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之遙

第1章

將軍喜歡公主,公主喜歡丞相,丞相喜歡我。

可是喜歡其實是最沒用的事情。

大慶十四年,今上和丞相謀定,由將軍送公主和親。

公主找到我。

平日那些金晃晃的首飾都不戴了,披著頭發,赤著腳,紅著眼。

她說:「巫燭,你原諒我,你幫幫我。」

我說:「我可以教你採陽補陰之術,你嫁了人之後,保你男人早逝,青春永駐,長生不老。」

公主搖頭:「我不要這個。」

我說:「我還可以教你歃血為誓之法,你用了這個,保你下屬永不叛變,衷心為你赴死。」

公主又搖頭。

「公主想要什麼?」

「我想要得到真正的愛。倘若他們真正愛我,便不會將我逼入此等境地。」

公主望著我,眼裡還有淚光,亮晶晶的。

我嘆口氣:

「倘若他們真正愛你,隻會將你逼入此等境地,然後心中無比痛苦而已。」

這是真心話。

公主沉默了一霎,朝我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

「那也值了。」

1

我名燭,人們喚我巫燭。

我是國朝的首巫,年歲與國祚同永。

逢諸盛世,我身體康健;生靈塗炭,我也會受傷。

公主嫁到富琴部落,實在於我有益。

事實上,要她嫁,也是皇帝和丞相報給了我,我問卜於天。

大吉。

從卦象上看,公主這一嫁,至少可保兩族百年不起戰亂。

公主在我面前晃來晃去,好像一株人形老山參。

我說:「公主,您一向不喜歡我,此時卻來求我。這世間大多數事,與感情無關,隻與權位和能力有關。」

「我沒有不喜歡你。」公主搶道。

她悶悶地說:

「巫燭,我也是你的子民,你應該滿足我的願望的。」

「這是誰告訴你的?」

我一手研磨著藥粉,一手給她斟了杯茶。

「當年封印我的是人皇,我也隻和歷代人皇訂立盟誓,一人三個願望。如果每個子民的願望都要滿足,我早就累死了。

「所以,除非你當上皇帝了。」

公主小口啜飲著茶水,淚珠兒將落未落,煞是可憐。

「這是美容養顏的。你哭著喝,效果不好。」

立竿見影,公主的淚珠憋回去了。

我順手捻起一撮藥粉,飄飄搖搖地散在虛空裡。

下一刻,粉末凝聚成形狀,是個披頭散發的女子形象。

看公主張大嘴巴,我說:

「這些是有形之物。

「有形之物的法術,是容易的。你要聚土成山,凝沙成塔,是因為土和沙就在此界。再厲害的法術,也不能無中生有,或是轉移,或是掩藏,如此而已。」

法力一收,藥粉重新散落在桌上。

「無形之物,就如壽命,也不難,然而天生萬物壽命之數恆常,若要改變,必得一增一減,一漲一消。」

將我禁錮在此處與國朝共命運的,是開國始祖昭武帝。

他是個不世出的帝王之材,到了要從世間消逝的時刻,自然比凡人更加不甘。

最後一個願望,他要我為他增壽五百年。

我做了一點手腳。昭武帝的身體各處開始裂開細小的傷口。

「皇帝,您是凡人之軀,承載這麼多的壽命,有違天道。」

我知道他不會停。

他這一生,凡人不可為之事皆能為,眼前這件,他也有自信。

他咬著牙,額頭上青筋暴起:「繼續。」

昭武帝的死狀很慘烈。那一天,朝雲臺四處都是血,除了在戰場上,我再沒見過那麼多的血。

他死前對我說:「阿燭……我真慶幸,你還可以看到往後那麼多歲月。」

我輕輕闔上他的眼睛:「皇帝,我真慶幸您死了。」

公主坐在我面前,我的目光在她臉上搜刮,想要看出來一點昭武帝血脈的痕跡。

但她看起來如此愚蠢,如此天真。

她說:「誰肯為別人這樣犧牲呢?怪不得雖然有法子,卻沒什麼人特別長壽。」

連殺人都想不到。太蠢了。

我繼續說:

「有關人心的術法,是最難的。你要愛,這愛沒有重量,也不可以數計。

「情愛,這是真正的無中生有。人可以突然為愛痴狂,可以今天愛這個,明天愛那個,甚至可以愛一個人的同時,愛另一個。」

講到公主的主場了,她連連點頭。

「這時候,就隻能以有對衝無,強造平衡。」

天光從窗棂間落進來,陰影錯落,幾乎像一個法陣,將公主包裹其中。

「我教你的術法,可以讓你得到任何人真正的愛,但與此同時,你也會無法自拔地愛上這個人。」

我準備看眼前的女孩糾結退縮的神色。

但全部的收獲僅僅是她睫毛輕輕地顫動——仿佛抖落了什麼迷思。

公主真誠地問:「不限數量嗎?」

我一時沒控制好表情。

我說:「不限的。」

「那太好了,巫燭,這麼簡單的事情。天道也有讓別人佔便宜的時候嘛!平時你再愛別人,別人都不一定愛你呢。」

她攤開手掌,好像立刻就要吸收什麼法力似的。

「我準備好了,你教教我吧。」

2

一向與首巫最不對付的公主放出話來,待嫁前要住在朝雲臺。

住了三天,皇帝召我前去。

他高踞於王座之上,半張臉隱藏在陰影裡,見我來,臉上皮笑肉不笑地動了一下:

「巫燭。你還是這麼年輕。」

我說:「皇帝大可不必每次見我時都說這句話。」

皇帝大笑:「每次見到你,都會覺得自己又老了一點。你覺得朕啰唆,朕卻是驚心動魄。」

這是國朝的第七位皇帝,名驍。

昭武帝死後,增壽的陣法就被封存。

如同每一位皇帝一樣,我看著他長大,衰老,從一個天真爛漫的孩童變成陰晴不定的帝王,到現在佝偻得配不上自己的名字。

不同的是,他老得有些過於快了。

我沒理會他的情緒波動:「皇帝是為了公主的事找我。」

「巫燭,朕很喜歡和你說話。」

皇帝從高臺上踱步下來。

建造這間大殿的工匠技藝高超,在王座上發出聲音,大殿的任何一個角落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此時他走下來,聲音逐漸變小,更像一個普通的老人了。

但他還是走近了我,好像要把我的那張臉看得更清楚一樣:

「你是聰明人。

「朕希望,你能一直聰明下去。公主和親,對你和我都有好處。」

「我在皇帝出生之前就很聰明了。」

對昭武帝的後人,我一直沒有什麼好臉色。

他們身上流著那個瘋子的血,永生永世對我施以詛咒。

他卻好像很滿意我的挑釁似的,又笑了起來。

我渾身難受,想迅速結束這場對話:

「教公主一點小法術而已。法術本身沒什麼意思,她一個凡人,能施為的也有限。不會阻礙兩個月後和親。」

情情愛愛的,確實沒什麼意思。

養尊處優的小姑娘,最愛學這種法術。

皇帝那雙蛇一樣的眼睛盯著我,似乎要探到我腦袋裡去。

良久,我打算直接轉身離開的時候,他說:

「巫燭。她很有天賦,你多留心。」

這句話難得說得認真,我卻不解其中意味。

帝驍不是那種慈父。

他雖子嗣單薄,但對僅有的幾個兒女都不在意。

甚至,我非常懷疑他是否認公主的面貌。

回朝雲臺的路上,我遇見顧思危。

當朝丞相,自幼以來穎悟絕倫,十七歲拜相,有史以來無出其右者。

我從前對他沒什麼耐心,此時卻難得有點惡趣味。

如果不出所料,公主學會法術之後,第一個會朝他下手。

顧思危向我拱手一拜:「巫女娘娘。」

究竟有什麼可喜歡的?不到二十歲的年紀,說話好像老學究。

我問:「你也是為公主的事找我?」

顧思危搖頭:「巫女娘娘做了決斷,自然有您的道理。臣是日間鑽研術法,有一卦不解,特來請教的。」

應付完一個瘋子,又來一個呆子。

朝雲臺現還住了個傻子,我真覺得頭痛。

丞相喜歡我,這大約是公主那種腦子裡隻有男女情愛的人才能得出來的結論。

這位顧丞相,大概是天生喜歡學習。

十七歲,把世俗之事學盡了,入朝拜相,做太子師。

十七歲之後,由實轉虛,開始鑽研命理法術。

凡人中,他確實算是聰明的。

我說:「你不為公主,公主卻為你。顧大人不解的,還多著呢。」

顧思危面容平靜,眼神專注,仿佛聽不出我話裡的戲謔之意。他認真地說:

「巫女娘娘,眼看要下雨了,您回朝雲臺為臣講解吧。」

老天很應景地響了聲驚雷。

我氣結。

學吧,誰能學得過你啊,凡人腦袋,學撐死最好。

3

朝雲臺裡雞飛狗跳。

這是字面意思。

我走之前,吩咐公主喂喂我養的飛禽走獸。

結果她拿錯糧食,把禽獸都惹怒了。

公主有些不好意思。見到和我一起進來的顧思危,更加不好意思。

一地羽毛和撒了的米糧。

她期期艾艾地說:「巫燭,我來打掃吧。」

「不必了。看來不該讓你幹活。」

我轉頭看顧思危,還沒安排,他已經非常熟練地收拾了起來。

我教他學的第一個法術就是移物,存了點私心,為了讓他打掃衛生。

公主見狀,眼睛瞪大,嘴唇白了白。

她說:「顧大人,您常來啊?」

「嗯。」顧思危非常標準地收勢,「以前你常來搗亂,也是我整理的。」

公主的嘴唇更白了。

我看得有些好笑:「今天你跟顧大人先學這個。」

又對顧思危說,「教會了她,我給你解卦。」

兩人點點頭。

我走向內室,打算沐浴。

每次見完皇帝老兒,我都感覺身上有股陰氣。

最近更甚,簡直是股死氣。

溫熱的水沒過我身上的傷痕。

快死了好。什麼千秋萬代,早早地,全都死了才好。

我看過各地為我建的巫女像。

顧思危做了丞相之後,這些東西更多了。

他說是拜我為師的謝禮,但我堅持認為是他貪汙的抓手。

有金身、有銅身、有石像。

無一例外,臉總是打造得很莊嚴。

「我要這些做什麼呢?」

「巫女娘娘身載國運,萬民敬愛,是應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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