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門診遇到一個讓我心痛不已的病例。

 

28 歲的女生，長期趴著桌子午休，腰酸背痛來就診。

 

回去沒兩天，又劇烈運動扭到腰了，痛得像針扎一樣。

 

一次比一次嚴重。

 

後來我拿起 X 線片一看，發現事情遠沒那麼簡單。

 

病人是年輕女生，上班一族，那天下午臨近門診下班時間，踩著點來看病。

 

她開口就說不好意思，遲到了，工作太忙請不到假，下班後趕路跑過來的。

 

我看她額頭大汗淋漓，臉蛋熱得紅彤彤，上氣不接下氣，白色工作襯衣湿了一圈，不像撒謊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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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打工一族，都不容易，我抬起的屁股又坐下來，給她看病。

 

女生說她腰痛 1 周了，時痛時好，自己貼了藥膏也不管用。

 

一看是腰腿疼痛，是骨科最常見的疾病，我看這個最拿手了。

 

我簡單問了問她，有沒有腰部受傷病史，比如硬物碰撞過或者腰扭過。

 

她搖著頭，十分幹脆地回答沒有。

 

根據我多年的臨床經驗，此時我心裡已然有了答案。

 

對於這種年輕女性，沒有外傷史，突發腰痛，那十有八九就是「腰肌勞損」了。

 

我又問她是否有不良坐姿或是彎腰低頭玩手機電腦之類的。

 

一下子問到她心窩裡。

 

她立即抱怨綿綿，因為長期在辦公室午休，沒有地方睡覺，就隻好趴在桌子上睡半個小時，很可能是這個把腰傷著了。

 

這上班多年，腰反復痛過幾次，之前都是自己貼藥膏貼好的。

 

問完病史資料，我掏出骨科專業叩診錘子，在病人腰部輕輕叩擊了幾下。

 

女生嘴裡哎喲喲地哼唧幾聲，有酸痛感。

 

我又活動了一下她的腿腳，都挺好。

 

病史明確，誘因清晰，症狀輕微，再結合患者年齡較小，診斷的證據鏈充足。

 

沒錯，這就是現在年輕人常見的通病：「腰肌勞損」。

 

我很快就開好了骨科常用的消炎止痛藥物「雙氯芬酸鈉乳膏」給病人外塗腰部，消除局部無菌性炎症同時起到止痛作用。

 

同時還給了兩顆塞來昔布膠囊加強止痛，叮囑她痛得厲害時才吃。

 

最重要的是交代女病人，這幾天多注意休息，要注意保護腰部，別再趴桌子午休了。

 

等病情好了以後，也要多做護腰運動：比如遊泳，或者床上模擬遊泳動作，鍛煉腰部肌肉。

 

減少做傷腰的動作：比如彎腰撿東西，改為蹲下來撿東西等。

 

交代完一切，隨口說了一句，要是還反復腰痛，再回來找我復查。

 

看著病人滿意地離開，我還不禁感嘆：年輕人，身體才是最重要的，還是要調理好身體，別落下毛病。

 

說完我也摸摸自己的老寒腰。

 

沒想到過了兩天，我值班時，這烏鴉嘴真的應驗了，這個女病人真的找過來了。

 

不過，這一次是在夜裡，門診早就關門了，她看的是急診。

 

急診醫生經驗不足，無法處理，就電話通知我下去會診。

 

我一看，這不是兩天前的腰痛女生嗎。不過這一次好像很嚴重，還有個男家屬推著輪椅送她過來的。

 

她全身痛得在輪椅上發抖，面青口唇白，說有無數根針扎在腰和腿上，陣陣刺痛。

 

她家屬一看到我，就像見到救星一樣，讓我快快給他未婚妻開上一片止痛片先，她快要痛昏過去了，比她痛經時嚴重得多。

 

我看這陣勢，不對頭啊，怎麼痛得那麼厲害。

 

連忙跟她家屬解釋，現在病因不明，不能隨便給鎮痛藥止痛，否則容易掩蓋病情，誤診漏診。

 

萬一不是腰痛，而是其他原因引起的疼痛，有可能會要人命。

 

「不會。她就是練習深蹲時，不小心扭到腰，我親眼看見的。沒有其他原因。」病人未婚夫面色有些不滿，但語氣卻十分堅定地解釋。

 

我內心都無力吐槽，早就交代不能劇烈運動，這姑娘也太不小心了吧。本來就腰肌勞損，這又把腰給扭了，真是太不愛惜自己身體了。

 

知道有外傷病史，那就明確了診斷方向，有了大致診斷思路。

 

但是我仍然不敢大意，叫病人躺在急診室的檢查床上。

 

家屬熟練地抱起女病人，隻是她屁股剛碰到床，就嗷嗷叫起來，完全無法躺平。

 

沒辦法，隻好讓病人側臥著，背對著我。

 

我先是看了看背部皮膚，沒有明顯瘀斑和傷痕，沒有外物擊打的痕跡。

 

緊接著，再次掏出自己的神器叩診小錘子，在腰椎正中心和旁邊肌肉都分別叩擊一遍。

 

女病人立刻全身發抖，嘴裡喊著「疼疼疼」。

 

這麼劇烈的疼痛，一看就不像簡單的腰肌勞損了。

 

難道椎間盤突出急性發作了？還是腰椎骨折了？

 

這麼年輕的患者，一般也不至於這麼嚴重吧。

 

我再掏出棉籤，搔刮病人兩條腿的皮膚感覺。

 

萬幸，感覺正常，神經沒有見明顯損傷，大小便也沒有失禁。

 

雖然有了初步推斷，但是我還不太放心，怕是腹部的疾病引起的劇烈疼痛輻射到背部，比如腎結石、闌尾炎等急腹症。

 

我又輕輕觸診了病人的肚子，腹部挺柔軟，沒有炎症刺激的肌肉僵硬感。

 

沒有觸痛壓痛，腎髒、脾髒、肝髒和闌尾區叩擊也正常，一一排除了其他可能。

 

檢查完畢，我松了一口氣，病因基本明確，極大可能就是「急性腰扭傷」了。

 

於是叫來急診護士，推女病人去注射室，來一針曲馬多止痛藥先止痛，方便待會兒配合做檢查。

 

我在診室開具好 X 線片子，打算叫病人去拍片，看看是否真的存在腰椎骨折或者椎間盤突出。

 

X 線片算是評估骨頭目前最方便快捷的檢查了，關鍵它還不算貴，一百來塊。

 

過了幾分鍾，女生打完止痛針，馬上生龍活虎，腰不痛了，腿腳也靈活了，走著路回來診室。

 

看到未婚妻不痛了，男家屬也喜笑顏開，對著我千恩萬謝。變臉太快了，搞得我都有點迷糊和不好意思。

 

畢竟病還沒治好呢，止痛藥隻是對症治療，治標不治本，根本原因還有待明確。

 

我叮囑他們去做個腰部 X 線片檢查，看是否有腰椎骨折或者椎間盤病變。

 

本來很尋常的一個檢查，女病人卻突然反應很大，堅決拒絕了拍 X 線。

 

我強調，要明確病因，必須做 X 線片子，要不隻能憑經驗治病。

 

女生看了眼男家屬，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未婚妻最近在備孕，不適宜照有輻射的 X 線檢查。

 

聽到備孕這兩個字，我一下子心眼都吊起來。

 

普通人懷孕可是極其害怕 X 線輻射的。

 

我連忙詢問這個最後一次月經什麼時候來的，隻要還沒懷孕，做個 X 線檢查不會有什麼影響的，大不了就推遲點備孕時間。

 

更何況，根據文獻記載一張普通 X 線片的輻射劑量非常小，遠遠沒達到致使胎兒畸形的劑量，真不用擔心這個。

 

未婚夫很快反駁我，文獻是文獻，別人是別人，一旦輻射發生在自己未來老婆身上就不行。

 

雖然我不贊同這樣的觀點，但我還是尊重他提出反駁的權利。

 

我再次詢問女生是否做腰椎 X 線檢查，畢竟她本人才是病人，她的決定最重要。

 

女生看著一臉黑的未婚夫，略作猶豫後說：「醫生，我現在已經不痛了，能走能動，不用拍片了吧。」

 

「應該沒什麼大問題，我以前也試過這樣痛，回家多休息休息就好了。」過一會兒她又自言自語地說起來。

 

我搖著頭在 X 線上寫著【拒絕 X 線檢查，勸解無效，責任自負，籤字確認】一行字。

 

當醫生有時也很無奈，隻能給出建議，至於聽不聽，那就是沒辦法控制了。

 

我不再勸說，畢竟夜裡值班，病房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於是叫女生和未婚夫都在拒絕 X 線檢查上籤字畫押。

 

未婚夫全程黑著臉，不過總算籤字順利。

 

我最後還是根據經驗下了診斷：【腰痛查因：急性腰扭傷？】

 

醫囑開具了一個腰圍保護具給她護腰用，同時命令她回家必須臥床休息一周，禁止劇烈運動。又開了幾顆消炎止痛藥給她緩解病情。

 

最後千叮萬囑，叫女生和她未婚夫一定要注意腰部疼痛是否好轉，如果病情加重的話，立刻來醫院處理。

 

我都有點嫌棄自己啰嗦，但是治病救人事無巨細，有時候自己多說一句就可能救了病人一命，也可能救自己一命。

 

醫生工作忙碌，看見他們消失在黑夜裡，人雖然走了，但沒拍到 X 線片，我的心裡總是有些隱隱不安。

 

不過很快，我就忘記這件事了，畢竟臨床工作千千萬，能讓外科醫生記住的都是非S即殘。

 

隻是沒想到，一年後她還會再次來找我看病，這次看病讓我對「腰痛」這個詞遍體生寒，永生難忘。　　

 

　　

 

那是一個尋常門診，一位老太太推著輪椅帶病人過來診室找我。

 

她手裡提著一疊袋子，裡面不用猜肯定是各種影像膠片資料。

 

老太太一看到我就激動抹眼淚：「醫生，你快幫幫忙，救救我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