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張媽媽捧著木匣子，放在夫人面前。

“天呀，崔姨娘竟有這麼好的生財之道！你一個小門小戶的丫鬟出身，這麼短時間竟賺到了一百兩！是不是靠著三爺的玉佩啊？”

 

李姨娘用帕子捂著嘴，這府裡每個姨娘的月俸也才五兩銀子，多少年也攢不夠一百兩。

 

夫人又踩了一腳，我的手指立馬腫起來。

 

“崔玉娘，你如實說，這錢哪來的？”

 

膏子的秘方是趙玉安的秘密，若我說出來，夫人必然會搶走，我們便再也沒了立身的根本。

 

“是我按老家的土方子，自己用豬油熬了點攃臉的膏子去賣，這些日子才攢下來的。”

 

我緊緊咬著嘴唇，十指連心，痛到呼吸不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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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抬起腳，甩了我一巴掌。

 

“誰允許你們私下做生意的？今日你倒賣，明日她經營，把府裡當成什麼地方了？”

 

這是她頭一次親手打我，用了十足的力氣，金戒指在我臉上劃了長長一道口子。

 

眾人都噤聲了，夫人說得很是，府裡有規矩，不準各院私下做生意。

 

“這些錢，都收入公中，算是給你一個教訓。若下次還犯，便扒了你的皮，扔到街上示眾！”

 

夫人離開了，幾個姨娘遲遲不肯走，問我還有沒有做好的護膚膏子，一個賣多少錢。

 

她們有的是想自己試試，有的想拿去研究方子，畢竟這東西很賺錢。

 

素心拿起一把大掃帚把人打跑了，回來時哭得不成樣子。

 

我還坐在地上，看著陰沉的天。

 

老天爺，你告訴我，我們還能如何活下去啊。

 

這院子裡的人，自小都沒過過好日子，本本分分隻為活著，我們又做錯了什麼，要遭受不白之冤。

 

遲遲趕來的趙玉安見我們這副樣子，懷裡的錦盒滾下來，摔開在石頭旁。

 

裡面是空的。

 

當日我們怕真玉佩被發現，特地藏在了柴房的地下，可現在唯一可以換錢的東西也不見了。

 

趙玉安把我攙起來，我們三個抱頭痛哭了一陣子。

 

素心這些日子忙前忙後，累垮了，眼睛一翻，直挺挺倒在地上。

 

我和趙玉安把她抬到床上，看著桌上的剩菜，誰也沒說話。

 

很久之後，他突然站起身，把盒子塞到我手裡。

 

“我要去參軍。”

 

他目光熠熠：“這府裡想逃是逃不出去的，隻有權力才說得上話。從前我不爭不搶，到頭來保護不了想保護的人。玉娘，你且等我，我得了功績回來，就帶你出府，我們過平淡日子。”

 

9

 

趙玉安走的時候，我和素心都忍著沒哭。

 

他去國公爺那過了明路，國公爺本就不想養闲人，隨便寫了封舉薦信給他帶著，讓他去漠北找鎮北大將軍。

 

誰都知道，漠北是苦寒之地，環境艱苦，沒多少人願意過去。

 

國公爺沒給他銀子，找了匹馬，送一堆幹糧，就算是仁至義盡。

 

趙玉安看我和素心哭喪著臉，不由苦笑，排開三個小碗，倒下烈酒。

 

“今日我趙玉安對天發誓，必定勤奮S敵，功成名就之日，回來接濟玉娘和素心。”

 

他擦了一下嘴角的酒漬，恢復往日笑眯眯的樣子，叮囑素心照顧好我。

 

我們追著他走到府門前，趙玉安牽著馬，一步三回頭。

 

“回去吧！等我就是！”

 

送君千裡終有一別，門口小廝攔住我們，趙玉安狠狠抽了一馬鞭，很快就消失在街角。

 

回到院子裡，我和素心都覺得空落落的，成日裡吃不下飯，隻看著院子裡的樹發呆。

 

那是一棵枯S了的樹，我和素心沒舍得砍下來當柴燒，總是隔三岔五澆點水，盼著它成活。

 

日子過得飛快，春天到了，枯樹竟然長出嫩綠的小芽。

 

彼時我正蹲在菜地裡松土，時候到了，該種點時新的蔬果。

 

“玉娘，玉娘！天可憐見的，咱院裡的老樹發芽了！”

 

我拍掉手上的土，隨著素心走到跟前，果真有一個嫩芽長在上頭，看著可愛得緊。

 

素心說這是我們長久心懷善念的福報，趙大哥定然會平安歸來，帶著我們倆去過好日子。

 

枯樹煥發生機，抽條也快，不出幾日便長滿了新芽。

 

趙玉安已經走了三個月，我的繡活見長，素心說已經看得出來在繡什麼了。

 

我把舊衣服上的布裁下來，準備繡一個玉蘭花荷包。

 

素心挽著袖子，一勺勺給菜地澆水，一顆顆小菜心在風中搖曳，她心情很好，說等這些菜熟了，給我腌點醬菜吃。

 

張媽媽出現在門口。

 

“崔姨娘，二夫人有請。”

 

這段日子夫人生了重病，沒再叫我去立規矩。

 

許姨娘趁此機會，求著國公把她立了個二夫人，掌管府裡對牌鑰匙，統管全家。

 

如今這權力算是老老實實攥在她手裡，連張媽媽都臨陣倒戈，成了她的人。

 

我放下手裡的荷包，她們還算客氣，沒像夫人手下那樣直接綁了我走。

 

堂上的許姨娘，不，二夫人，打扮得花枝招展，一頭的金玉首飾，倒是比宮裡的娘娘還要尊貴些。

 

她一揮手，讓人把東西拿上來，學著夫人的樣子問我是否知錯。

 

我跪在地上，看著磚縫裡有隻螞蟻在爬，知不知錯呢，反正她們要安的罪名，我都是聞所未聞。

 

見我不說話，二夫人一腳踹在我心窩上，我整個人翻到在地，四腳朝天，像被人翻過來的老龜。

 

“不愧是夫人的陪嫁丫鬟，手眼通天呢。”

 

她讓人把認罪書拿到我給跟前，張媽媽抓著我的手在上頭畫押。

 

“你借著夫人的勢，居然敢放印子錢，這是要國公名聲掃地，置全家的安危不顧！”

 

10

 

印子錢是夫人放的。

 

可二夫人動不了她，因為夫人的娘家是丞相府，商賈起家，隨便就能拿出來點錢平了這件事。

 

她便用我來當替罪羊，順便安幾個別的罪名在夫人身上。

 

“你還暗地裡牽線搭橋，讓夫人與旁人私通，真是好大的膽子！今日若不是用家法伺候你，我看你是不會說實話了！”

 

二夫人柳眉倒豎，小廝把我架在長凳上，狠狠打了十幾板子。

 

“說，那奸夫是誰，家住何處？”

 

我嘔出一口血，二夫人必定已經找到了十足的證據，隻不過是想借此把我也解決掉。

 

張媽媽站出來，聲音擲地有聲：“奴婢知道，夫人還未出嫁之時，有一個青梅竹馬，是工部侍郎許攸之。”

 

她也是夫人的陪嫁，曾給夫人做過奶娘，如今竟然出賣了夫人。

 

國公爺回府，把夫人院子裡大小丫鬟都綁起來打，打我打得尤其重。

 

“給我狠狠的打！出了這等子丟人現眼的事，真是門風敗壞！一家子的豺狼虎豹！打S了也不妨事，給我丟到丞相府門口去！”

 

打我的小廝應當吃飽了飯，每一下都痛入骨髓。

 

“還有你這個賤婢！別把她打S，留幾日發賣到青樓！”

 

國公爺指著我，目眦欲裂。

 

我沒S，被抬回了院子裡。

 

好像我們幾個人，總是被抬著回來。

 

素心抱著藥罐子，她已經沒眼淚可流了，看著我血肉模糊的身子，甚至不知從何下手。

 

我感覺自己快要不成了，摸索著拿到繡了一半的荷包。

 

“素心，下輩子別投胎做人了。我們命苦，沒法選擇自己的人生。我下輩子要當一隻雀兒。”

 

素心嗚咽一聲，放輕了抹藥的手。

 

我已經沒了知覺，手下卻用了幾分力，我想在走之前，能做完這個東西。

 

又過了幾日，院中的樹開花了，竟然是玉蘭花，香味直往我們屋子裡飄。

 

我央素心給我摘了一把，放在荷包裡。

 

喉嚨一陣幹澀，我咳嗽起來，發出的聲音像風箱一般。

 

素心把熬好的藥端來，讓我喝一口。

 

我躺在床上，絞下線頭，把荷包交給她。

 

“素心，若是趙玉安回來，你把這個送給他。我是活不長了，可你能。你要替我好好活下去，知道嗎？”

 

“你要給，就自己給，我才不當你們倆之間傳信的。”素心嘟囔著，讓我快點起來喝藥。

 

我偏過頭去，這藥一點用都沒有，喝了幾日，我愈發沒力氣了。

 

“好苦，我不想喝。”

 

我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我已經吃夠苦了。”

 

外頭響起吵鬧聲，我讓素心去看一眼，原來是國公派來發賣我的人，被人堵在門口了。

 

“滾！出了事我擔著！”

 

素心說，是趙玉安回來了。

 

他急匆匆進屋子，身後裹挾著一陣風。

 

他黑了，但壯實了不少。

 

我不由想起那一日，我們坐在屋頂上看星星。

 

風聲呼嘯，趙玉安把我裹在自己的外袍裡，自己卻冷得發抖。

 

那夜星光璀璨，仿若趙玉安的眼睛。

 

“玉娘！”

 

趙玉安撲到床邊。

 

我終於沒了力氣，閉上眼睛。

 

院裡的玉蘭花被風吹起，飄了一院子。

 

（完）

 

11（趙玉安番外）

 

趙玉安第一次見到崔玉娘，是在兄長大婚之日。

 

新娘身邊跟著一個明媚的丫鬟，她眼睛四處張望著，像一隻靈動的雀兒。

 

後來聽說國公把夫人的陪嫁也收了房，卻從沒碰過。

 

趙玉安想，那樣明豔的美人，兄長竟然看都不看一眼。

 

他在府裡苟活多日，終於支撐不住，倒在一個院子門口。

 

是崔玉娘救了自己，彼時她已經沒了曾經的朝氣，整個人像是一潭沉靜的S水。

 

可她的心還是善良的，願意搭救一把無法生存的趙玉安。

 

這段日子裡，他們掙扎過，崔玉娘的處境卻更加艱難。

 

這是趙玉安頭一次這樣渴望權力。

 

他終於懂了為什麼人人都要搶這個東西，至少它不會讓人在面對想保護的人之時無能為力。

 

漠北的風沙大，趙玉安卻渾然不覺得苦，他發了瘋似的S敵，連大將軍都說他是一個拼命三郎。

 

每到入夜，他聽著漠北的風聲難以入睡，全都是憑著回憶才能睡著。

 

大將軍帶著他們打了勝仗，還給趙玉安封了先鋒，許他回京可以加官進爵。

 

可他終究還是來遲了一步。

 

他從沒想過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沒想到崔玉娘身份特殊，這一切都是一個S局。

 

若他離開時，能帶上崔玉娘，是否一切都會不一樣。

 

他抱著崔玉娘的屍體，渾渾噩噩坐了一下午。

 

素心來勸過好幾次，眼睛都哭腫了。

 

可趙玉安一動也不動。

 

他還記得自己出府前的那一晚。

 

崔玉娘手裡玩著他刻的簪子，面若紅霞。

 

她仿佛又變回了曾經那個天真無邪的小姑娘。

 

兩人看著簪子上的玉蘭花，崔玉娘的聲音輕輕的。

 

她說：

 

“趙玉安，你要活著回來。等你回來了，我就答應嫁給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