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見我堅定,父親也不再阻攔,任由我去了。

離開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剛好對上了那雙偷偷躲在門後的眼睛。

可愛的小魚。

別擔心,乖乖等地我回來。

在新元世界,每一位成年的人類,都要去參加成人試煉。

隻有通過了試煉,才能得到認可。

天資聰慧或者大家族的人類,他們可以在成年禮的當天獲得屬於自己的獸人,並與之締結契約。

而在試煉中,他們也可以帶上自己的獸人。

作為試煉的輔助,可戰鬥,可療愈。

但像我這樣患有失情症的人類,沒有可與之締結契約的獸人,便隻能孤軍奮戰了。

不願多想,我出發前往成人試煉的場地。

坐在車上,我緊張得手心出汗,有些擔心試煉的內容與難度。

自然也沒注意到,一路跟著我的聿澤。

9

到了試煉場地。

我隻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準備大幹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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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還是有些許緊張。

直到有人輕快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語氣有些歡呼雀躍:「嘿!方嫵!猜猜我是誰?」

這個聲音,我不能再熟悉了。

但還是盡力地配合她的表演:「猜不到,你快告訴我吧!」

話音剛落,她便笑出了聲:「當然是姜枂大美女嘍!」

隨著她歡樂的笑聲,緊張凝重的氣氛瞬間輕快不少。

轉過身去,我發現她身後站了一個狼人。

身材魁梧高大,肱二頭肌發達,感覺一拳就可以抡死人。

還正在警惕地看著我。

我有些毛骨悚然,拉了拉她的衣角,問道:「他是誰?」

姜枂有些神秘,湊到我耳朵旁低語:「是我父親送我的獸人,我超喜歡他。」

我點點頭,如實評價道:「可是他看起來很兇。」

姜枂笑了笑,有些害羞地回答:「也還好啦,他在……的時候可溫柔了。」

嗯……好吧。

我扶額苦笑:「你喜歡就好。」

玩鬧過後,試煉即將開始。

我卻無意間瞥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有些生氣,我趕忙衝到聿澤跟前,拽著他離開。

我的語氣裡帶了些不善:「你來幹什麼?」

聿澤如實地回答:「陪你。」

此時此刻,我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但試煉場地是個很危險的地方。

小魚嬌貴,我不願意讓他和我一起冒險。

於是直言拒絕:「我不需要,而且你也幫不了我。離這裡遠一點,別打擾到我了。」

聿澤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受傷與痛苦。

可能是我的語言過於直白了。

我打算和他解釋一下,但試煉還有兩分鍾就開始了。

於是隻留下一句:「在這裡等我。」

便匆匆地離去。

10

試煉正式開始。

我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地想起剛才聿澤那個傷心的眼神。

適時地,姜枂拍了拍我的肩膀,提醒道:「集中注意力,有些試煉會很危險,容易受傷的。」

我這才回過神來。

專心地投入到成年試煉中。

……

也許是我們運氣好,這次的試煉內容並不困難,我們地便通過了。

臨近出口的時候。

意外卻發生了。

姜枂的獸人霍昀,突然發了狂。

露出自己鋒利的獠牙與狼爪,瘋狂地撲向參加試煉的人類。

大家嚇得驚慌失措,四處逃竄。

姜枂則在想辦法控制他。

我擔心姜枂受傷,於是留在原地幫助她。

卻萬萬沒有想到,霍昀將自己冒著黑氣的狼爪,撲向了我。

來不及躲開,鋒利的爪牙在我皮膚上劃開,留下一道長痕。

鮮紅的血珠不停地向外冒出,浸染了我潔白的襯衫。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甜腥味。

姜枂被嚇得不輕,一直臥在我的身邊,大聲地呼救。

失去意識之前,我好像看見了聿澤。

他急匆匆地向我跑來,將我抱起,一遍又一遍地喊著我的名字。

……

我發現我睜不開眼睛,但卻聽得見周圍的聲音。

姜枂哭得聲音有些啞了,語氣裡滿是哀求:「鮫人一族的療愈功能最強,你救救方嫵,好不好?求求你了……

「都是我的錯……沒想到霍昀正值發情期,情緒不穩定,我根本控制不了他。

「方嫵有什麼事的話,我也不活了,嗚嗚嗚。」

聿澤有些哽咽:「我救不了她。

「阿嫵患有失情症,無法對任何人或者事物產生感情,所以無法與我締結契約。

「我根本就救不了她……」

說到最後,聿澤的聲音滿是痛苦。

原來他都知道呀。

我多想抱抱他,撫摸他泛紅的眼角,告訴他沒關系的。

和他相處這一段時間,我真的很開心。

可惜,我現在連眼睛都睜不開。

11

約莫半個小時後。

父親的聲音出現了:「聿澤,要不然你試試呢?

「失情症……也有被治好的先例。

「隻要,你們足夠相愛。」

治好的先例?

那應該說的是我的母親。

我這個病,還是遺傳性的呢。

母親被父親治愈好後,還是遺傳給了我,隻是一直沒有被發現。

直到十七歲那年。

父親發現我的情緒,總是有些奇怪,或者說過於平淡。

隨著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大,父親將我帶去醫院。

做了專項篩查。

然後,確診。

……

氣氛安靜了一分鍾後。

聿澤割破了自己的手心,又拿了一把小刀,將我的手心輕輕地劃開。

雙掌合一,血液交融。

我仿佛聽見了神明的禱告。

在祈求,我們相愛,共有未來。

接著,我感覺到一股清靈的涼意在全身蔓延開,最終匯聚到心髒,琳琅作響。

宛如一條小魚,從藍綠色的大海深處遊來。

又將他的尾巴置於我的面前,驕傲地祈求我的觸碰。

藍黑色的鱗片,在日光下閃著晶光。

我的手指剛剛撫上,那股沁人心脾的清爽便再次襲來。

感覺所有的悲傷、歡喜、哀愁,都不復存在。

12

這種感覺過後,我已經好了大半。

並沒有什麼不適,可就是睜不開眼睛。

父親將姜枂勸了回去,隻留下聿澤貼身照顧我。

斷斷續續地,我一直聽見有哭聲。

就和那個雷雨夜的聲音,一模一樣。

我知道是聿澤這個愛哭魚在哭,我多想將他眼角的淚珠吻掉,再撲進他溫熱的懷抱中。

可惜我現在連動都動不了……

兩日後,我終於蘇醒過來。

聿澤卻不知去向。

隻留下了一屋子的白色珍珠,堆滿了地面,甚至還有好幾層。

讓我無地下腳。

這魚,還真能哭。

沒辦法,我隻好踩著這些珍珠,在屋內艱難地前行。

突然,一雙結實有力的手臂將我騰空撈起。

又輕輕地放在了洗漱臺上。

聿澤眉目舒展,語氣裡全是雀躍:「阿嫵,你終於醒了。」

但眼睛裡的紅血絲,還是格外明顯。

我撫上了他泛紅的眼角,心疼地問:「你怎麼那麼能哭啊?哭了好幾天……」

聿澤抓住了我的手,放在他的臉頰輕蹭。

有些小傲嬌:「我給阿嫵哭了滿屋的珍珠,阿嫵不喜歡嗎?」

我趁機勾上了他的脖子,開始撒嬌:「喜歡,但我更喜歡粉色的……」

聿澤還是不禁逗。

瞬間紅了臉,開始拒絕:「不行,你現在身體還沒好全……」

可我不依不饒:「我好沒好,你試試不就知道了嗎?」

聿澤有些呆住,水汪汪的眼睛直愣愣地看著我。

不再忍耐,我將頭抵在他的肩頭,另一隻手則往下探。

嬌滴滴地祈求:「聿澤,我想吃魚了,好不好?」

他好似有些難耐,吞了吞口水。

喉結滾動,禁欲卻勾人。

倏然間,聿澤將我攔腰打橫抱起,又惡狠狠地將我抵在純白的床單上,眸底全是翻滾的欲望。

這可不是我的預想。

於是我翻身起來,將聿澤壓在身下。

指尖劃過他白皙的皮膚,緩緩地開口:「聿澤,我要在上面。」

他動了動幹燥的嘴唇,應了下來:「好。」

……

衣衫褪盡後。

聿澤鎖骨處的那兩排牙印,赫然在目。

我伸出手輕輕地撫摸,問道:「疼嗎?」

他搖了搖頭。

真是喜歡撒謊卻乖巧至極的小魚。

我還想再說點什麼,卻被聿澤抓住了手腕,拉到他的唇邊,細細地舔舐我的指尖。

夜,才剛剛開始。

後面還有更痛的事情。

起初,我在梳妝鏡裡看見了自己身後的長疤。

十分猙獰可怖。

我又是愛美的天性,瞬間低落:「這個疤,好醜啊,我不喜歡……」

聿澤沒說話,隻是將這條長疤,一點點地吻了上去。

所及之處,傷痕盡消,重現春光。

我隻能緊緊地勾住他的脖子。

……

時間太漫長了,我已經記不清那晚的細節。

隻記得聿澤為了我哭了好多粉色的珍珠。

夠我做十條珍珠項鏈了。

關於這件事,他樂此不疲,時常拉著我熬夜。

「乖,今晚做條珍珠腳鏈吧……」

浪花一次次地拍打海岸。

是襲奪,更是饋贈。

退潮之後,留下一地的貝殼和珍珠。

這是歲月的溫柔獻禮。

番外:聿澤視角

1

我生活在東海。

是鮫人族最珍視的小殿下。

可我並不快樂。

母親早逝,父親忙碌,時常隻有阿嬤陪著我。

她待我很好,卻總喜歡嚇唬我。

「別靠近岸邊。

「別接近人類。

「他們都是極壞極壞的東西。」

我不懂,便直接詢問:「為什麼說他們壞?」

面對我的質疑,阿嬤有些驚慌失措:「他們喜歡吃魚,會把你抓去燉湯喝!」

雖然我小,但我不傻。

於是直言說道:「可是我們是鮫人,燉湯不好喝。」

阿嬤開始有些神神道道:「他們還喜歡把我們族人抓走,去做他們的奴隸!」

啊?

這有些扯淡了。

因為我們鮫人一族,和人類的關系一向和睦。

每年還會締結大量的契約,以示友好。

見我不說話,阿嬤開始有些不耐煩:「別問那麼多為什麼啦!你聽我的就是啦!」

我嘴上連忙說好,其實還是沒有聽她的。

因為我偷偷地跑到了岸邊,想要看看陸地上的風光。

何況,我可以化腿。

隻要穿了衣服,便和人類沒有什麼兩樣。

自然也不會被發現,引起什麼躁動。

沒有風浪,沒有危險。

我抵達人類世界的路途,全程都很順利。

這裡與東海完全不同。

人們交流、交往、交易,一部手機便搞定了。

而在海底,我們還在使用珍珠和貝殼。

各種新奇的事物充斥著我,使我不願意停下。

一路向北,我跑到了內陸城市。

也遇到了我上岸以來的第一次危機。

這裡水資源匱乏。

除了居民樓裡,其餘地方已經找不到水源了。

而我離不開水。

超過七日泡不到水,我的魚尾便會長出來了。

無奈之下,我趁著夜色,偷溜進了一棟私人別墅。

這麼富庶的人家,我用點水,應該不會責怪我吧。

於是,我躲進了二樓的一間浴室。

房屋內,還有一個大大的浴缸,剛好夠我泡一晚。

泡著泡著,我便睡著了……

2

再次醒來時。

屋內一切漆黑一片。

我怕黑,非常怕,隻好蜷縮在水裡發抖。

不知道何時,一道光照了進來。

是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她拿了個手電筒,帶著稚嫩的聲音:「你是誰?怎麼在這裡?」

我不敢回答。

隻好當個縮頭烏龜,繼續蜷縮在水裡。

仿佛這樣,她就看不見我。

她竟然也真的沒再說什麼,隻是溫柔地拍了拍我的後背,以示安撫。

又將我從浴缸裡拖了出來。

然後拿來了一條浴巾,幫我擦拭被水弄湿的頭發。

安靜了一會兒,她又自顧自地開口:「你是不是和爸爸媽媽吵架啦?所以才跑到這裡,躲起來。」

為了避免更多麻煩,我選擇點了點頭。

她衝我露出了一抹甜笑,又遞給了我一顆糖,說:「吃了糖,就不要難過啦,早點回家。」

我呆呆地接下。

至此, 心裡生出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蔓延、瘋長。

連我自己也說不清楚。

第二天一早。

父親便找到了我,強制將我帶回東海。

我都來不及和她告別。

隻知道, 她的名字。

方嫵。

後來的十多年時光,我都再也沒能離開東海。

但這個名字, 一直被我深深地刻在心底。

3

新元七年。

人類的大家族代表,來到東海。

為他們即將成年的子女, 挑選可以締結契約的獸人。

我不在被挑選之列。

可是方嫵的父親, 卻來了。

於是趕在大選之前, 我攔住了他,讓他選我。

他有些猶豫, 說:「小殿下,你不在我們可以挑選的名單裡呀!」

我依然堅定:「這個事情,我可以解決, 不用擔心。」

見我如此, 他好似有了些懷疑。

於是直言問道:「小殿下身份尊貴, 為何想要與我家阿嫵締結契約?」

我有些害羞, 低下了頭:「因為……我喜歡阿嫵, 喜歡了好多年了。」

因為, 我可以對她足夠忠誠,足夠愛護。

我一定是她的最佳選擇。

……

再次見面時, 她已經不記得我了。

不過,沒關系, 我記得就好。

我把她當作最最珍貴之人, 她卻隻想讓我哭, 然後為她做珍珠項鏈。

甚至,有了白色珍珠還不夠,想要粉色珍珠。

我不願意告訴她,隻有我們鮫人情動之時落下的眼淚, 才能化成粉色珍珠。

可阿嫵是個機靈鬼。

我不說,她便自己去翻閱古籍,查閱資料。

我不敢讓她看見那些記載,於是及時地抽走了她手中的書。

還有些惹惱了她。

不過沒關系,我親自教她就是了。

在我們沉淪的最後一步,我卻無意間瞥見了她眸中的清澈。

最終,我拗不過父親,收下了那隻鮫人。

「(他」她說,不知道。

這種時候,我倒是寧願她騙騙我。

可惜她沒有。

再後來, 她終於舍得騙我了。

一直在我的耳邊, 說好喜歡好喜歡我。

卻依然不走心。

失情症的報告單隨意地放在床頭櫃裡, 輕而易舉地就被我發現。

原來,她不是不喜歡我。

而是她不能喜歡我。

也不能喜歡任何人。

我不想戳破這場美麗的謊言, 即使內心糾結、難受。

但還是裝作沒看見,不知道。

我想, 我就這樣陪著她吧。

隻有彼此, 我們一生一世。

我愛她的明媚, 也愛她的破碎。

愛她在陽光下的笑容,也愛她在雨夜的落淚。

骨和記憶的最深處,我們相互碰觸, 纏繞。

如此,就已足夠。

深海的人魚終將上岸,義無反顧地走向。

他的歸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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