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的小貓

 

蕭家的小郎君，S在我與他初見的春天。

我想，他一瞬的善念，我應該用一生來報答的。

 

我與山神做了交易。舍去數十年修為，隻為陪蕭雲策再走過一世。

 

蕭雲策投生成了北齊不受寵的皇子，我以貼身婢女的身份，守在了他身旁。

 

蕭雲策生母身份低微，他因此不得青眼，備受冷落。

 

但他又是北齊先帝為數不多的子嗣中，最叫人驚豔的一個。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我陪他度過那些充滿凌辱與暗害的日子，為他試毒，替他擋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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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不太懂人間的彎彎繞繞。

 

隻是想，蕭雲策有危險，我就擋在他跟前。

 

北齊帝駕崩後，蕭雲策終於登基。

 

然而先帝給他留下的是一個爛得不能再爛的攤子。

 

前朝勢力蠢蠢欲動，世家盤根錯節，貪官汙吏橫行。

 

蕭雲策一一解決掉這些麻煩。

 

他逐漸成為一個冷厲狠辣的帝王，成為世人口中的暴君。

 

兇神惡煞，能止小兒夜啼。

 

但他看向我時，眼神總是柔和的。

 

十二歲的蕭雲策依戀地喚我：「姐姐，你陪我去練劍好不好？」

 

二十二歲的蕭雲策繾綣地吻我：「音音，答應我就不能反悔了。」

 

他的眼睛如同盛了一汪春水：

 

「締約為夫妻，你要同我生生世世在一起。」

 

登基第五年，蕭雲策娶了丞相姜為的女兒，對外做出一副盛寵她的模樣。

 

他對姜為已經起了疑心，隻等一個合適的時機，誘他入局。

 

知道那碗湯有毒的時候，我在圍獵中不慎受傷，無法維持人形。

 

我在廟中休養，聽見容妃的婢女買通了小廚房的廚娘。

 

午後，廚娘端去了一碗甜湯。她說：

 

「音音姑娘走時特地吩咐了，請陛下用了再午憩。」

 

來不及告訴蕭雲策，我隻能搶在他前頭喝了下去。

 

然而甜湯入口，我才發覺，似乎忘記已經折損幾條命了。

 

不太識數的後果就是……我兩眼一翻，撅了過去。

 

「小貓不能隨便救人的——會被人賴上的。」

 

蕭雲策將臉埋進我的長毛，輕輕地蹭了蹭。

 

可是，從來不是蕭雲策賴上了我。

 

在浮玉山那場突如其來的雨後，是我賴上了他。

 

從波斯王室輾轉到北齊宮闕，我們在冰湖上遊戲，在花樹下親吻——我終於賴住了他。

 

22

 

如今，我在宮中過得分外愜意。

 

蕭雲策上朝後，我還是化為貓形，大搖大擺地在宮中溜達。

 

我的身份水漲船高，胖橘一點兒不敢跟我頂嘴。

 

這天，我不慎在草地上摔了一跤，滾了一身泥。

 

蕭雲策瞧見我時，難得皺起了眉。

 

他說：「該洗澡了，小髒貓。」

 

誠然已經化成人形許久，在看到那一池溫水時，我還是發出了最尖銳的爆鳴聲。

 

我在蕭雲策懷中張牙舞爪，大抵是不小心撓了他哪兒，那人發出悶悶一聲哼來：「該給你剪剪爪子了……」

 

他捏住我的後頸皮，往我嘴裡塞了一粒丸藥：

 

「天材地寶地養著，如今還是不能隨時化成人形……」

 

我撲通一下栽進水裡，伸手抹了把臉，對水的恐懼才漸漸消去。這才發現對面的蕭雲策僅著了中衣，方才被我一鬧，月白衣裳浸湿，緊緊貼在精壯的胸膛上。

 

我嬌呼一聲捂住臉，又從指縫中偷眼看過去。

 

蕭雲策從容仰靠在池邊，發出一聲含混的笑：

 

「想看就大方看。」

 

謝謝菩薩！！

 

池水溫熱，蕭雲策烏發如瀑，蜿蜒迤逦在水面上。

 

我湊過去，好奇地摸了摸他的胸膛。

 

蕭雲策的面容在水霧中看不真切，他反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迷茫中，我隻聽見他蠱惑的聲音：

 

「母後今兒又催了，想抱個金孫……」

 

「音音，永遠留在我身邊好不好？來給我生一窩小貓……」

 

雕花窗外，風吹動青竹，夜色還長。

 

23

 

番外 1：

 

花音姐姐是妖怪變的，蕭雲策從小就知道。

 

她並不是很聰明。

 

夜裡趴在他枕邊打哈欠的時候，尾巴有時候會露出來。

 

雪白，柔軟，毛絨絨。輕輕地掃過他的小腿。

 

甚至還會變出原形，在他耳畔打著小呼嚕。

 

蕭雲策在那有節律的安撫下，會暫時忘了那些冷眼與暗害。

 

忘記冷漠的父親，惡毒的嫡母，陰狠的哥哥，

 

而陷入黑甜的夢鄉。

 

偌大的宮廷，生母柔弱，蕭雲策竟覺得身邊的小貓，是自己唯一的倚靠。

 

她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呢？

 

八歲那年，蕭雲策第一次S人。

 

那人是王皇後宮裡的太監，深夜守在他從冷宮回來的路上。

 

拿布蒙住他的口鼻，將他往假山裡拖。

 

蕭雲策一腳踢到太監身下，掏出袖中的匕首，用力刺進他的胸口。

 

太監倒在地上，赫赫粗喘一陣，逐漸沒了聲息。

 

蕭雲策脫力地坐倒在地，才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什麼。

 

他無措地看著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

 

假山後突然轉過一個人影。

 

蕭雲策如驚弓之鳥，戰戰地拿匕首對準她。

 

然而那人直愣愣衝過來抱住了他。

 

少女聲音發著抖，手卻一下一下拍撫著他的背：

 

「別怕，蕭雲策，別害怕。」

 

匕首離她心口隻有一寸的距離。

 

蕭雲策垂下手，才發現自己一直在發抖。

 

少女把太監的屍體扔進了湖裡，擦幹淨他手上的血。

 

叮囑他，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她自稱花音，是他母妃派來的婢女，會護他周全。

 

她給他偷來御膳房的食物，順來藏書閣的兵書，教他怎麼討父皇的喜歡。

 

蕭雲策時常被噩夢驚醒，無法成眠。

 

花音趴在他枕邊，額頭貼著他的額頭。

 

她困得發懵，卻還堅持著說：

 

「蕭雲策，別害怕。花音把你夢裡的大妖怪——都打跑——」

 

「蕭雲策，別傷心……不是你的錯。」

 

不是你的錯。

 

花音替他受過很多傷，受寒、中毒、劍傷……

 

蕭雲策心痛得不能自已。

 

但花音總笑著牽他的手，放在自己的發頂：

 

「一點兒也不痛，你摸摸就好了。」

 

「我可是頂天立地的大好……人！」

 

蕭雲策迅速成長起來。

 

他日夜苦讀，收攏人心，讓自己被人看見，被人重視。

 

他要登上最高的位置，好好地護住他的花音。

 

後來，母妃復寵，草包哥哥們S的S傷的傷，蕭雲策終於坐上了那個位置。

 

雖然仍有三不五時的刺S，但他已經可以自己解決了。

 

他起用寒門，新修法典，重用酷吏，手段狠辣。

 

人人在他面前噤若寒蟬，民間流傳他暴戾恣睢的傳聞。

 

但蕭雲策一點兒也不在乎。

 

他隻是想，盡快掃幹淨那些蛇蟲，讓花音自在無憂。

 

宮裡清淨後，他經常尋不見花音。

 

但會在日頭好的午後，在海棠樹下見著一隻翻著肚皮的小貓。

 

小貓見了他就要跑。

 

蕭雲策眼疾手快地把她撈住了。

 

小貓在他手中一邊掙扎一邊喵喵，聽起來罵得挺髒。

 

蕭雲策揉著她的肚皮，輕輕嘆氣：

 

「母後要孤納新妃了，該怎麼辦呢？」

 

手中的小身體一下子僵住了。

 

十五歲後，蕭雲策就不想叫花音姐姐了。

 

即便花音調笑著說他忘恩負義，他也隻是別扭地轉過臉去。

 

蕭雲策心裡多了些不能言說的心思。

 

不管是妖還是人，他想長長久久地將花音鎖在身邊。

 

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可他不敢說。

 

如果說了之後，她消失了呢？

 

蕭雲策貪戀著當下的溫柔。

 

登基第五年，蕭雲策依照母親的意思，選了一批秀女入宮。

 

他知道姜為的女兒有問題，可夜裡仍去了她的寢宮。

 

蕭雲策坐在屋頂上，無聲地嘆了口氣。

 

自己離開太極殿時，小貓在枕頭上睡得正香。

 

彈耳朵都叫不醒。

 

怎麼能奢望她吃醋呢？

 

花音永遠不會懂。

 

不會懂他的煎熬，他的膽怯。

 

他隱忍的說不出口的心思。

 

然而檐下突然傳來一陣悉悉簌簌的聲音。

 

他的小貓在窗外瞧了瞧。

 

屋中，容妃與他安排好的近臣正顛鸞倒鳳。

 

他的小貓憤怒地抓了一把窗棂。

 

蕭雲策一下就笑了。

 

小貓抬頭望向他，又轉頭望向屋內。

 

蕭雲策在一隻貓臉上看到了驚愕。

 

小貓轉身就想跑，蕭雲策飛身而下，一把抓住了她。

 

他說：「花音，你為什麼要來？」

 

月色溶溶，太極殿的海棠樹下，花音眼睛紅紅地看著他。

 

蕭雲策向她傾過身去。

 

發絲纏綿地交纏。她紊亂的呼吸，輕輕地落在他的頸間。

 

蕭雲策說：「音音，答應我就不能反悔了。」

 

「結發為夫妻，你要同我生生世世在一起。」

 

後來——他萬萬沒想到那碗甜湯有毒。

 

花音親自囑咐的甜湯，他從來不設防。

 

小貓擠到他碗邊，蕭雲策也隻當她犯了饞，縱容地讓出了自己的調羹。

 

他的小貓沒了聲息。

 

蕭雲策目眦欲裂。

 

姜家滿門抄斬，一幹人等盡數肅清，可那有什麼用呢？

 

因為他的疏忽，他永遠失去了花音。

 

但花音是小妖怪啊。

 

花音說了生生世世和他在一起，她不能食言。

 

蕭雲策在護國寺外長跪。

 

小貓的屍體封在冰棺中，寺內燈火長明。

 

住持走出來，面帶不忍：

 

「她此番來，本就是為了還你的恩情。如今恩債兩消，可再入輪回……」

 

無數記憶湧進蕭雲策的腦海。

 

他抬起一雙沒有生氣的眼睛：

 

「我和花音永遠不會兩清。」

 

「就算前世我救了她，那是我心甘情願。」

 

「我永遠，永遠欠著花音。生生世世都還不完。」

 

蕭雲策拔出匕首刺入自己心口，汩汩鮮血流出，溫養著他與花音合種的海棠。

 

數十年如一日，直到蕭雲策鬢邊生了白發，在樹下平靜地合上了眼。

 

再睜眼，是個風雨欲來的天。

 

福全捧著毛絨絨的一團走進太極殿。

 

小貓在蕭雲策腿邊蹭了蹭，好奇地仰起臉。

 

蕭雲策知道自己這時候表情一定不太好看。

 

他扯了扯嘴角，拎起小貓的後頸皮。

 

花音的眼睛透亮如琥珀。蕭雲策說：

 

「阿花，來摸摸。」

 

24

 

番外 2：

 

蕭雲策S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春日。

 

風吹過海棠, 紛紛揚揚的花瓣飄進窗戶。

 

蕭雲策握著我的手放在心口。

 

幾十年間，他問過我許多次：

 

「花音, 我S後你會去哪兒？」

 

不安地，猶豫地。含笑地, 期待地。

 

我的回答每次都不一樣。

 

心情好時我說，去奈何橋邊等他。

 

跟著他轉世, 陪著他長大, 再一次賴上他。

 

但有時候也會說：

 

「嘿嘿嘿嘿蕭雲策！等你S了我就自由啦！」

 

「我要回浮玉山咯, 修煉成最厲害的大妖怪！」

 

「然後去遊歷人間，再找個俊俏的小郎君，跟他這樣那樣這樣那樣……」

 

直到蕭雲策氣急敗壞來捂我的嘴。

 

人類的壽命實在太短暫了些。

 

對小妖怪來說, 幾十年不過撲一隻蝴蝶，不過在洞穴中睡幾個長長的覺。

 

但也足夠啦。足夠在心上人膝頭, 度過兩萬個花瓣落下的午後。

 

蕭雲策的胸膛在我掌下微微起伏。

 

他又問出了那個問了幾千次的問題：

 

「花音，我S後你會去哪兒？」

 

四下無聲。我將腦袋貼近他的心口：

 

「蕭雲策, 別害怕。」

 

「我可是頂天立地的大好貓，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不論你在哪兒，我總會找到你。」

 

想了想，我又說：

 

「就算那時候你不喜歡我了也不打緊。」

 

「要是你有了喜歡的小娘子, 我就當好一隻小貓。」

 

「要是你連小貓都不喜歡，我再回浮玉山……」

 

蕭雲策抬手撫上我的發頂。

 

他說：「怎麼會呢。」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

 

「說好了, 音音。」

 

「不論什麼時候, 我總會認出你。」

 

「……我的魂魄一定會先於我, 認出你。」

 

耳側的胸膛沒了起伏。

 

喪鍾長鳴, 舉國哀慟。

 

景帝在位五十年。

 

起初十年, 他用重典, 治沉疴，手段狠厲，人人唾罵。

 

後四十年, 他輕徭役, 恤民情，勵精圖治，四海升平。

 

史書上記載，蕭雲策是個好皇帝。

 

好到年幼的小宮人哭紅了眼睛。

 

好到百姓自發擁到宮門外, 遍身缟素, 為他舉哀。

 

但是我不想蕭雲策再做皇帝了。

 

安頓好一切，我背了個小包袱, 回了浮玉山。

 

這次，換我給花妖姐姐講故事了。

 

我勤勤懇懇修行，兢兢業業供奉山神大人。

 

每天晨起, 都去堵她的山門, 問問蕭雲策的下落。

 

她或許嫌我煩, 山門一關，就要閉關修行一百年。

 

我眼巴巴趴在她門外。

 

正躡手躡腳往外走，不巧一抬頭，對上了蕭雲策的眼。

 

「「他」飛鳥去了又來。大雪覆地, 又雪融冰消。

 

我再也不亂撲蝴蝶了。

 

我想再見一眼蕭雲策。

 

這天, 我在花叢中打盹兒。

 

頭上罩下一片陰影，是隻剛通靈智的狼妖。

 

我懶洋洋半睜開眼，盤算著怎麼給它一個教訓。

 

忽然一支長箭破空而來, 貫穿了小狼妖的肩胛。

 

它哀嚎著跑遠了。

 

我的眼前是個一身青衣的少年。

 

少年從花枝後捧起我，說：

 

「你是誰家的小貓呀？生得真漂亮。」

 

他笑意清淺，如春風拂面。

 

「要是沒有去處……就來做我的小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