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對啊。不然呢?」

「不然你個頭!找揍啊!」

我揮起拳頭,他轉身大叫:「媽——」

「那是我媽!你不許叫!」

媽媽聽到了動靜,端著兩碗冰沙甜綠豆湯笑盈盈地從二樓弄堂走下來。

「乖囡,你這個朋友真的蠻好的,天天都來陪你。」

「來,累了吧,剛剛熬了一大鍋出來,你們倆都喝點。」

盛燃就像被硬控了一樣,瞬間變得無比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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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您太貼心了。我爸呢?」

那是我爸!我在心裡暗自叫道。

「你爸在報社加班,好像說有一版校對的採訪稿出了點問題,一直沒過呢。」

「這人也真是的,就是個工作狂。」

盛燃等我媽轉身上樓,用胳膊肘輕輕撞我。

「哎,你爸是不是學習比你還好?夏荔,你——你臉色怎麼這麼白?」

我驟然站起身,呼吸急促,明明想讓自己平靜下來說話,可是胸膛的劇烈起伏無論如何也無法抑制。

「我們去找他好不好。」

「上一次……上一次他加班……」

就出事了。

8

那是一個夏天的雨夜,我因為雨太大了被困在教室。

我爸騎車準備去學校接我,抄了沒監控的近路。

不知道哪裡聚集來的社會闲散人員,一腳踹翻我爸的自行車。

幾個男人轟然而上,有人用雨衣罩住我爸的臉,然後他們開始拳打腳踢,一面施暴一面罵罵咧咧。

「你就是個臭筆杆子!真當自己是什麼正義使者?」

「告訴你,你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了。」

「你女兒是二中 A 班的吧?你老婆在桂花胡同賣早點對吧?」

「再敢多管闲事,哥幾個弄S你!」

我爸被踹倒在水泊裡,久久不能動彈。

最後還是路過的鄰居伯伯發現的。

當時我媽看著我爸鼻青臉腫,拿著被踩碎的眼鏡框,哭得一塌糊塗。

「都怪你,你非要出頭得罪了人,我不怕他們,那小荔怎麼辦,你想過沒有……」

彼時我還不明白,爸爸做錯了什麼。

明明他平時和善待人,教弄堂裡的小孩兒讀書,幫鄰居修燈泡,唯一的愛好就是收集舊書,然後講各種精彩的故事給我聽。

那天,爸爸摸著我的頭,努力扯出一個笑來。

「小荔,爸爸以後會更加謹慎,因為我有你,有媽媽。我得保護你們。」

「但是爸爸不是壞人,我做的事情,是正確的事。」

「我問心無愧。」

9

現在,那種強烈的不安的預感再次浮上心頭。

盛燃沒有說我胡思亂想,在我說完的瞬間就站了起來。

「走,去找咱爸。」

說完,一面打電話一面走向那輛張揚的紅摩託。

「上來。」

夜風呼嘯,帶來入秋絲絲縷縷的涼。

眼前熟悉的景物飛馳而過。

盛燃一路狂飆,將速度拉到了極限。我看到他緊抿著唇,眼神裡也有同樣的焦灼。

到了地方。

報社的寫字樓燈已經滅了。

我遠遠看見爸爸從裡面走出來。

幾個素不相識的男人嬉笑著攔住了他。

「哎喲,這不是夏記者嗎——」

「不對,人家升主編了,現在得叫您一句,夏主編。」

「你說說你啊,都給你錢讓你搬家滾蛋了,你怎麼就是倔呢?」

「既然好話聽不懂,那就別怪我們再照顧照顧你了。」

一道刺眼的閃光燈驟然撕裂黑暗。

我和盛燃並肩站在光源處。

「怎麼,你要照顧誰?」

10

這是盛燃的聲音。

但不是我發出來的。

我們倆……換回來了?

爸爸在看清我倆的一瞬間,神色變得慌亂。

「你們有什麼事情衝我來,和兩個孩子沒關系!小荔,阿燃,他們都是有前科的,快走!」

盛燃流暢地跳下摩託,摘了帽子,鑰匙在手指上吊兒郎當轉了幾圈。

「還真是時候。」

隨後揚起放肆的笑:「叔叔,我吃了你家好幾頓飯,不能白吃啊。」

說著,一步一步逼近。

那群人先是被嚇了一跳,隨後看到就隻有我們倆,底氣又足了起來。

「一個毛都沒長齊的臭小子,狂什麼?」

盛燃屈膝飛起,直接將領頭的人踹倒,然後一拳照著臉砸了下去。

「可能狂就狂在,我搖的人足夠多吧。」

說實話,不隻是對面,我也愣了。

緊跟著無數車燈從院外面亮起,伴隨著鬼火巨大的轟鳴,哗啦啦少說湧進來了二十多個青年。

打頭的背心哥拎著鋼管,剩下那些也是五大三粗。

「盛哥,怎麼說?」

「來活了。」盛燃起身,漫不經心地晃了晃手腕,「刀子都收起來,別見血。其他的,隨意。」

我趕緊衝上去抓著他的胳膊,低聲說道:「盛燃,你瘋了,群毆如果被發現——」

剛剛囂張威脅我爸的那人也跟著叫道:「是啊!你土匪火拼啊!叫來這麼多人,你想進局子是吧?」

盛燃輕哼了聲。

「你們一群人打一個記者就行,我找更多的兄弟揍你們就不行?這不是欺負老實人是什麼?至於案底——」

他上手不輕不重地拍著那人的臉。

「我不知道你們背後的人是誰,要不你去問問他,盛驍是誰呢?」

沒有人會不知道盛驍是誰。

在我們這個不算大的城市裡聲名鵲起,年紀輕輕就壟斷整個房地產的商圈新貴。

我忽然意識到,盛燃從不缺錢。去的也是純靠砸錢砸出來的國際班。

他卻從未用過家世這張底牌。

那個家對於他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麼呢?

盛燃一把拽過我。

「走啦,好學生。」

「接下來的場景不宜展示。」

隨後他後知後覺意識到我爸的存在,又趕緊和我拉開了點距離。

「叔叔,那什麼,今天這個屬於特殊情況。」

「我其實是特別腼腆特別好一男孩兒。」

「是不是,夏荔?」

我閉眼。

感覺自己上了盛某這條回不了頭的賊船。

「……沒錯。我作證。是真的,爸爸。」

11

我爸的報社再也沒有人去找過麻煩。

他曾旁敲側擊問起過我和盛燃,以及盛家的關系。

但告訴他交換身體未免太匪夷所思。

我隻能很堅定地承諾:「爸,你放心,對於我來說,沒什麼比我付出了十幾年的高考更重要。」

不管是喬金蕊那群人對我時不時湧現的惡意針對。

還是我對於少年盛燃埋藏在心裡說不清道不明的那種朦朧的情愫。

我必須過千軍萬馬的獨木橋,必須上一個好大學。

必須走出這裡,去看更遠大的世界。

在學校裡,我和盛燃的交際變得越來越少。

隻有每晚睡覺前,他會把寫完作業之後的照片發到我的手機上。

【喏,小夏老師,打卡。】

隨後又問我。

【今天有沒有按時鍛煉?】

我把在路燈下跳繩,拜託我媽媽拍的照片發給他。

偶爾,我聽著英語聽力,不知不覺走了神。

如果不是這次陰差陽錯的互換靈魂,大概我和盛燃,一輩子都不會有任何交集吧?

他張揚、桀骜、明朗、隨心所欲。

試圖把我拽出那個封閉而孤獨的小世界。

其實,我是應該謝謝他的。

或許還有更多的話想說。

比如,他想考哪所大學。

比如,他對我究竟是……

忽然,一隻耳機被扯掉。

「夏荔,放學要不要一起走呀?」

那個聲音天真爛漫,卻讓我在瞬間毛骨悚然。

我下意識停止了呼吸。

轉頭。

盛燃和喬金蕊肩並肩,看起來無比親密地走進了自習教室。

而喬金蕊定定地看著我,露出了招牌的甜美微笑。

比了個無聲的口型。

「好久不見。」

12

我感覺自己頭皮都要炸開了。

喬金蕊挽著「我」的胳膊,好像我們是親密無間的好友。

「夏荔,你好厲害呀,這套英語卷子超難的。」

我下意識用力地甩開了她的手。

喬金蕊有點委屈地撇了撇嘴,求助似的看盛燃。

我也看向了盛燃。

他是親身經歷過的,那種被堵在巷子裡無處可逃的絕望,被眾人嘲笑的目光凌遲,被無聲無息地排斥在外……

他是知道我的處境的。

可盛燃卻沉默了會兒,啞聲開口。

「夏荔。」

「其實金蕊本性不壞,她那天也是被別人慫恿的,來龍去脈她都跟我解釋清楚了。」

「大家都是一個學校的同學,說不定以後還會有見面的機會,夏荔你脾氣好,就原諒她吧。」

13

喬金蕊小雞啄米般點頭。

一面雙手合十,軟聲向我道歉。

「對不起呀,夏荔同學,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但其實我超級佩服你的,你看你媽媽一個人支撐起早餐攤,你爸爸又工作那麼忙,你學習還那麼好。」

我的心一寸一寸冷下去。

看似道歉,實際上不著痕跡地提起我家的所有細節。

暗示自己了如指掌。

她曾經也是這樣甜美地微笑著。

然後指使她的舔狗混混用煙頭摁滅在我胳膊上。

「呀,痛不痛啊?快起來,快起來。」

然後又在我好不容易站穩的瞬間,讓人將我踹倒在泥坑裡。

少女睜著圓溜溜無辜的大眼睛,毫不掩飾的惡意在黑暗中開出劇毒的花來。

「你說,你爸辛辛苦苦給那些工人們做報道,要是知道他們轉頭拿了錢就籤和解書,會不會後悔?」

「要是知道他這種愚蠢的行為會讓他女兒混得這麼慘,會不會識趣一點呢?」

我被摁在剛下過雨的泥水裡,幾乎窒息。

但還是努力昂著頭,一個字一個字往外擠。

「我爸爸,不後悔。」

「我也不後悔。」

14

但是,盛燃,我現在後悔了。

當你坐在我旁邊問我,是不是打算去北京的大學。

當你告訴我,自己成績就算提高了也追不上我,準備和喬金蕊一起出國留學。

耳畔的嗡鳴和劇烈的心跳交織,我的大腦卻隻剩下一個念頭:

我不應該和你們產生半點多餘的交集。

你喜歡喬金蕊,所以你輕而易舉就可以相信她。

甚至於那一天,喬金蕊本來是不會走那條偏僻的小巷子的,她有私家車接送。

她是因為也喜歡你,她不甘心,所以追上去想找你,沒想到正好遇到我,滿腔無名火隨即全撒到了我身上。

多麼可笑啊。

我的痛苦成了你們倆重修舊好的橋梁。

年級主任走到門口,招呼盛燃出去,好像拿著花名冊跟他說轉班的事情。

在目送他走後,喬金蕊笑眯眯地扯過我的馬尾辮。

逼迫我看著她。

「夏荔,你能留住什麼呢?」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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