，還會喂校園裡流浪的貓貓狗狗，從來不爆粗口，情緒還穩定。……”」
“「是不是問題出在我身上啊？身邊人都說他好。……”」
正當她說著，我拿出手機給她看了吳衫明發的最新動態：“「男醫生給女患者看病，避嫌？醫患需要更多的信任！”」
“「你的好男朋友就是這樣讓他爸把你掛在網上的嗎？妹妹，你為什麼要質疑你自己？別人說他好，別人和他談戀愛了嗎？他禮貌，不爆粗口，和他對自己女朋友差有什麼必然聯系嗎？”」
我揉著太陽穴，看著那妹妹那打了碼的身影和眼前女孩蒼白如紙的面容，一時怒火中燒。
3.
“「我認為新時代，促進醫患關系最重要的就是建立信任。我今天的患者顯然有著多餘的顧慮，還給後面患者帶來了不必要的焦慮。”」說著，吳衫明搖了搖頭，一副痛心的模樣。
爸媽看完視頻，和我在辦公室一樣生氣，他們原本對吳曉航印象極好，就連見過吳曉航的鄰居都對他贊不絕口。
吳曉航和吳衫明一樣，長得倒是一副人畜無害，斯文有禮的模樣，談吐舉止得體。也是因為這樣，我們都默許了吳曉航和妹妹的交往，甚至，大有默認兩人以後結婚的意思。
爸爸一根一根抽著煙，手不停地抖，母親直接要打吳曉航電話：“「那個小崽子敢做出這種事？還汙蔑我們菁菁？道歉？道他大爺的歉！讓他滾過來給我女兒道歉！”」
“「這是他電話是吧？我今天還治不了他了！”」我媽立刻撥通了吳曉航的電話，我攔都沒攔住。
“「伯母？”」吳曉航的聲音不疾不徐。
“「你個混蛋東西，你讓我女兒去做什麼？啊？你幹的那叫人事麼？還想讓我們家道歉！門兒都沒有！”」
“「伯母，你先冷靜，我不想和長輩吵架。”」
“「這時候知道我是長輩了？你覺得你自己沒錯是吧，行，那我給你做做檢查啊？你看你樂意嗎！”」
我爸猛然回頭，我媽瞥了一眼，繼續輸出：“「不說話了吧？你也知道不樂意啊，你知道還逼著我女兒去？你有倫理心道德心麼？”」
“「伯母，我爸是醫生，你不是。而且，是小菁先和我耍小心思的，我讓她去做婦檢有錯麼？現在人都自由得很，我怎麼知道小菁私生活是什麼樣的？伯母，我勸你多讀書多看報，不要總是拿情緒壓著我。”」
我媽氣的臉通紅，我一把搶過了手機，我爸媽就是普通的工人，老一輩人沒讀過那麼多書，但話糙理不糙，吳曉航偷換概念欺負我爸媽，這我能忍？！
“「吳曉航，你父親當了那麼多年醫生，不知道沒有性生活的女性不能做婦檢麼？！”」
對方沉默了一下，緊接著，他第一次露出尖酸刻薄的語氣：“「誰知道她有沒有性生活？全屏一己之言，嫖客都可以說自己是純愛戰士。”」
“「吳曉航！”」我妹妹氣得撲簌簌掉眼淚，“「你怎麼能這麼說我？！我初戀就是你，你是我交往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男朋友！你去比賽，我冒著大雨去接你，就因為你說比賽輸了需要安慰。……”」
“「你說食堂飯不好吃，你胃不好，我不是給你親自做飯，就是跑到店裡去給你買你想吃的！就連備考，我都陪你一起，考試時間不一樣，我放假都沒提前回家，在圖書館陪你！”」
“「吳曉航，我哪裡做錯了，你要這麼詆毀我！”」
我抱著渾身顫抖的妹妹，想起她還是個小團子的時候，她就知道父親睡覺要高枕頭，母親晚上喜歡放了玫瑰浴鹽的洗澡水，我喜歡東街角落裡排隊最長的那家山楂酥。……
妹妹對身邊人的事細致用心，她總是默默的，你說謝謝，她便對你露出甜甜的笑。
用心對她的人自然加倍對她好。
可吳曉航卻把這一切當做了理所當然，甚至把妹妹的溫柔當做了軟弱。
他沒想到妹妹會這麼聲淚俱下地控訴他，還沒等他再說話，我爸一把從我手裡搶過電話：“「不聽狗叫，惡心。”」
4.
一整晚，爸爸溫了妹妹喜歡的甜牛奶，我和媽媽則緊挨著她，哭了許久，妹妹才慢慢平靜下來，她打開手機，就看到社交軟件突然出現了很多消息。
“「吳醫生說過的就是你吧？你那麼慌，不會真的是害怕查出什麼吧？”」
“「我知道她！雖然打了碼，但很像！沒看出來她私底下這麼沒素質！她男朋友巨好，唉，真可惜她那麼好的男朋友了！”」
“「細說男朋友！”」
“「是我們專業白月光一樣的學長懂不！溫文爾雅！”」
“「這個兔崽子，搞網暴是吧！”」我媽剛壓下去的火又上來了。
我拍拍妹妹的肩：“「你怎麼想？”」
“「姐，明明錯的是他們！”」
我欣慰一笑：“「爸，媽，別生氣，生氣血壓高，氣壞自己哪能行？他們這麼張揚，人模狗樣的，表面一套、背後一套，這肯定不是一天兩天了，交給姐，咱們不惹事但不怕事！”」
“「爸媽永遠做你的後盾，咱不看了，正好趕上暑假，你好好在家休息。”」媽媽心疼地拍著妹妹的手。
我進屋後找到大學室友群，我把來龍去脈和白琦說完，白琦一個電話就打了過來：“「我有婦產科的同學，你等著，明兒保證給你打聽明白！”」
5.
白琦第二天就給我打來了電話：“「天啊，不問不知道，那個吳衫明好像不止一次出過事了！”」
“「哦？怎麼說？”」
“「你知道他也是副高了，但一直沒收學生，就因為五六年前吧，有個女學生鬧到科室裡了，結果怎麼著，隻是剝奪了他的招生資格，女生還被退學了。”」
“「五六年前我也在醫院裡，怎麼一點沒聽說過？”」我愣了下。
“「畢竟他還是有技術在的，科裡到現在也沒拿他怎麼樣。”」白琦嘆了口氣，“「所以他可能對患者來說是個好醫生，但他可不是個好老師。”」
“「是啊，業務水平和醫德並沒有必然聯系。”」我點頭同意。
白琦繼續說：“「但這還沒完，本校的學生也投訴過他，我算是知道了，他在患者面前一副醫者仁心模樣，但隻要是能拿捏的學生，他就暴露本性了。”」
我倒吸了口冷氣：“「所以很多不知道他為人的會覺得他是個好醫生，會在負面消息出現的時候擁護他？”」
“「是這樣。”」
“「這幾年事情也沒鬧大，所以大家也就睜隻眼閉隻眼，尤其是他還把自己在網上營銷的不錯，做一些科普，也就沒人再提起來這件事。”」
“「謝謝寶，我再好好想想，但絕不會讓這個人渣繼續逍遙自在下去了。”」我掛了電話，就看見小心翼翼探頭望過來的妹妹。
“「姐，剛才是白琦姐麼？”」
“「嗯，你別擔心，你白琦姐不會隨便說你的事的。”」
“「姐，我相信你們。吳曉航這兩天沒聯系我，他說讓我好好反省……姐，我冷靜下來後想清楚了，我隻看到了他表現出來的彬彬有禮，我過於相信別人口中完美無缺的他，忽視了早就覺得不舒服的自己。”」
“「姐，我可沒一蹶不振，你還記得吳曉航之前談過的女朋友嗎？他說他早就把聯系方式刪了，我曾經問過一兩次分手原因，但他從沒有正面回答過，我就問了他的好朋友。”」
“「吳曉航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
“「是的，姐，吳曉航和那個姐妹分手後，他們的共同圈子都在說是這個姐妹的錯，就像、就像網上那些人對我一樣！”」
說完，妹妹拿出了和女孩的聊天記錄，女孩用著一個很可愛的小貓頭像，自稱柯柯。
“「我和你說的你直接拿過去用，沒關系，我現在也和吳曉航沒有任何聯系了。我花了很長時間才走出那段陰霾。”」
吳曉航用女孩營造出了一個深情人設，說自己和女孩從高中到大學，隻可惜異地後女孩變了。
“「他那次讓我來A城找他，你知道嗎，他讓他的父親給我做體檢。他說隻有他父親是能信得過的人，我們是一家人，這樣才能證明我對他的專一和清白。”」
“「清白？呵，真好笑。他以為我還是高中什麼都不懂的我麼！”」
我越翻聊天記錄被越心驚：“「高中……他不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