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秦以淮向來冷漠疏離,喜怒不形於色。

很難想象他會忽然說髒話。

而且……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一片S寂中,隻有江年悅抿了一口酒,一臉不滿:

「都這麼多年了,我和秦以淮的謠言還沒澄清?」

「秦以淮,你是怎麼和小薇說的?」

秦以淮不說話,臉色鐵青,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在學校時,小薇沒事就喜歡去攀巖隊待著,秦以淮為了耍帥吸引小姑娘的注意,特意加入攀巖隊……」

我怔住,大腦忽然混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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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確實很喜歡看江年悅攀巖,無論日常訓練還是大小比賽,我都會準時到場。

可秦以淮,居然是為了我加入攀巖隊嗎?

顯然眾人呆滯的反應讓江年悅很疑惑,她頓了頓:「不會吧,你們都不知道秦以淮喜歡明半薇?」

即使成為鬼,聽到這句話時,我也感到一陣眩暈。

12

其實,在秦以淮知道我們的婚約前。

我們的關系,還沒有這麼糟糕。

因身體不好,我被父母勒令待在家裡。

老師來家裡上課,講完後就會離開。

保姆們怕我受傷,為了省事,哄著把我關在房間裡。

我很孤獨。

隻有秦以淮願意陪我說說話。

他喜歡捏我的臉,神色認真地說:

「你不要難過,你才不是廢物和累贅,那些大人都是騙子。」

「你不是想去雪山、草原和大海嗎?等你再長大些,我帶你去。」

說這話時,秦以淮站在窗邊。

陽光懶洋洋地灑在他清俊的側臉上,鍍上一層淺金色的光暈。

年少的心動始於一瞬間。

但再多美好的回憶,也都終止在秦以淮知曉婚約的那一天。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那麼生氣。

以至於砸碎了屋子裡的所有東西。

甚至動用家法,離家出走。

他都不肯與我結婚。

難道不是因為討厭我嗎?

13

秦以淮是最先反應過來的。

他像隻炸毛的貓,噌地站起來:「誰說我喜歡她的!」

「對!我不喜歡她……」秦以淮舉起沾滿鮮血的手捂住臉,神經質地喃喃,「對,是這樣的,我不喜歡她……」

「我怎麼可能喜歡她……」

江年悅疑惑的神情逐漸消失,神色轉而凝重起來。

江年悅常進行封閉式訓練,我們不算多的聊天裡,我很少提到自己。

她會應我的請求,分享訓練中的趣事。

她也曾問過我和秦以淮的婚姻,被我含糊過去了。

江年悅這樣聰明的人,一定猜出了我這些年所隱瞞的事情。

她阻止了旁人上前想要給秦以淮包扎的舉動,並且讓所有人都離開。

偌大的場地裡隻剩下她和秦以淮。

江年悅神色冷冷:「你什麼意思?」

「你既然不喜歡她,那為什麼要娶她?」

「為什麼要纏著她!」

秦以淮抬頭冷笑:「究竟是誰纏著誰?是她非要嫁給我!」

「明明是所有人非逼著我娶她!是她……」

「那你為什麼不離婚呢?」江年悅打斷。

秦以淮忽然僵住了。

憤怒和錯亂凝固在臉上,他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僵坐著,眼神SS地盯著虛空。

秦以淮狼狽地用手抹了把眼睛,低聲喃喃:「為什麼不離婚……」

「她一個病秧子廢物,離開我怎麼活?」

14

盡管我不喜歡別人叫我廢物。

但有時候,也不得不承認,他們說得挺對的。

曾有一次,秦以淮悄悄為我帶了父母嚴令禁止吃的冰激凌。

這是我第一次吃,吃完後半夜起了高燒。

秦家動用家法,秦以淮被狠狠打了五棍子,一瘸一拐拖著步子走到病床邊。

哭著對我說:「小薇,你不要S啊,對不起……」

我想對他說,對不起,不是你的錯。

但我張不開嘴。

甚至沒有力氣睜開眼睛,動動我的手指。

出去玩必須帶著醫療團隊,實在大費周章。

父母索性就不讓我出去了。

即使後來身體狀況好轉,也無法和普通人相比。

婚後,我固執地辭去住家阿姨,隻定期叫人上門打掃,打掃完就走。

秦以淮因此和我大吵一架。

其實是他單方面的憤怒。

他說,為什麼我身體不好,還要這麼任性。

他還說,萬一出了什麼事,家裡沒有人照看,我S了怎麼辦。

我細聲細氣地耐心解釋。

隻是當「廢物」兩個字從他嘴裡脫口而出時。

我忽然倦了。

不想再解釋了。

他這種身體康健的人,不明白,也是正常的。

在我大片大片的記憶裡,充斥著身邊人疲憊,或是不耐煩的眼神。

「看,那個廢物還活著。」

「她這種人活著有什麼用?浪費資源。」

「照顧病人真麻煩。」

「大小姐又要幹什麼?大費周章的。」

……

目光落在身上,闲言傳進耳朵。

像是密密麻麻的刀片,疼得我晝夜難眠。

我曾以為,秦以淮是不同的。

少年鄭重地告訴我,我不是廢物和累贅。

但終究,並沒有什麼不同。

我固執地辭去看護,親手將家裡布置得適合我這個病人生存。

這些年,我一直在堅持鍛煉。

努力像個正常人一樣活著。

這是我……

最後的一點尊嚴了。

15

秦以淮從酒吧裡離開後,驅車回到了小區。

我提起精神。

這下總該發現了吧。

他停下車,卻沒有上樓。

拿出手機,通話記錄的頁面,被他點進去,又退出來。

攥著手機的手緊了緊。

秦以淮像是忽然下定決心,撥通了電話。

但不是打給我的。

「喂秦總,您有什麼事要吩咐?」

秦以淮沉聲:「前天我讓你找情感專家,你找得怎麼樣了?」

我愣在原地。

我沒有聽錯,秦以淮找了一位網絡知名情感專家博主,尤其擅長分手挽回。

現在已經很晚了。

但一小時十萬的咨詢價格,還是讓這位情感專家聚精會神地,聽著半夜不睡覺的總裁訴說他的情感困惑。

「我……有一個朋友不明白……」秦以淮垂眸,「他的妻子為什麼忽然要離婚?」

在定期檢查時,醫生告訴我,我的病情惡化了。

下定決心也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長這麼大,我還沒有離開過南城。

我不想S前都一直被困在這裡。

我想成為一個自由人。

無論是物理意義,還是法律意義。

哪怕代價是S。

旁人不會理解,在這乏味空洞生命的盡頭,自由對於我的意義。

所以提出離婚時,我也沒有浪費時間向秦以淮解釋。

那位情感專家沉默了一下,耐心詢問:「你想想離婚前發生過什麼小事沒?平時忽視太多,這種小事往往就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秦以淮神色茫然:「……我不讓她做飯,這算嗎?」

「做飯太辛苦了。我不想她這麼勞累,她好好活著就行了,其他的什麼都不用做。」

我怔住。

他是這樣想的嗎?

遞上離婚協議的前一晚,我興致勃勃地熬了南瓜粥。

但秦以淮嘗都沒嘗一口,徑直倒掉。

神色淡漠,字字分明:「你這種廢物,什麼都做不好,不必浪費時間做這些事。」

那一刻,我真的很崩潰。

16

秦以淮最終還是沒有上樓。

公司的電話打斷了他和情感專家的聊天。

一個旅遊開發項目遇到了問題。

部分已經下班的員工又被緊急叫回來開會。

我無聊地飄在會議室裡,心想什麼時候我的身體才能被發現。

秦以淮規定開會時所有人都要手機靜音,不許看手機,他自己倒不遵守規定。

突兀的消息提示聲打斷正在匯報的員工。

秦以淮拿出手機。

我飄到他身邊,怔住。

是一則郵件,裡面有段錄音。

當初那通電話被掛斷後,自動轉入錄音,錄下了我生前的最後十幾秒。

而現在,錄音被自動發給了秦以淮。

我戳了戳秦以淮,無聲地催促他快點開。

那時我疼得近乎昏厥。也不知道自己無意識會說出什麼話。

哦,是遺言。

秦以淮皺眉,又宣布解散了會議,員工們又摸不著頭腦地走了。

空曠的會議室裡,秦以淮點開了那段錄音。

嗞嗞的電流聲。

「秦……淮……」

「……我……疼……」

「疼……」

「恨……」

嗞嗞的電流聲。

而後歸於沉寂。

17

手機從秦以淮的手裡脫落,摔在了地上。

他好像大夢初醒,一腳踹開椅子,猛地跪在地上。

打開通話記錄,回撥了當初被掛斷的電話。

時隔兩天,那通被掛斷的電話,終於被手機主人回撥過去。

「您好,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試。」

大概是手機一直錄音,把電耗完了,錄音結束後自動發給了秦以淮。

秦以淮神色空白地跪坐在地上。

專用電梯停在了一樓。

秦以淮眼底的血色驚人,瘋狂地砸電梯向下的按鍵。

電梯一樓、一樓、一樓。

緩緩上升。

秦以淮沒有再等電梯,推開安全通道的大門,一路飛身而下。

三十樓。

最後一樓的階梯,他腳步踉跄,幾乎是滾下去的。

他也在害怕嗎?

18

等真正到家時,秦以淮反而停住了。

救護車、警車停在門口。紛亂的人群中,江年悅失聲痛哭。

我飄到自己的身體旁。

身體周圍被畫了一圈白線。

萬幸的是,病發突然,當時通風的窗沒來得及關上,還沒有明顯的異味和腐敗。

我以為自己的表情會很猙獰。

畢竟是真的很疼。

但我的表情很平靜,隻是瞳孔渙散,朝著窗戶的方向。

19

是江年悅發現不對勁的。

她來找我,敲門不應,她就把物業叫來撬了鎖。

我飄到她身邊。

江年悅懷裡抱著一盆仙人掌。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江年悅是通過仙人掌頭像認出我的。

那是我養的一株小仙人掌盆栽,養了二十多年。

上學住院時總把它帶在身邊。

累了,難過了,熬不下去了。

就看看這株仙人掌,給自己打氣:加油加油,要像小仙人掌一樣,努力活著呀。

活過 25 歲。

五年過去了。

小仙人掌活得好好的。

江年悅奪冠了。

但我已經不在了。

20

秦以淮很快平靜下來。

在警察盤問時,他神色如常地回應每個問題。

「對,我是她的丈夫。」

「我們的關系不太好。」

「我不知道她病情惡化。」

直到警察提及那最後一通電話,流暢的問答忽然卡住了。

良久,秦以淮平靜地回答:

「是,我掛斷的電話。」

下一秒,秦以淮抬腕看了看時間,冷漠道:

「還有其他事情嗎?」

「我很忙,趕時間。」

眾人都驚住了。

他們大概也沒見過面對妻子離世還能如此冷漠的丈夫。

秦以淮有條不紊地處理了我的後事。

身體下葬後,我開始逐漸變得透明。

秦以淮又去了公司繼續工作。

我很沮喪。

這次是真的要消失了。

在最後的日子裡,我不想被困在公司裡。

我想去遠方看看。

21

高層對秦以淮很不滿。

他忽然扔下所有可以賺得盆滿缽滿的項目。把現金流和股票全部砸進一個,不盈利的公益項目裡——

特殊群體的旅遊開發。

前期足夠燒錢,但受眾群體小,回報極低。

三歲小孩子都知道,一定是血本無歸的買賣。

但秦以淮好像不知道。

江年悅找上門的時候。

秦以淮已經連續兩天兩夜沒合眼了。

他開始整夜整夜地工作。幾乎不吃不喝。

江年悅把我的病情惡化報告砸在桌子上,一臉嫌惡:

「你瘋了嗎?」

「你現在這樣做給誰看?」

秦以淮盯著那份報告,手劇烈抖動。

是他掛斷電話的那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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