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笑了笑,沒當回事。

土何能成玉。

那年,家裡窮到險些交不上學費。

陳女士跟著新男友去了外地。

我寄人籬下,敏感自卑到旁人一個不帶善意的眼神都能困惑好久。

坎坷的坷,也沒說錯。

第一次見面,江燃把我當作男生,盯著我從女廁所出來時,手快摁下報警鍵。

我及時出聲:「我是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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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頓住。

鏡子中,我摸了摸自己淺淺的頭發,不認識的,確實很容易誤會我的性別。

「抱歉。」

少年為自己的魯莽道歉,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好奇問起,為什麼女生要留著男生頭。

十八歲,距離高考最近的那年。

他突然出現在我的班級。

以優秀轉校生的身份,成了我的同桌。

少年伸手替我攔下從身後飛來的紙團。

威脅著對著那些施暴的同學說:「我是精神病。」

後來我才知道,他確實有病。

小時候被人販子拐走,受過非人的待遇。

曾在精神病院度過幾年。

少年坦白完,臉上無異樣。

「從前是什麼樣,不代表我以後是什麼樣。

「梨坷,別信命。」

江燃不知道,這句話我藏在心裡好幾年。

6

眼前的一切開始旋轉模糊化。

我被抽離出這個世界,來到了一個彌漫S人氣息的地方。

肩膀被人推了下。

我望著從身後走過來的「人」。

腳步懸空,走動無聲。

他們毫無意識地排隊走向前方看不到盡頭的路。

「這是哪裡?」

「S人該待的地方。」

手心被塞進一碗湯,黑乎乎的。

我抬眼望著說話之人。

身子佝偻,滿頭白發,動作麻木地發放著孟婆湯。

「老奶奶?」

她抬起臉。

跟那日的聾啞老人一模一樣。

「姑娘,你來啦。

「喝完上路吧。」

然後將所有的事和人都忘掉,去過下一段人生。

那些憎恨的,煩惱的,統統都不會在了。

湯碗裡落進淚。

我說:「可我舍不得。」

她放下湯勺,嘆氣。

「梨坷,你的命數已盡,該認的。」

我的名字早就被畫上了S亡標記。

那天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的。

我還是固執地說:「我舍不得他們。」

她伸出枯槁的手,摸了摸我的頭。

「你心存善意,是因助人而S,功德加身,下一世會活得美滿康樂。」

……

「可我不想要。」

……

在傳回現實世界的時候。

孟婆的聲音還在耳邊。

「你還有五年停留在這裡的時間,但是出現的契機隻會在他們對你的思念達到最濃烈的時候才會被開啟,可能一年就幾天,幾個小時也有可能。五年後你會被強行召回地府,入輪回。

「反之,如果在世的親人對你不再思念,你的時間也會漸漸縮短。

「梨坷,好好珍惜。」

7

葬禮那天,天氣異常的好。

人來來往往的,皆是黑色衣服。

我沒有朋友。

江燃的朋友很多。

我能記得的隻有那麼幾個。

沈融是其中一個。

當年,就是他搭線,撮合我和江燃相親的。

其實我至今都沒太明白。

和江燃結婚的為什麼會是我。

沈融的原話是:「江家人口簡單,沒有門戶之見,也不需要什麼商業聯姻,婚後也是你們夫妻過。」

我穩住端茶的手,問:「那江燃呢?」

「江燃啊。」男人笑得吊兒郎當,故意拖著腔調,「他說無所謂,最好是認識的。我思來想去,這些年他認識最久的,不就是你嗎?」

好敷衍。

也讓我明白,江燃對這段婚姻,並不期待。

8

江燃換了身幹淨的西裝。

沈融走過來,擔憂地看著他:「節哀。」

然後看到男人身上那件西服時,沉默了。

那是我送的。

和江燃婚後的第一個生日,我用自己賺的錢,給他買了最昂貴的西服。

男人看到時隻是微微掀唇,驚喜之色並不多。

然後拿出一條珠寶項鏈。

「禮尚往來。」

他把這段婚姻當作了生意,互不相欠。

許多年過去,西裝的樣式其實早已過時。

穿在他身上有點違和,袖子也短了一截。

陳女士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

我在麻將館找到的她。

女人不修邊幅地坐在那裡,嘴裡叼著煙,眼裡沒有一絲悲傷。

贏了錢就開開心心咧嘴笑。

輸了就跟人急眼,什麼髒話都來。

有人賴著不給錢。

「真沒見過你這種冷血的母親,女兒都S了,不見你哭一下,還跑來這裡逍遙快活。活該中年喪夫,老年喪子,克星一個吧!」

她還沒有笑出來就被一個煙灰缸砸了,頭破血流。

麻將館瞬間安靜下來。

陳女士面無表情盯著她:「你有種再說一次?」

眼神S氣沉沉的。

陳女士還是那個女士。

跟小時候我記憶中的那個人,還是一樣的。

9

小的時候,我是小朋友眼裡最自由的那個。

回家晚了不會被罵。

吃飯可以看動畫片。

逃課也沒人管。

開家長會也是最不怵的。

不是不怕,是沒有怕的人。

陳女士沒有工作,白天和男朋友約會,晚上泡在麻將館,腳步總是匆忙的,我追不上。

她對於養我這件事,主打「餓不S」就行。

在學校受欺負了,她從來不會幫我出頭。

隻說:「廢物。

「別人打你不會打回去嗎?」

那時的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向人示弱,傾訴心事是一件很傻的事。

後面跟別人打架打進了派出所。

我獨自坐在那裡,等到天黑。

回去的路上,陳女士一臉嫌棄,我的事耽誤了她打麻將。

「梨坷,你哭給我看沒用,我從來都不是心軟的人。」

自我消化情緒,是她教的第二堂課。

剛滿十八歲時就斷了生活費。

美其名曰,讓我自力更生。

後來嫁給江燃,她時不時會來要錢。

陳女士打麻將有癮,好在玩得不大,我自己能養得起。

在江燃面前我莫名有種自卑。

所以從來不讓他知道這件事情,不敢打破這層微薄的體面。

10

江燃下午去了公司。

一堆的事等著他處理。

助理隻敢說工作之內的事情。

足足匯報了一個上午。

臨了,在推門出去前,輕聲道:「江總,梅花謝了。」

辦公桌上的男人怔了下,抬眼看著對面的玻璃窗外的一片空地。

光禿禿的樹枝,掉著最後一片花瓣。

他失神看著。

手背上的傷口一直沒有處理,開始結痂。

那段對話仿佛就在昨日。

「為什麼要種梅花?」

我埋頭挖坑,不讓他插手。

「梅花堅韌,驕傲。我希望,活得像它那樣明媚,在厲冬裡等到開春的陽光。」

他什麼都沒說。

忙起來的時候我沒空管理,有時候得空過來想澆水,發現土壤一直保持著合適的湿度,代表著這期間一直有人照顧著。

整個公司都S氣沉沉的。

誰也不敢多言,生怕說錯話。

除了不愛笑以外,江燃對待公事依舊一個態度。

開會,出差,招待合作商。

一天二十四小時,隻睡三個小時。

盡管如此,他還要借助安眠藥。

還是那天,剛陪客戶應酬完,在洗手間裡吐得昏天暗地。

他剛洗完手,保姆的電話就打來了。

「小姐一直在哭,怎麼都哄不好,先生你回來看看吧。」

距離我S去已經一個星期了。

江燃還沒有回去看過江眠。

鏡子中,男人捏著手機,指骨泛白。

幾夜未休,眼裡生出幾分血絲。

他垂下頭:「我知道了。」

11

江眠哭得聲音都變了。

最開始的那兩天,保姆用我的衣服包著她,上面留著我的氣味。

小孩兒很受用。

可是時間久了,她就不依了,需要我的安撫。

江燃洗去身上的煙酒味,換了身幹淨的衣服,才敢從保姆手中抱過孩子。

因為不熟練,抱的姿勢不對,江眠哭得更厲害了。

男人笨拙地拍著小孩的背部。

「不哭了。」

然後,輕輕擦拭著她臉上的淚。

我擔憂地看著這父女倆。

一個小時後,哭聲還沒有停。

江燃有些無措。

平日那身整潔到一絲不苟的襯衣,此時全是女兒流的淚。

保姆也束手無策。

男人問:「以前你們是怎麼哄的?」

她說:「以前晚上要是小姐哭鬧起來,都是夫人來哄的,讓我們去休息。

「不過,夫人好像都是去地下室哄好的小姐。」

江燃微怔。

我用懷念的目光看著他懷裡的女兒。

江眠不好哄,哭起來就會沒完沒了。

以前,我怕吵到人,就會帶著她去隔音好點的地下室闲逛。

男人單手抱著孩子,乘坐電梯抵達負一層。

電梯的門一開,他抬腳的動作頓了下。

地下室很少有人來,他更不可能來。

所以不知道,這裡被我布置得很溫馨。

放置在中間牆上最大的那張照片,是我們一家三口的全家福。

那時我在醫院剛脫離危險,身子養好沒幾天。

江燃抱著小小的江眠,單膝跪在病床前。

可能是攝影師的技術好,抓拍到那一幕。

我在看女兒,他在看我。

12

江眠哭聲小了。

看來她很喜歡這裡。

地下室被規劃成三個區域。

左邊是江眠一到十歲的遊戲城。

有洋娃娃,也有變形金剛。

右邊是她觀看動畫片的地方,位置很大,足夠坐下我們一家三口。

我在位置上還寫了名字。

江燃的那個位置還特別嶄新。

最中間,放著一個最醒目的大沙發。

江眠以後要是學爬行了,這個位置夠。

前幾日為哄她翻看的故事書還沒有來得及整理。

地上的積木是我在她睡著後,無聊擺的。

堆的是一座城堡。

旁邊還放著一本相冊,大多數都是關於江眠的。每一張照片都被我認認真真標注著日期,和那天發生的事情。

整個屋子都充滿了我的氣息,仿佛,我還在。

江燃將女兒放在沙發上,對她說:「寶寶想聽什麼故事?」

小孩說不出完整的話,張牙舞爪,嘴裡發出「呀呀」聲。

他撿起故事書一一挑選。

我瞄到了下面一個明黃色信封,大驚失色,連忙跑過去試圖捂住。

可是身子穿過去的剎那,那信封也引起了江燃的注意。

上面寫著:江燃不知道的秘密。

是我的字跡。

他垂眸看著這八個字,一言不發。

沒有將信打開,而是抱著女兒,給她念起了童話故事。

語氣生硬,說得很正經,像是在會議室裡商討某筆生意。

不過好在,江眠很給面子。

安安靜靜聽著。

眼睛亮亮的,看著眼前這個目光專注在小小故事書裡的男人。

小而軟的手揮舞著,碰了碰男人的臉。

江燃低下頭,讓她摸個夠。

父女倆,他在看她鬧,眉間是難得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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