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王氏跪在地上,哀嚎著喊冤。

「侯爺就算不相信我,也為樸兒想想。」

「啪」

侯爺又甩過去一耳光。

「你這晦氣的毒婦,還有臉提樸兒?」

「都是你不積陰德,讓樸兒遭了報應!」

家丁把王氏和懷翠拖了下去,侯爺的目光又掃過我和雲清月。

「你倆起來,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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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冤枉了我,還踢了我一腳,可語氣沒有絲毫歉意。

當然,我也沒奢求他道歉。

5

侯爺當日就寫了休書,限令王氏三日內離開。

王氏哭了一夜,悽厲的哭聲在侯府上空回旋。

第二日早上,下人發現王氏自缢了。

自缢的那條白綾上,用血寫著「侯爺,隻求你照顧好樸兒」。

侯爺還是按照正妻的規格,操辦了葬禮。

偌大的侯府,掛滿了白綢和白燈燈籠,如到處飄落的梨花。

在王氏的葬禮上,我終於見到了「樸兒」。

王氏並非無子,隻是她的兒子姜樸天生痴傻,一直被關在府裡最偏僻的啟真閣。

姜樸十六七歲,身材壯實,卻面容呆滯,走路姿勢很怪異。

他披著一身孝衣,兩個老僕一左一右,手把手教他怎麼行禮。

痴呆兒不會掩蓋情緒,快要成年的姜樸,像孩童一樣又哭又鬧。

「我要娘親,我要娘親……」

王氏走了,也算少了一個壓在我頭上人。

可我開心不起來。

就如我八歲那年,帶頭欺負我的孩子王意外S了。

我以為解放了,可是永遠不缺欺負我的人。

王氏下葬第二天,侯爺就把姜樸送到了莊子上。

他說兒子沒了娘親,隻能託鄉親們照顧。

啟真閣空了出來,侯爺又下令,讓姜改楠搬過去。

理由是姜改楠年歲大了,要收收性子,準備幾年後嫁人。

雲清月十分不舍,卻不敢反駁半句。

我和雲清月把姜改楠送了過去。

啟真閣位於侯府西北角的一個小院子裡,甚為冷清。

院子的圍牆大概七八米,比啟真閣還高。

我扶著姜改楠上了二樓。樓上隻有一個小臥室,昏暗逼仄。

春梨院就已經夠無聊,但是和這裡比起,簡直是天堂。

姜改楠要在這裡度過最美好的少女時光,直到出嫁。

安置完姜改楠,雲清月面無表情地回到春梨院,關緊了門,才放聲大哭。

我也難過了一陣,可又能怎樣呢,我連自己都保護不好,又怎能拯救別人。

6

雲清月隻能一個月去探望一次。她天天掰著手指頭算,終於盼到了「探監」的日子。

半個時辰後,她就苦著臉回來了。

「就兩個小丫頭,不會照顧人,賢兒都瘦了一圈。」

「侯爺還給她請了個女先生,天天叫她抄女誡,做針線。」

「她才九歲啊,誰家這樣教導女兒!」

雲清月邊垂淚邊向我抱怨。

也許太寂寞,以往清冷的雲清月,現在格外喜歡拉著我碎碎念。

她給我講了侯府很多事。

原來,王氏懷過很多胎,但是孩子要麼流產,要麼夭折。唯一養大的姜樸,還是痴呆。

一年前,王氏又一次小產生下畸形兒。

郎中說王氏年事已高,又傷了根本,不能再育。

王氏認為自己前世造了孽,才遭此報應。

於是,王氏開始吃齋念佛。

王府本來二十年都沒有健康的男孩出生。

她生了姜改楠後,再不曾有孕。

其他的姬妾丫頭也都無子。

但是王氏信佛一年後,柳絲絲就懷上了兒子。

雲清月認為,一定是佛被王氏打動,才賜給她一個庶子。

可是王氏不知珍惜,心狠手辣。

她還講了很多往事,我隻是假裝聽著,「嗯嗯」地敷衍她。

上次險些被冤枉後,我謹慎了許多,誰也不敢相信。

我甚至懷疑過,滑胎藥就是她下的,然後買通懷翠栽贓王氏。

這侯府,就像一場真人狼人S。

王氏去世七七四十九天後,府裡撤下了白綢,轉眼又掛上紅綢。

侯爺要續弦了,新婦是鎮國公的女兒盧夢舟。

鎮國公在邊塞徵戰多年,戰功赫赫,今年剛回京。

盧夢舟嫁進侯府的那天,十裡紅妝,佔了幾條街。

她比雲清月還大兩三歲。

論姿色,她不如雲清月或柳絲絲的十分之一。

可一向喜愛美女的侯爺對她百依百順,極盡寵愛。

我,雲清月,還有柳絲絲,成了三個被遺忘的人。

7

柳絲絲滑胎後,一直出血不止。

加上心情抑鬱,身子越發虛弱。

她房裡的下人,大半調到了盧夢舟那裡,隻剩幾個年老和年幼的,照顧實在不周。

我和雲清月想要照顧她,她卻對我倆極其防備,拒絕了我們的一切關心。

天氣熱了,柳絲絲感染加重,高燒不退,陷入昏迷。

郎中來看了一眼,搖搖頭,直接告訴家裡人準備後事。

侯爺正沉浸在盧夢舟有孕的喜悅中,把喪事全丟給了雲清月。

雲清月忙得腳不沾地,我幫不上忙,就守在柳絲絲的床前。

她平日很要強,即使生病後,也梳妝得一絲不苟。

而此時,卻披頭散發地躺在床上,傷口發出腐臭。

我給她仔細地擦洗了一遍,又在房間點上香。

畢竟姐妹一場,讓她走得體面些,也為自己積德。

昏迷三天後,柳絲絲醒了。

我知道,這是回光返照。

「三姐姐,對不起,我真不知道那碗雞湯被下了藥。」

我嘗試做最後的解釋。

「不重要了。」

柳絲絲用盡力氣搖搖頭,眼中沒了對我的敵意。

「這是我的命,我早晚躲不過。」

那一晚,柳絲絲給我講了她的故事。

她祖籍江南,家境貧困。

十三歲那年,村裡遭了災,父母把她賣給牙婆,換了十斤糧食。

她天生貌美,奇貨可居,被精心調教。

去年這個時候,她在幾十個女孩裡被一個富商挑中,重金買下,送給侯爺。

進侯府那天,她意氣風發,以為自己逆天改命。

「我才明白,從始至終,我不過就值一袋米。」

柳絲絲長嘆一聲,眼神漸漸沒了光彩。

8

侯爺怕喪事衝撞了盧夢舟的胎兒,連盞白燈籠都不讓掛,下令趕快發喪。

一口薄棺,在後宅停了三天,被幾個小廝從後門抬走。

為了照顧盧夢舟和她將來的孩兒,侯爺吩咐雲清月招幾個奶媽和廚娘。

順便,給我房裡添個丫鬟。

謝天謝地,侯爺終於想起了我房裡沒人。

上次那件事過後,我始終不知道懷翠的下場。

雲清月不能擅自做主招下人,隻能把她身邊的丫鬟派給我。

我婉拒了,畢竟自己收拾屋子鋪床疊被對我來說很容易。

前一世,連劈柴生火都是我做的。

新來的丫鬟叫蓬兒,名如其人,發若蓬草,面色枯黃,臉上還有傷疤。

她S了丈夫兒子,被族人驅趕,一路乞討,賣身為奴。

蓬兒平時極少說話,任勞任怨。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秋風已至,落木蕭蕭。

一天早上,蓬兒不見了。

半晌後,我再次被家丁綁到侯爺面前。

蓬兒也在,被打得鼻青臉腫,捆在一旁。

我心裡「咯噔」一聲,不知又出了什麼幺蛾子。

「田氏,怎麼又是你房裡的人出事!」

侯爺上來給了我一腳。

這次比上次還重,我嘴角頓時滲出鮮血。

原來蓬兒早上偷偷溜到廚房,想往米裡下毒,被逮了個正著。

「你是什麼人?為何要下毒?從實招來!」侯爺厲聲審問蓬兒。

「哈哈哈」蓬兒竟突然大笑起來。

那笑聲,瘋狂中帶著陰狠,十分滲人。

「侯爺,您不認識妾身了嗎?」

「你到底是誰,是不是仇家派來的?」侯爺怒不可遏。

「什麼仇家,我是您以前最寵愛的侍妾,李雙玲啊。」

「是你!」侯爺一怔。

雲清月慌忙叩頭請罪。

「侯爺,她容貌盡毀,妾身真的沒認出她,隻因她身價很低,就買入府中。」

侯爺瞟了雲清月一眼,沒理會她,繼續審問李雙玲。

「你不是被發賣了嗎,怎麼回的侯府?」

「沒錯,三年前,我被王氏賣給牙婆。」

「那賤人為了讓我翻不了身,特意囑咐牙婆,把我買得越遠越好,越低賤越好。」

「最終,我被一個四處遊走的貨郎買下。我想逃,被他抓回去,劃傷了臉。」

「我隻好假裝老老實實過日子,還生了個兒子。」

「兒子出生後,他對我放松了警惕。於是,我長期給他下毒,一年後,他就S了。」

「我賣了一歲多的兒子,湊了路費,辦成乞丐,從襄樊一路回到京都,躲在侯府附近。」

「今年夏天侯府招下人,我改名換姓,終於潛入府中。」

「三年啊,我臥薪嘗膽三年,可惜沒毒S你這負心漢。」

「那賤人發賣我的時候,你為什麼不攔著?你明明說最喜歡我的!」

李雙玲歇斯底裡地咆哮,被家丁堵上了嘴。

我在一旁聽得瑟瑟發抖,冷汗直流。

想不到,我身邊竟有個如此狠毒且偏執的人。

為了侯府的名聲,侯爺沒有報官,隻下令將她打S。

板子落下,血液流了一地,將石磚的紋路勾畫得鮮紅。

她雙眼紅紅地瞪著侯爺,直到咽氣。

9

侯爺本來想奪了雲清月的管家權。

可新主母盧夢舟自幼嬌養,不懂家事。雲清月的管家權反而保住了。

至於我,在侯爺那裡徹底失寵了。

侯爺說,我進府不到一年,就出了這麼多事,一定是個災星。

礙於侯府的面子,侯爺沒有趕我走,隻把我關到了佛堂,無事不得出門。

空蕩蕩的佛堂裡,我點了一炷香,立在佛前。

我問佛,為什麼我什麼都沒做,卻總是背上所有惡名?

小時候,母親懷不上弟弟,就說我是喪門星。

有了弟弟,母親又說,要是沒有我,她早就有兒子了,何至於受這麼多罪。

初中時,校花說我醜,看到我就躲得遠遠的,怕被傳染。

在校花的帶頭下,全校都孤立我。

一次我不慎碰了她,她就帶了幾個小太妹,逼我跪下道歉。

人間的善惡是非,佛真的看不見嗎?

佛沒有回答,隻是靜靜地坐在蓮座上,雙眼微閉。

我一心吃齋念佛,日子倒也清淨。

每天的生活如復制粘貼,讓人誤以為時間靜止。

直到窗外飄起白雪,我才意識到,一年即將過去。

去年年末,我剛進侯府的那天,也是漫天大雪。

這一世的父母,用我換了幾十兩銀子,幾件冬衣,幾盆炭。

雲清月趁侯爺不在,悄悄來看過我。

三個月沒見,她就憔悴了好多。

她說日子悶得很,侯爺再也沒去過春梨院,女兒也見不到。

侯府處處張燈結彩,迎接著新的一年。

這熱鬧,隻屬於侯爺,不屬於我,不屬於雲清月,不屬於困在繡樓上的姜改楠。

10

年後,盧夢舟生下一個男孩。

滿月那天,侯爺邀請了眾多賓客,侯府裡沸反盈天。

侯爺對這個男孩寄予厚望,取名姜棟。

我想起了王氏的兒子姜樸。

一個樸實無華,一個棟梁之才。

姜棟長到三歲,聰明健康,侯爺愈發喜愛。

這三年裡,侯爺在鎮國公的提拔下,事業蒸蒸日上。

盧夢舟還生了個女兒,侯爺愛如珍寶,取名姜明珠。

聽說,自從盧夢舟進門,侯爺再沒有納過妾,也沒寵幸過其他姬妾丫鬟。

一家四口,琴瑟和鳴,父慈子孝,其樂融融。

雲清月平均一兩個月來佛堂一次。她知道我會被苛待,偷偷給我些吃的穿的。

我明顯看到,她昔日嬌俏的容顏,一點點被滄桑替代。

但是,我從心裡並不把她當成朋友。

她無非是太孤寂,想尋個能說幾句話的人。

深宅大院裡,我不能相信任何感情。

又是暮春,窗外透出隱隱的綠色,時不時傳來鳥啼。

隻有這個時節,清冷的佛堂才會有一絲生機。

在啟真閣困了四年的姜改楠,訂親了。

四年沒見,她稍微長高了些,但是一直微微彎著腰。

啟真閣那麼逼仄,怎能讓她挺胸抬頭。

她十三歲的身體,套著有些寬大的喜服,滿頭紅花,卻映襯不出喜慶的神色。

看到我時,她木然地喊了聲「田姨娘」,略施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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