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罷出了門,妹妹在後面使勁跺腳。
「阿娘,你看她!如此不孝順!娘,我這衣服短了一截,該換了……」
我徑直去了當鋪抵押。
拿了錢出來,沒想到正好碰上來巡店的蘇老爺。
蘇老爺當時看到我就頓住了。
他問我可就是江仲淮的女兒。
又說按照交情我當稱呼他一聲世伯,要是有事盡可以找他。
我出門很久,回頭看他還在摸著胡子定定看著我。
真叫人惡心。
上一世,我天真以為他真是看在父親面子上照顧我,誰知他早就做好局隻等我一點點入套。
我唾了一口,轉身徑直饒了幾圈,才找到了上一世相熟的一個藥店伙計。
上一世,因盡忠職守被誣陷趕出去的龔朗是我給蘇老爺進言讓他留了下來。
也是他,在最後時候曾幫我給過我那未曾謀面未婚夫送過最後一封信。
是個有底線有原則的。
繞了圈路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下面擇藥,一身破爛。
掌事罵罵咧咧,橫挑鼻子豎挑眼,龔朗挨了兩巴掌,仍堅持說這些爛根就算去掉爛的藥性也不對,不該入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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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安靜之後,我在他面前蹲下,遞給他一張幹淨帕子。
隻有十五六的少年有些緊張。
我開門見山拜託了他買藥的事。
他既意外又震驚:「可是,可是我們素不相識。」
我說起對他方才的欣賞和信任,又說了這一筆買賣的分成,連同早準備好的契書都一並給他。
他面色漸漸肅然,最後按了手印:「定當盡力。」
6
結果剛剛回家。
阿娘就問我可是當了我的定親玉佩。
她的消息來得太快。
沒有任何擔心,下一句就是:「錢呢?」
我目光移到了她旁邊的桌子上,上面有兩盞茶。
有人來過。
應該就是蘇老爺。
看來我這位阿娘比我想象中更早認識蘇老板啊。
我說:「丟了。」
我娘一下站起來:「那麼多錢,丟了?人家還特意給了你高當!怎麼就丟了!丟哪裡了?」
我挑了挑眉,她似乎意識到什麼,又微軟了聲音。
「阿妙,我們是一家人,你要是要什麼衣裳料子、胭脂水粉,妹妹有的,阿娘自然都會給你考慮,可是家裡這麼多張嘴吃飯你呢!你妹妹馬上還得準備及笄的衣裳,冠笄也要新作……做人得講良心,阿妙,告訴娘,錢呢。」
我笑,攤開手給她看:「真丟了啊。阿娘不信,搜就是。」
她真的搜,連同那個沒辭退的孫嬤嬤,將我拉進屋子從頭到尾搜了一次。
連發髻都被拆開來看,赤身披著一身頭發。
我站在昏暗的房中看著外面,九月的天,寒氣卻從腳底冒出來。
滑膩的手在我身上摸索。
我阿娘看著忽然說:「我的阿妙長大了呢。」
弟弟正好奇靠近窗戶縫隙看向我。
「滾!」我面無表情罵他,「蠢貨,沒見過女人嗎。」
阿娘聞言當場暴怒,借題發揮,直接給了我一巴掌,她含著眼淚跟我喊。
「這就是你跟你弟弟說話的態度!他一個小孩子懂什麼?!你是他姐姐,看一眼又怎麼了!江妙啊江妙,你變了!我看定然是在外面混久了,心野了。」
她叫孫嬤嬤將我直接關起來,叫我弟和我妹都不要給我飯吃,直到我說出那筆錢是在哪。
一個孫嬤嬤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我一推就將她推了個四仰八叉。
阿娘生氣叫人,二妹和弟弟都來幫忙了。
多的兩個也是廢物。
我一人一個巴掌,還沒說話,砰的一聲,後腦勺劇痛。
我阿娘摔了手上的凳子,看著我摔到在地,她說:「反了反了,快,快,把這個不孝女捆起來。」
7
原來我阿娘也是會動粗的。
漏算了。
我被五花大綁捆了扔進柴房。
餓了一天一夜。
二妹端著飯在外面吧唧嘴吃得香甜,冷笑說我都是自找的,誰叫我平時老管著她。
我阿娘帶著孫嬤嬤去找了劉寡婦,她們覺得我和劉寡婦相熟,定然是她騙了錢。
劉寡婦性格潑辣,當天端著板凳在我家門口罵了三天,說要和我家絕交。
我阿娘慫包連句話都不敢回。
還叫孫嬤嬤送了杯茶去給劉寡婦說街坊鄰居,大家都體面Ţū₃一點。
劉寡婦冷笑說,體面人誰吃女兒啊,好歹江夫子也是讀書人,將他最心愛的大女兒、定了親的送去做妾可合適?
她拉長抬高了聲音,分明就是給我聽來提醒我的。
我說這一兩日怎麼會給我送一餐了。
竟是打的這樣主意。
我娘漲紅了臉說:「人家蘇老爺是當良妾貴妾娶的。況且,我家阿妙那個……並不算定親。」
又說我那個小竹馬不過是總角時說的玩笑話,對方在北邊這麼些年,也沒有消息,難道為了一句戲言耽誤我一輩子嗎?
劉寡婦罵得更難聽,說既然賣女兒有錢了,又憑什麼說我拿了你們錢,捉賊拿贓,捉奸拿雙,要是再胡扯,她就連夜吊死在我家門口。
外面罵得熱鬧,我在柴房裡面聽得完全明白。
終於結束之後,我娘進了柴房,問我。
「你是想好好的嫁、還是想,乖乖的嫁。」
她說:「家裡實在沒辦法了。今兒一年都沒吃得白粳米飯,全是雜色粱谷並下用常米將就,到了冬月,竟連一件新袄子的錢都沒有。該當的也當的差不多了,但人總得活得體面。阿妙,娘看那蘇老爺是真心喜歡你,來問過你好幾次。說以後必好好對你。娘都是為你好。」
都這時候了,還想著體面。
我說:「我爹的喪期還沒過呢。」
「孝順這件事,心誠最重要。隻要你點頭,其他事情自然有辦法。」
有什麼辦法,不就是暗通款曲,先做個兩年多沒名分的外室。
我把紅腫的手舉起來,擦了擦烏青嘴角的血:「不如你先給我解開,我就真的信你是為我好。」
8
蘇老板的東西源源不斷送來。
家裡吃穿用度好了很多。
阿娘的眉頭開始舒展。
有多少花多少,連同打秋風的舅舅也開始上門了,一口一個姐姐。
二妹有了新衣裳,也有了新璎珞,帶著它一晃一晃來勸我安心嫁。
我笑:「好妹妹,你想想,若我嫁了蘇老爺做妾,要是以後你看上他兒子,那你怎麼辦呢?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二妹不屑冷笑:「嘁,我怎麼可能看上他兒子,他長那樣,兒子也好不了哪裡去。」
蘇老爺還偶爾派人送東西時也帶我弟弟出去,我弟愛跟著去,好吃的多。
我提醒她們:「弟弟腦子傻,什麼都學。阿娘讓他跟著那個老蘇學,也不怕學壞。孫嬤嬤,你勸勸啊。」
阿娘生氣:「你弟哪裡傻,他隻是醒事晚了點。跟著蘇老爺多見見世面才好。」
我都懶得提醒她上一世我弟自己通了男女之事的可怕,白日青天光身子,舉著鞭子在家裡追著孫嬤嬤跑。
孫嬤嬤陰陽怪氣:「妙姐兒還是先操心自己的傷吧,用了這許多錢,總也不見好。」
我阿娘給我買了上好的藥,天天給我上藥。
等著我身上頭上臉上的傷好完。
然後去見蘇老爺。
她嘟囔抱怨:「最近不知道怎麼,藥價又漲了。阿妙,你這傷口怎麼還在流血啊。」
現在還沒到藥價瘋漲的時候呢。
還要等兩個月,白毛風起來。
「大概是阿娘你捆得太緊了,不透氣。」
9
和蘇老爺見面的時間定在了寒衣節。
這一天,家家戶戶都會送寒衣。
蘇老爺會在我們出去祭祀的路上準備好接應的馬車。
我娘給我洗澡梳頭完後,帶著我單獨坐一輛車。
外面風聲雨聲漸漸響起,往來行人都帶著鬥笠,顧不得去看別人。
馬車上,她小聲給我傳授她的經驗之談。
為了怕我緊張還給我準備了暖酒。
她說如何用酒,如何小意溫柔,如何含羞帶怯,如何讓人欲罷不能。
但她不知道,蘇老爺不喜歡這些。
他更喜歡用鞭子。
上一世,我能跟他那麼久,不是他長情,而是我命硬。
阿娘將酒杯送到了我嘴邊,另一隻手來捏我下巴:「喝一口吧,就一口。娘是為你好。」
我抿著嘴,看著她。
阿娘看了我一會,給我解開了腳上的镣銬。
她的手用力捏我臉頰:「就一口,娘不想你難受。以後你就知道……娘都是為你好。」
我張開嘴,酒水進了嘴。
我娘微微笑起來:「阿妙,這上好的藥——」
她的聲音頓住,我附身按住,一把將她按在了馬車裡,然後一口酒直接灌給了她。
我娘咳咳咳嗽起來。
「你,你……」
我看著她:「烏鴉反哺,羊羔跪乳,娘親教我好東西應該先給娘用,不對嗎?」
她張嘴要叫,我抓著她的頭,狠狠撞上去,她頓時昏了過去。
然後,我將那镣銬還給她,嘴裡給她塞上了手帕。
這才撩開後面的帷幕從馬車上跳了下去。
10
等我一身狼狽出現在龔朗破爛偏僻的家中時,他震驚了片刻,將最好的一個凳子送過來。
回過神來第一時間拿出了採購清單。
「江娘子,這是清單,這個是契信。藥行消息,如今價格已起來了十倍,就等著娘子裁斷。什麼時候出手,我即刻出發。」
我拿過帕子擦了擦臉。
「我親自去。」
藥材按照之前的計劃假裝運走,其實是囤積在北地一個小城,那也是上一世我記憶中唯一沒有被侵犯的城池。
龔朗一呆:「可是,可是……」
我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我長你一歲,喚你一聲阿弟。富貴險中求,這筆藥材買的便宜,隻要成功出手,便是你我的翻身仗。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怎可讓你孤身犯險。」
「那……什麼時候出發?」
「天亮即刻。」
外面風雨交加,龔朗家半個屋子都在漏雨。
我換好衣衫束發後,他還在著急忙慌拿著破瓦罐接雨水。
我忽的想起,劉寡婦家的房子也還漏著呢。
她前兩日似感染了風寒,阿娘和孫嬤嬤還曾幸災樂禍議論過。
我問龔朗身上還有沒有銀子。
龔朗在牆上木頭滑開一個暗格,裡面都是碎銅錢。
臨出城時,我翻進牆,將一袋銅錢用手帕包了放在了劉寡婦窗臺下。
房中是她的咳嗽聲。
東西剛剛放下,裡面就傳來聲音:「誰?」
我隻好低聲說:「是我。」
劉寡婦推門一看我的裝扮就明白了。
她點了點頭,滿眼贊許:「早該走。可是想去投奔你的未婚夫?」
我搖了搖頭,自己的娘親都靠不住,更何況是兒時相交的稚子竹馬。
「我打算去做點買賣。」
劉寡婦又咳嗽了兩下:「你等我一下。」
她回了屋子,在枕頭下的床板裡面摸出一個小盒子。
從裡面拿出來兩塊碎銀子,說是準備給我路上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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