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生平第一次知道。

自由是什麼味道。

……

常悅遞給了我一瓶礦泉水，嘴裡叼著一根狗尾草，一搖一晃。

夕陽的餘暉打在了她的側臉上，美得驚心。

「小妹妹，你還那麼小，不要給自己那麼多壓力。

「學習雖然重要，也要勞逸結合啊，不要太拼命啦。」

我不太懂：「可是除了學習，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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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悅忽地坐直了身子，興致勃勃。

「不如周五我帶你去看我們的越野賽，怎麼樣？」

我自然是點頭同意的。

可是緊趕慢趕，回到家還是比原有的時間要晚了二十分鍾。

我媽在客廳等得焦躁難安，來回踱步。

看見我回來，一把抓住了我的頭發，朝我的臉上一掌又一掌，我的臉火辣辣地疼。

「你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晚，啊？

「你知不知道你已經高一了，再有兩年就要高考了！

「你還這麼貪玩，說，你去哪兒去了！」

我隻能騙她說，自己是在給其他同學交流答題，才回來遲了。

我媽說因為我今天回來遲了二十分鍾，我就要想辦法比別人付出更多。

才能把這二十分鍾補回來。

當夜，我從原有的學習到十二點，又多加了兩個小時。

我媽才讓我休息。

我聽見她在客廳邊看電視邊炫耀著自己的教育方法。

「哎喲，孩子不能給好臉啊，隻要收拾兩頓立馬就老實了！

「看我們家這個，今天在學校看書晚回來了二十分鍾，現在主動要學習到凌晨兩點的。

「是啊，不打不成器。

「什麼？想不開，哈哈哈，她哪有那膽子啊，她前腳S，後腳我就去閻王殿找她，在地府也要把她的學習成績抓起來，哈哈哈。」

我握緊了手中的筆，努力騙自己什麼都沒有聽到。

其實她不知道，她說對了，我今天真的想不開，想要去S。

可在我遇到姚悅的那一刻，我突然懂得了生命的意義。

那就是——自由。

7

第二天早上。

我媽破天荒地將我的鑰匙扣上，別上了一個可愛的哆啦 A 夢小玩偶。

「妍妍，媽媽隻是關心你，你不要恨我。」

看著我的臉頰還泛著紅，她伸手想摸，被我給躲了過去。

「昨天是媽媽沒有問清楚就打了你，是我不好，喏，都說女孩子喜歡玩偶，這是媽媽特意送你的。」

當時我想，媽媽隻是太想在爸爸面前贏了，所以才會對我這麼嚴格。

或許，我不該這麼對她。

可我那時候不知道。

越是看起來無害的東西，越是在爆炸時瞬間讓人灰飛煙滅。

……

周五放學。

姚悅將我帶到了一條蜿蜒曲折的盤山公路。

身後是連綿的大山，和漫山的紅楓如火，景色迷人。

我們到的時候，姚悅的一些朋友早早就等著了。

都是和我一個學校的同學。

看到姚悅帶著我，一個個都熱情地衝我打招呼。

還問我是不是姚悅的妹妹，姚悅別提多驕傲了。

「那必須是我妹妹，你們多照顧照顧她啊。」

聽說我才十三歲就已經讀了高一，她們都圍在了我身邊誇我厲害。

還朝我手裡塞了許多零食和飲料。

說我是姚悅的妹妹，就是她們的妹妹。

還是姚悅摟住了我的肩膀，擰著眉。

「喂，你們真沒勁，出來玩還提什麼學習。

「我把她當妹妹，可不是因為她的學習成績，隻是心疼她這麼小，就要承受那麼大的壓力。」

我感動得流了淚，對姚悅的感激難以言喻。

坐在摩託車上，緩緩地抱緊了她。

那一天的夕陽很美。

美到我以為是一場幻覺。

直到姚悅帶我跑完一圈，我在終點處看到了正等著我的媽媽。

一瞬間，我知道，夢醒了。

……

我媽掐住我的胳膊就將我拖下了摩託車。

一把拽過了我發頂的頭盔，摔在了地上。

她氣得雙眼通紅。

就連眼珠的血絲都清晰可見。

「常妍，你說你在學校和別人交流學習，你現在在幹嘛，啊？

「在和一個不男不女的人一起騎摩託車，你怎麼這麼下賤！

「讓你學習你不學，小小年紀就知道勾引人，你和那個勾引你爸的賤蹄子有什麼區別！」

姚悅最開始還沒有反應過來，聽到我媽這麼說，立刻跑過來將我護在了身後。

嘗試和我媽講道理。

「阿姨，我是女生，我就是看常妍太辛苦了，想帶她來兜兜風……」

就連姚悅那些還愣著的朋友也都反應了過來。

七嘴八舌地想要過來攔她。

「是啊阿姨，你別誤會，我們速度很慢很安全的。」

「對的，而且妍妍也不害怕，她怕了姚悅就減速了。」

她們還天真地以為我媽是在擔心我的安全。

隻有我知道。

一直掌控在她手心的乖乖女，忽然間脫離了她的掌控。

是她慌了。

我媽看不能再衝過來拉我，捋了捋自己耳邊的碎發，故作冷靜地點了點頭。

「好的，我知道了，我現在帶常妍離開。」

姚悅擔憂地看向我，我衝她擠出了一絲笑容。

擠出了人群，站在了我媽身邊。

可是還沒走兩步，我媽就猛地回頭衝到了姚悅身邊，衝她狠狠地推了過去。

姚悅原本就站在馬路旁邊。

我媽猛地一推，她毫無防備，整個人就像是斷了的弦。

滾下了身後長長的山坡。

「不！姚悅！」

8

姚悅被找到的時候已經氣若遊絲。

她的左腿呈不正常的彎曲狀，原本幹淨白皙的臉頰上到處都是樹木劃傷的血痕。

其中有一條傷痕從太陽穴一路延伸至下颌處，深可見骨。

我媽看見後，非但沒有覺得內疚，反而大為解氣。

「看見了嗎常妍，這就是她打擾你學習的報應！」

我整個人像是被狠狠悶了一錘，隻覺得渾身的血液都衝到了頭頂。

姚悅，毀容了。

我撲過去想要看看姚悅的情況，卻被我媽拖著頭發帶上了出租車。

「給我滾回去學習！看看看，有什麼好看的！」

這一夜我輾轉反側。

想到姚悅那一張臉，和扭曲的左腿，我的心就疼得打戰。

我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

直到班主任冷著臉，將我叫到了學校大門口。

我媽穿著卡其色風衣，黑色高跟鞋，高貴又矜持，可是她的手裡卻拿著一把與她著裝並不搭配的喇叭。

她還拿出了自己的手機，將姚悅騎車帶我的視頻面無表情舉在了自己面前。

「昨天，你們學校的姚悅同學，竟然私下帶常妍去飆車！

「我聽說，姚悅是個同性戀，她就喜歡女的，你知道我們常妍是高材生嗎？

「她十一歲就拿下了全國數學大賽一等獎，十三歲就已經升上了高一，她是以後的天之驕子，是要上清北的，你們影響了她的學習，誰能負得了這個責任？」

我媽在學校門口的動靜實在是太大。

好多聽到聲音的學生都圍在了窗戶上向下看。

我整個人都要瘋了，上前去拉我媽的胳膊，她卻冷笑了躲了過去。

「媽，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我和姚悅隻是朋友！」

就連班主任也過來勸。

「常妍媽媽，我們有話好好說，現在大家都還在上課對吧，影響也不好。」

我媽將視頻塞到了班主任眼前，她的聲音尖銳得破了音。

喇叭聲更是震得我耳朵發鳴。

「好好說，你讓我怎麼和你好好說！

「我女兒，這麼優秀的學霸！你們不好好培養也就算了，居然連同性戀都往學校招！

「你看看，你看見了嗎！她昨天怎麼勾引我女兒的，啊！

「常妍，今年才十三歲，她懂什麼！要不是姚悅帶壞她，她連撒謊都不會！

「現在，她都會對我撒謊了，你讓我怎麼冷靜得下來！

「開除，必須開除！像姚悅這種人渣敗類，專門勾引人的賤貨，不開除我就和你們學校沒完！」

我媽的這一通鬧哄，驚來了校長，也帶來了姚悅的班主任。

校長讓班主任直接將電話打到了姚悅家長處。

我看著還在激動昂揚的我媽，剛才光鮮亮麗的外表下，逐漸露出了原本的庸俗。

是啊，即便是我媽包裝得再好，她骨子裡也隻是個小學都沒畢業的村婦啊。

這一刻，我徹底絕望了。

我撲過去，抱住了她的腰，連眼淚掉下來我都毫無察覺。

「媽，我求求你了，別再鬧了，是我不好，我不該騙你。

「姚悅都還在醫院，這事和她沒有關系，你放過她！

「我一定一定以後好好學習……」

我媽臉上是得意的笑，揮手推開了我：「現在知道錯了，晚了！」

9

因為姚悅還在醫院，所以她爸媽匆匆地趕了過來。

剛一見面，就和我媽吵了起來。

我媽將手機上的一個路線圖找了出來，喊得聲嘶力竭：「你們看見了沒有！

「是我女兒在學校門口要回家，被你們閨女給騎車帶走的！

「你們敢告我，我就告你們拐賣，猥褻我女兒！」

說著朝姚悅爸媽的方向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呸，到時候所有人都知道你閨女是個同性戀，我看還有哪所學校願意收她！

「誰敢耽誤常妍學習，我就和她剛到底，來啊！誰怕誰！」

或許是沒見過我媽這麼瘋狂的人。

也或許是那邊醫院的電話不停地催促著什麼。

姚悅的爸媽最終還是離開了學校，我被我媽拖著。

連問一句姚悅狀況的時間都沒有。

我媽十分自得。

「和我鬥，呵，真以為我是嚇大的。

「還想讓我賠醫藥費，破相骨折都是輕的，敢耽誤你學習，活該！

「常妍，你看到了沒有，社會多險惡，隻有媽媽是為你好，以後別誰都相信知道嗎？

「是啊媽媽，你對我好，為什麼要在我的身上裝定位呢？」

早在我媽拿出我行動軌跡的一剎那。

我突然間明白了。

為什麼盤山公路明明那麼遠，又那麼偏。

可我媽卻能準確無誤地找到我的位置。

還能早早地在終點等著我。

是因為她送我的那一個哆啦 A 夢的小玩偶啊。

所以當時她才會告訴我。

「妍妍，媽媽隻是關心你，你不要恨我。」

原來是她，早有預謀。

我媽「嚯」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一把掀掉了我面前的茶幾。

玻璃水杯碎得到處都是。

「你什麼意思！

「我是你媽，我在你身上裝定位怎麼了！

「我關心你怎麼著，是我賤了是吧！

「我告訴你常妍，你要是再敢背著我亂來，我不僅在你身上裝定位，我還會在你身上裝監控，會申請陪聽！

「我和你一起上課，一起吃飯，一起放學。」

看我徹底不作聲，我媽冷哼一聲走回了臥室。

我睡不著，隻要一想到姚悅，我就恨自己恨得要S。

要不是我，姚悅不會被毀容，更不會受傷骨折。

她依然可以騎著自己心愛的摩託車，和自己的朋友們四處兜風。

她曾經說過。

她爸媽從來不要求她的成績。

隻希望她健康、開心。

可是現在，我害得她連最基本的健康、開心，都沒有了。

都怪我，為什麼，為什麼躺在醫院的人不是我。

10

姚悅很快轉了學。

和她同班的同學們都恨我恨得牙痒痒。

那時候說把我當妹妹的人，現在都恨不得我去S。

她們會含著淚丟掉我的課本。

掀翻我的課桌，丟了我的作業。

還會罵我，說是我害了姚悅，說我是個害人精。

我默不吭聲地擺好了桌椅。

撿回了我的作業和課本。

是啊，我是個害人精。

像我這樣的害人精。

不配有朋友，更不配自由。

我活該在泥潭中淪陷、再淪陷。

可等她們議論起姚悅的時候。

我會下意識地豎起耳朵去聽。

聽說姚悅臉上的傷疤太深，不會好了。

已經做了好幾次的修復手術，花了一大筆錢，成效都不好。

聽說姚悅的左腿骨折有些厲害，需要慢慢愈合。

不知道會不會留疤。

聽說姚悅因為接受不了打擊，痛苦了好長時間。

現在總算是心情平復了一些。

我猶如陰溝裡的老鼠。

偷聽窺視著姚悅的一切。

在無數個輾轉反側的夜，不斷地祈求著上蒼。

希望姚悅健康、開心。

哪怕是拿走我的全部。

……

我媽很欣慰。

覺得是上一次她對我的恐嚇起到了效果。

因為現在的我，每天除了學習就是學習。

像是一個上了發條的機器人。

五點起床，凌晨一點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