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結婚六十來年，你沒對我有過多少感情，現在孩子也大了，我們不如離婚！

從此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你好和陳幼芳重修舊好！」

 

可沒想到，餘之明聽了我說的話，竟然激動起來：

 

「不行，我不同意！」

 

別人問他到底是因為什麼，他又不說。

 

翻過來覆過去，嘴裡隻有一句話：

 

「不行，我不離！」

 

沒想到，一邊的陳幼芳也開口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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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春桃，我也勸你一句，這麼大年紀了，還是別和老餘離婚！

 

他現在年紀大了，沒人照顧難道你一個人在外面瀟灑就能放心？

 

所謂少年夫妻老來伴，夫妻一場，你這樣把他放著不管，就不會良心不安嗎？」

 

我簡直目瞪口呆！

 

這陳幼芳的臉皮功夫居然如此之厚，三言兩語就給我扣上了大帽子，仿佛是我對不起餘之明！

 

不遺餘力地破壞我家庭的人，不正是她自己嗎？

 

但是，當我看見陳幼芳胸前閃爍著的一個針孔攝像頭的時候。

 

就明白了，她似乎是在立“小白花”人設。

 

估計這會兒，還在給網友直播呢……

 

我冷笑一聲：

 

「陳女士這話，我倒聽不懂了。

 

不是你明知道餘之明已經跟我結婚幾十年，還知三當三的嗎？

 

現在我把這個糟老頭子讓給你，你不是應該高興才對嗎？」

 

陳幼芳頓時臉頰漲紅，對餘之明說：

 

「之明哥哥，你看她！」

 

都七八十歲的人了，還一副嬌怯怯的樣子。

 

在看不見的地方，網友立刻熱烈起來：

 

「哇哦，精彩，這不是原配怒撕白月光的劇情？」

 

「知三當三，陳幼芳也沒她說的那麼無辜嘛！」

 

餘之明臉色鐵青：

 

「耿春桃，你不要欺人太甚！

 

幼芳她溫柔嫻雅，哪裡是你這種惡婆婆的對手！」

 

我也不是一開始就是這樣的。

 

餘之明軟弱，不願意跟人紅臉，我們家有任何事情都要我出面。

 

天長日久，我逐漸被生活磨礪成了一個“潑婦”……

 

他們不喜歡我潑辣的樣子。

 

可又忘記了，當年餘之明的工作調動，兒子被人欺負，都是我豁出臉去跟人家爭來的！

 

9.

 

我冷笑一聲：

 

「既然這麼看不起我，咱倆明天就去辦離婚手續！

 

讓你們一起逍遙快活！」

 

餘之明被我激怒：

 

「離就離，誰怕誰！」

 

又對陳幼芳說：

 

「芳妹，你放心，我明天就去和這個瘋婆娘離婚！

 

然後，我就和你登記？」

 

餘之明一臉熱切地看著陳幼芳，滿以為能得到她的回應。

 

可沒想到，陳幼芳的眼神躲閃了一下：

 

「兩情若在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之明哥哥，如今我們這樣在一起就很好，七八十歲的人了，結婚還是慎重考慮！」

 

餘之明愣住了。

 

但我卻聽懂了：

 

「哦，你的之明哥哥現在不是六十年前的青年才俊，是個風燭殘年的糟老頭子！

 

身體不好又有兒子，結婚很可能就是你免費當保姆，最後還一分錢財產落不到！

 

除了我，誰還會這麼傻呢？」

 

陳幼芳臉憋成了豬肝色，可是卻愣是沒說出反駁的話來！

 

看來，確實被我說中了心事。

 

我提起包：「明早九點，民政局見！」

 

說罷，便轉身離去，留下餘之明和陳幼芳相對尷尬……

 

第二天一早，我便和餘之明進了民政局。

 

現在的離婚手續大不相同了，不需要單位開介紹信，也沒有領導調節、談話。

 

想想也是，我和餘之明都八十歲了，老領導還健在的也不多了。

 

倒是多了一個叫做“離婚冷靜期”的東西。

 

辦手續的時候，那個小姑娘例行問了一句：

 

「這麼大年紀了，都想好了嗎？」

 

「為什麼不早點離婚呢？」

 

我苦笑道：

 

「如果能早離婚，我早就離了！」

 

我就這樣熬呀熬，熬到兒子長大了，成家了。

 

我也老了。

 

才終於能自己做一回主！

 

登記完，需要等待三十天才能領離婚證。

 

我感到渾身輕松。

 

可就在這時，耳邊傳來驚呼！

 

我轉過頭，就看見餘之明在我面前，仰面倒了下去……

 

餘之明被送進了醫院。

 

原因是心髒病突發，醫生說是情緒過於激動導致的！

 

激動什麼，因為和我離婚過於高興了嗎？

 

兒子跟我說：

 

「媽，幸好你回來了，要不我還真沒辦法！」

 

果然，昏迷中的餘之明一直在念叨我的名字。

 

「春桃，別跟我離婚，是我對不起你……」

 

病房周圍的人紛紛投來羨慕的目光：

 

「喲，白頭到老啊，這感情真令人羨慕！」

 

隻有我苦笑了一下。

 

羨慕？

 

隻有親身經歷了幾十年我的婚姻生活，才會知道，這樣的生活並不值得羨慕！

 

看見餘之明拉著我的手，我的內心五味雜陳：

 

遲來的深情，根本無法彌補數十年婚姻中的磨難和委屈！

 

幸好搶救及時，餘之明很快就脫離了生命危險。

 

摘下呼吸機後，他迫不及待地對我說：

 

「春桃，我現在明白了，我生命中最不可或缺的女人，是你！」

 

「我就是因為跟你離婚，才感到心口一陣絞痛的！

 

你對我太重要了，我離不開你啊！」

 

重要？

 

是離不開個保姆吧。

 

我抽出餘之明緊握著我的手，對兒子淡淡地說：

 

「給你爸請個護工吧！」

 

10.

 

還沒離開醫院，陳幼芳就找上了我。

 

她通過社交媒體給我發了條消息：

 

「想約你喝咖啡，祥平大飯店！」

 

我想了想，還是決定赴約。

 

畢竟，我對這個半輩子都成為我的陰影的女人，也有點好奇！

 

到的時候，陳幼芳正坐在十三層的落地窗前。

 

拿起小勺攪拌咖啡，姿勢還是很優雅。

 

卷發的根部已經長出了新生的白發。

 

穿著的衣服看起來也有點舊了，看上去有落魄之感。

 

她問我：「你想喝什麼？要不要加糖和奶？」

 

我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我喝不慣這苦藥湯子，來點可樂！」

 

陳幼芳撇了撇嘴：

 

「我為了保持身材，從來不喝碳酸飲料。」

 

我無所顧忌地吸了一口可樂：

 

「及時行樂，都這個年紀了，還保持什麼身材？」

 

陳幼芳看了我一會兒，忽然說：

 

「好吧，你贏了！」

 

「我聽說自從我離開後，祖國的情況很困難。

 

幾十年的風雨飄搖，隻有你才能陪伴之明哥哥度過那些磨難！」

 

「原本，我以為之明哥哥愛的隻有我。

 

可是在我看見他昏迷中喊著你的名字的那一瞬間，我就明白：

 

我輸了，輸得徹徹底底！

 

在幾十年的相濡以沫中，他早已經愛上了你，這是任何人都取代不了的感情！」

 

我擺擺手：

 

「他愛誰，很重要嗎？

 

老實講，我也是自從走出家門以後，才發現世界上有趣的事情那麼多！

 

至於一個男人的愛，那不過是最善變不過的東西，值得女人賠上一生去追尋答案？」

 

陳幼芳說：

 

「你比我厲害。

 

其實，我本來就想告訴你，我要回美國了！」

 

她輕輕嘆了口氣：

 

「我這個人天生懦弱，總是喜歡逃避。

 

從前，我總以為逃到美國，便是世外桃源。

 

可幾十年老華僑的生活過下來，經歷了大蕭條、經濟危機，其中的酸甜苦辣隻有自己能體會！」

 

「其實，這次回國，是因為我的孩子們裁員的裁員，破產的破產。

 

我自己在美國領著微薄的養老金，交著房屋稅、養著車，生活其實很拮據。

 

正在這時，我重逢了餘之明，本以為他還愛著我，能分得一部分財產！

 

可沒想到，他已經是風燭殘年的老人，還有兒子，和他結婚隻能變為免費的保姆！

 

自從我直播了和你吃的那頓飯以後，現在我的賬號也被網友攻擊。」

 

「如今，我決定回去了，自己的生活，還是要自己面對！」

 

陳幼芳仰起頭，感慨道：

 

「想我陳幼芳，出身名門望族，美國大學畢業。

 

飄零半生，想不到最後落得如此下場！」

 

我微笑道：

 

「我叫耿春桃，耿家村人，初小學歷！

 

念過夜校，做過送奶工、茶葉廠工人……

 

現在我和你坐在一張桌子上喝咖啡，這算不算是世事無常，命運冥冥中自有天定？」

 

我和陳幼芳對視一眼，忽然暢快地一起大笑起來！

 

就在這一瞬間，我感受到了一種奇妙的感覺：

 

最能理解我的，不是餘之明，也不是兒子。

 

此刻正是這個陰影籠罩了我半生的女人！

 

直到這時，我才真正感覺到了：

 

我已經從那個陰影中掙脫了出來，站在了和陳幼芳平等的位置上！

 

如今我和她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喝咖啡，我沒有比誰低一頭。

 

活了大半輩子，自卑的感覺首次在我心頭一掃而空！

 

當晚，陳幼芳便乘坐航班回美國了。

 

而餘之明的病情，半夜急轉直下，就在那一晚，去世了。

 

11.

 

餘之明的葬禮上，我沒有露面。

 

我已經制定了新的行程，開車要去川藏線！

 

至於親朋好友怎麼說我，我都快咽氣的人了，還會在意？

 

舌頭根底下壓S人，從前為了一個名聲，我不敢離婚。

 

現在，別人的評價再也影響不了我了！

 

偶爾我睡在房車的睡袋裡，午夜夢回的時候，也會想到：

 

從前，餘之明這個男人對我是多麼重要。

 

他對我有些不高興，我就會傷心好幾天！

 

可現在他真的S了，怎麼臨到頭來，眼淚一點沒有？

 

也許是餘之明真的對我不再重要了。

 

當一個人真正變得無足輕重，那活著，還是S了，也就不能再牽動我的一絲情緒……

 

陳幼芳臨上飛機前，發布了一條澄清視頻。

 

那裡面，她坦言了自己的目的，並且說：

 

「耿春桃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女士，她身上有著強悍的生命力！

 

我錯了，一個人人格的高貴，並不取決於文化程度……」

 

網友們重新開始支持我，我的粉絲量上漲了一大截。

 

他們紛紛評論道：

 

「真是意想不到的結局！」

 

「最後男主S了，兩位女性達成理解，嗚嗚嗚，這是什麼神仙故事。」

 

「感覺像追的劇迎來了圓滿大結局！」

 

兒媳後來帶著孫女來找過我。

 

我這才知道，她和兒子離了婚！

 

她賣掉了房子，價值還清了貸款後，夫妻二人平分還剩餘一百多萬。

 

她帶著梓涵貸款買了個小二居。

 

小雅對我感慨地說：

 

「媽，真沒想到，您直到八十歲了，還這麼有力量！

 

您的故事讓我知道了，改變，從什麼時候開始都不晚！」

 

「從前，我也無數次猶豫過，和杭生的婚姻到底是為了什麼。

 

可杭生總是說，他媽也是這麼過來的，祖祖輩輩的婚姻過得時間長了，都是這麼回事！

 

他爸一輩子沒愛過他媽，不也就這麼過來了，夫妻之間沒有愛很正常！

 

那時候我念及梓涵還小，便總想著忍耐無愛的婚姻……」

 

「如今，我知道了，無愛的婚姻不值得維持！

 

最近，餘杭生失業了，他居然還想著讓我懷二胎，說好歹總有您幫著帶。

 

我這才下定決心，跟他離婚！」

 

聊天的時候，我們正坐在房車裡。

 

窗外，是泸沽湖的小雨。

 

我煮了一壺香氣四溢的咖啡，如今我已經學會煮這種苦香苦香的東西。

 

我看著健康活潑了許多的孫女，問她：

 

「現在過得開不開心？」

 

孫女認真地想了想，點點頭：

 

「現在媽媽不再愁眉苦臉了，我也學會了一個人做很多事。

 

這樣的生活，真好！」

 

她伸出小小的手指，跟我勾在一起：

 

「奶奶加油，我也加油！」

 

當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餘之明向我走來，急切地對我說：

 

「春桃，總算找到你了！

 

你都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你願意跟我一起走嗎，來世，我們還做夫妻！」

 

我笑著搖了搖頭：

 

「從前，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可如今，我不願意了！

 

就算是下輩子，我也還要做一個獨立自由的女人！

 

我們就此別過，再也不見吧！」

 

說罷，我將餘之明丟在原地。

 

轉身離去，腳步輕盈地向一片微光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