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得神佛憐愛,賜予了我一顆修行的佛珠,給我起名佛桑。

三百年前,一位官人從橋下經過,贈了我一顆子實。

水來,我在水中等他,火來,我在灰燼中等他。

三百年後,他為江南女子取了我的花心以命換命。

種子早已風化,他摘下的,是我的心。

第三百零一年,我轉世投胎。

他路過橋墩,尋我無果,跳了江。

自此,世間再無佛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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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小花妖,為了救我娘子這輩子算我欠你的!來世我做牛做馬報答你!」

來人話音剛落,撕裂般的疼痛在我的身體蔓延開來。

他小心翼翼地將我的蓓蕾放在了他發白的絹布上。

我晃了晃腰肢,他走得著急帶起一陣風。

水中泛起一片紅色。

惹得路過的遊客紛紛逃脫。

他不知道,他拿走的,是我的心。

三百年修行終將化作人形,他給我姓名卻取我性命。

耳邊有一道陌生的聲音響起。

「佛桑,你可後悔?」

「神佛,我不後悔,求您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孽緣,當真是孽緣!」

一道明光閃過,身子沒有了痛感,心卻空落落的。

「佛桑,你的心你當自取。」

「佛桑謝過神佛的垂憐!」

夜晚。

下了瓢潑大雨。

我的枯枝發了芽,一朵新的子實冒了出來。

我是四方橋下修行了三百年的鳳靈花。

這一世,他的愛妻生了重病,臥床數日不起。

得一位江湖道士提點,說公子命中有一恩德可保夫人起S回生。

鳳靈花三百年一開,需在盛放之日摘得花蕊以人血入藥。

他曾賜予我生命,該是我報恩的時候了。

他站在橋下向我作揖跪謝。

道士對他說我若不誠心蓓蕾會瞬間枯萎,他的妻子神仙難救。

我心甘情願。

從此,我們便兩不相欠了。

2

我的一縷精魂跟著他去了他和夫人的臥房。

那是個山間破敗的小院。

卻被他的夫人靜姝打理得井井有條,種了很多花花草草。

這一世。

他們也許真的很恩愛吧。

眼見他割了血,碾碎了我的蓓蕾入藥,我哭不出來。

這一世,我還不會哭。

沒了心,我隻是揪了般地痛。

「靜姝,求你了,沒了你我也不活了!」

「靜姝,不要離開我!」

他跪在靜姝的床前不停地磕著頭,灶上的小火拱得瓦蓋噗噗地作響。

我想伸手拉一把他,指尖卻穿過了他的唇。

我忘了,他看不見我。

半晌,他的額頭流了血,小心翼翼地扶起靜姝喂著藥。

我的心就這樣被他煎成了一片片一瓣瓣的湯藥。

喂給了他的靜姝夫人。

我捂著心髒的地方,感受不到任何的跳動,我逃也般地離開了。

像是再多待一秒便要自己了斷,再也不想嘗受這情愛的疾苦。

直到三日後。

他攜夫人來到橋下向我跪謝。

我不過是從泥土中扎出來一朵鳳靈花。

自是比不上他夫人的溫婉和賢淑。

我彎下了腰肢。

不再看向他。

「靜姝,這天快要下雨了,你身子不好又有了身孕,我們快回家吧。」

「相公,不知道這一朵鳳靈花能不能聽得到我們的感謝。」

「她會知道的,我們快走吧。」

「鳳靈花,謝謝你救了我和孩子的命,我們會天天來拜謝你的!」

「娘子,你有心了。」

柳公子打橫抱起了靜姝,不舍得她的鞋襪沾湿一點水。

他們真恩愛。

當初,我也以為他那樣護我就是愛。

3

那一年。

秋雨連綿地下了一整日。

幾個江南才子晃著手中的折扇從橋上路過。

「今兒個天氣倒是好,連下了幾日的大雨這橋墩都沒了水。」

「就是,池塘裡的荷花都落了。」

「無妨,我再丟顆子實進去就是!」

「還是柳兄懂得憐香惜玉啊!怪不得那方家小姐能看上你呢!」

柳文軒擺了擺衣袖。

為剛落入泥中的種子撐上了一把油紙傘。

那顆子實,就是我。

他明明是個落魄的窮書生,卻日日為我採集了露水澆灌於我的鳳靈花根。

「小花妖,你說,今年我能不能考上榜眼啊?」

「娘辛苦供我讀書,今年已經是我進京趕考的第十年了!」

「要是再落榜,我真的沒臉回來見人了!」

我隻能晃晃我的小腰肢寬慰他。

我原本聽不懂話的,他每日拿著一卷書籍反復背誦。

日子過得久了,我便也聽懂了一些書。

偶爾有善男信女來橋下沒人的地方做些親密的舉動。

一開始我不懂得他們是在做什麼,也分不清男女之別,隻是呆呆地看著。

直到那一日我的花骨朵對著他們望得出神。

一男一女衣衫不整地在橋下抱在了一處。

女子痴痴地纏著男子,撇下了我從未見過的春衣。

柳文軒急匆匆地用衣袖遮住了我的眼睛。

「光天化日的!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佛祖保佑我!」

「噗哈哈哈哈哈。」

真是個呆子。

我的靈識偷偷地樂著,惹得我的腰肢在他的衣袖下亂顫。

那時我才知道,這樣的形態是不得看的。

男女,也是有別的。

再見到柳文軒夫人的時候。

她已經顯懷了。

他們採集了晨露澆灌我新生的花枝。

「相公,要不咱們把她種到咱們的院子裡吧!」

「夫人不可!」

「怎麼了相公?」

「前些日子道長說了,此舉會傷了它的根本,它能救我們是我命中的恩德。」

「他曾囑咐我取蓓蕾入藥後如若夫人醒了則要日日取清晨的露水澆灌它。」

「好吧,可惜了。」

靜姝撫了撫我的枝幹我慌忙躲開了。

許是他們的誠心起了作用。

又許是我的執念一直作祟。

我的靈氣恢復得很快。

靈識也更加完整了。

靜姝坐在橋邊,柳文軒用手絹擦拭著她的額頭。

曾經打在我身前的油紙傘如今立於靜姝的頭頂。

我的意識感到不快。

看著柳文軒輕撫著靜姝隆起的小腹,開心地暢想著他們的未來。

我嫉妒極了。

柳文軒,應該是我的。

我聚集了不多的靈識想要衝破束縛。

「佛桑,不可胡來。」

耳邊響起一道天雷般的巨響,淹沒了我打算破壞這一切的心思。

柳文軒趕考前曾讀過:「做人,當以慈悲為懷。」

看著眼前濃情蜜意的二人。

我紅了眼眶。

眼見他中榜首,眼見他娶佳人。

如今,還要在取我性命後,眼見他得子。

4

橋頭的折柳樹綠了又綠。

第二年春天。

靜姝難產了。

他們已經兩日沒有來看我了。

我心中惶恐,靈識又去了他家的臥房。

幾個婆子端著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來來回回地奔走在我的身體裡。

「靜姝!你撐住!撐住!」

「我這就去摘了鳳靈花救你!你等我!」

柳文軒哭著跪倒在床前緊緊地握著靜姝的手。

「別,別去了。」

「靜姝!不要走!不要留下我和孩子!」

柳文軒哭得撕心裂肺,這一世,他當真是愛慘了靜姝吧。

幾個婆子推開了柳文軒。

「公子別在這添亂了!大的是保不住了保住小的吧!」

「我不要孩子!我就要靜姝!靜姝你堅持住!」

「哎!冥頑不靈的!」

婆子一邊呵斥一邊讓靜姝用力。

那血像是開了閘一般浸湿了被褥,猶如數月前我的血沁了江水一般。

柳文軒瘋了似的衝出了房門嘴裡呢喃著鳳靈花,鳳靈花。

那位道士用拂塵攔了柳文軒的去路。

「公子,我早與你說過,鳳靈花三百年一開。」

「此時你再去,便是斷了那鳳靈的靈根,恩德還過了便是造孽啊!」

「道長!求求你!救救我夫人吧!」

他撲通一聲跪在道長面前用力磕著頭。

「真是孽緣啊。」

「你可知若不是你曾於那鳳靈花有恩,你夫人斷不能起S回生。」

「你借了你的恩,你夫人才能苟活一命,但是那鳳靈花須得再等上三百年。」

話音落,道長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一眼讓我打了個寒戰。

難道,他能看見我?

我躲進了臥房,靜姝已經不行了,像是個泄了氣的皮球。

柳文軒給道長磕破了頭,道長輕嘆了口氣。

「罷了,你且把這丹藥給你夫人服下,或許能救腹中孩兒一命。」

「道長的大恩大德!文軒沒齒難忘!他日文軒成名定不負道長今日之恩!」

「公子隻需好好活著便是,你該謝的人還在你後頭。」

眨眼間,道長便消失在了山林中。

我站在柳文軒的身後,伸出手想扶他一把,穿過了他的身體。

他頭也不回地給靜姝服了那丹丸。

血是止住了,我親眼見著婆子們用剪刀將那孩子合力拉了出來。

隨著一聲嬰兒響亮地啼哭。

靜姝沒見著孩子最後一面,便撒手人寰。

嬰兒的額間有一抹鳳靈花印記。

此時我的心突然絞S般地痛,心髒......恢復了跳動。

我的心,好像回來了。

胸腔一下一下地起伏著,仿佛還有靜姝的餘溫,這就是被柳文軒愛過的心跳嗎。

一股力量拉扯著我的靈識,恢復意識的時候,我已經回到橋下了。

不知道柳文軒和那孩子怎樣了。

5

詠春十三年。

柳文軒帶著那孩童來看我。

眉眼像極了楚靜姝,額間鳳靈花的印記也生得標致。

雖是落魄人家的孩子,卻被柳文軒養得極好,舉手投足間像極了大家閨秀。

來了便向我行了一個小禮。

「念姝謝過恩人。」

「孩兒,這便是我們家的大恩人。」

「爹,她怎麼不開花?」

「當年為了救你娘,摘掉了這鳳靈的蓓蕾,鳳靈花三百年一開,如今,還有兩百九十一年。」

「啊,爹爹,那到時候她還會認得我們嗎?」

「傻孩子,到時候咱們早就不在了。」

念姝......

柳文軒當真是愛慘了她。

我望向柳文軒,他背著一摞油紙傘。

他老了。

生了滿頭的白發,人也佝偻了。

上一世他寒窗十一年中舉。

這一世他隻是個普通的書生。

從前S隻雞都不敢。

如今為了討生活倒是掛起了牌匾。

自從得了心。

我每去一次柳文軒家就要消耗良久的靈力。

靈識也虛弱得很。

一直在橋下休養生息。

如今。

九年過去了。

自那日起柳文軒便帶著孩童在橋上賣起了油紙傘。

被其他的小販毆打的時候。

他緊緊地護住身下的念姝。

我心中作痛。

不知道是為他,還是為自己。

他在橋上叫賣。

我在橋下修行。

他時常一個人坐在我身邊一言不發地看著遠處。

「靜姝,我們還會再見嗎?」

「靜姝,我們的孩子長大了,很漂亮。」

「我給她起名叫念姝,等她到十八歲,我就去尋你。」

「鳳靈花,你知道嗎,我如今隻是苟延殘喘。」

「我欠了你的,便來世再還。」

柳文軒,我怎會不知呢?

我怎會不知你愛她如命。

愛到拿我的命來換她的命。

6

我的靈識一天一天地精壯了起來。

身子不是那麼疲憊了。

柳文軒也在橋上賣了九年的油紙傘。

這一年。

恰巧是第十八年。

念姝時常像他父親一般採集晨露澆灌我的靈根。

小小年紀,常說大話。

她說她要把我養成像橋上的折柳樹一般的模樣。

高高的,為她遮風擋雨。

許是她額間的鳳靈花作祟。

我不討厭她。

還有三日便是她的生辰了。

我也想送她一個生辰禮。

念姝跟趙家的二公子私定了終身,還懷了骨肉。

柳文軒不知道,在念姝生辰當日應了上門求娶的婆子。

將念姝許給了周家的小兒子周阿生。

周家世代開設文房。

趙家則是以地下錢莊起家。

皆是看中了念姝的美貌。

聘禮已定,念姝哭著跑到我的旁邊向我哭訴沒有娘親疼愛的日子。

我想幫忙卻力不從心。

我跟著念姝回了家。

她跟柳文軒大鬧。

「我不嫁!我S也不嫁給那個周阿生!」

「你娘要不是為了生你,當年怎麼會離我而去!」

「這些年要不是為了養你!我怎會苦等十八年!把你嫁了人我就去找你娘!」

「爹!!這對我不公平!」

「你可以說不公平!你娘呢!你娘拿什麼說!」

「我已經有了二公子的孩子!我嫁不了了!」

「孽障!」

柳文軒狠狠地給了念姝一耳光,她應聲倒地。

「爹......你,你打我,十八年了你第一次打我......就因為我沒有娘嗎!」

「你!」

楚靜姝不在的這些年。

柳文軒不似往日的書卷氣,取而代之的是易怒。

我站在燭火旁站了許久。

他們吵得不可開交,直至柳文軒拿刀抵了脖子。

念姝才肯嫁。

那晚,她哭成了淚人。

我的手撫上她尚且幼小的臉頰,不知道為什麼,我能感受到那眼淚的涼意。

她額間的鳳靈花亮了亮,又黯淡了下去。

7

第二日。

念姝上了去周家的轎子,周阿生在馬上笑得春風得意。

我到處尋不到柳文軒。

不好!

我趕到江邊的時候。

柳文軒正在對著我的花枝說話。

還好。

我長舒了一口氣。

「如今我把念姝託付給了好人家,我是時候去找你了。」

「念姝,別恨我,我等了十八年。」

「鳳靈花,我知道你是有靈氣的,但我見不到你再開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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