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掉

第4章

「算了,讓它留在這吧。」

哼,還是何岸最好!

17

當天傍晚,何岸正擺弄著手機想點外賣,江尋就拎著保溫桶走了進來。

他不在意我們的冷眼,隻是一層層地把保溫桶打開,露出裡面熟悉的菜色。

「我煲了湯,還有這個清炒莴苣也很好吃,是我……」

他盡量溫柔地把飯菜拿出來一點點擺開,端到何岸的面前。

這三菜一湯,跟半年前他來送轉讓書那天的一模一樣。

這是他最喜歡吃的東西,也是曾經何岸口中,自己最喜歡吃的。

何岸看著飯菜沒有說話,隻是無奈地皺了皺眉。

「你到底要做什麼?」

「是知道我要死了,所以急著盡義務,給我養老送終?」

江尋的手有點顫,慌忙地擺了擺:

「不是因為這個,我隻是,隻是很想照顧你。」

何岸打開他的手:

「可我不想被你照顧。」

「我隻要看到你這張臉,就能想起前十年,我像個傻子一樣被你耍得團團轉。」

江尋聽著,全身的力氣都像是被抽幹了,那樣子活像一條脫水的魚,無力地拍打著魚尾,做著最後的掙扎。

「這個湯是你最喜歡的,好歹吃點吧,會餓的。」

何岸掃了一眼他端來的湯,終於忍無可忍地開口:

「可我不喜歡吃這些。」

「我們在一起那麼多年,喜歡吃這些的隻有你,你是真的不知道嗎?」

江尋端著湯的手頓在半空,指尖被燙得發紅。

「江尋,為什麼非要我戳破你呢?」

「我們本來可以,好聚好散的。」

江尋掉下兩滴淚來,嘴角扯了半天,終於還是沒能維持住笑臉。

「不能好聚好散,我不要好聚好散。」

「哥,我離不開你……」

他哭得好可憐,連肩膀都在發顫。

但沒有人再會可憐他。

18

何岸不喜歡江尋進病房,江尋就真的沒有再進來。

但他執著得可怕,每天都待在病房門口,抱著保溫桶坐在廊道上。

有天何岸起了個大早,想偷偷帶著我去醫院樓下散步,一出門,就看見了他。

他屈膝側躺在冰涼的長椅上睡著了。

這時候已經入冬,早晨尤其冷,可他就穿著前些天的單薄西裝,那麼孤零零地躺在這裡。

何岸站在他身邊看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彎腰,把手覆上了他的額頭。

江尋的頭發被冷汗打湿,一簇簇地垂在額前,一撥開,就露出那張慘白的臉。

何岸嘆了一口氣,攔住路過的一個護士,說道:「他發燒了。」

護士和他一起把人架起來,扶進了旁邊的病房。

小護士熟練地給他量了體溫,掛上點滴。

何岸隻在旁邊看了一眼,就打算轉身離開。

「你不照看一下嗎?」

「不了,我和他,不熟。」

何岸沒回頭,看不到江尋驀然握緊的拳頭。

19

幾天後,何岸在醫院最後做了一遍檢查,抱著一堆藥回了家。

我們不過走了半個月,小賣部的櫃臺上就落了一層灰。

何岸擦了一遍,把髒水端出去潑掉,遇見街坊就聊了兩句,他轉身回來,看著櫃臺皺了皺眉,又擦了一遍。

他的記性,真的越來越差了。

他總是忘記有沒有燒水,有沒有吃飯,有時候,連回家的路都不記得。

一天傍晚,他像往常一樣帶著我散步,走著走著,就找不見回家的路了。

直到走進鎮裡廢棄的公交站。

以前他常來這裡,或是送江尋上學,或是等江尋回家。

我們在這個廢棄的公交站裡坐了很久,天色一點點黑下來,我躲在何岸的棉服裡昏昏欲睡。

半夢半醒間,我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哥,我來接你回家。」

江尋就這樣出現在冬天的夜裡,朝何岸伸出了手。

我氣呼呼地探出腦袋對他哈氣,他卻看不見一樣,伸手摸了摸我的腦袋。

我們回了家。

路燈照在他們倆的身上,把他們的影子拽成兩道長條。

何岸好像記不清江尋的壞了。

他總是迷迷糊糊的,有時候會讓江尋滾,有時候又關心他穿得太少。

江尋也不生氣,總是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接受他所有的脾氣。

隻是他跟得再勤,也總有跟丟的時候。

那是大年夜。

江尋做完年夜飯出來,就發現何岸不見了。

他連圍裙也來不及解下,就匆匆地跑了出去。

我一開始跟在他的身後,可後來下了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雪,我就被他抱進了懷裡。

他出來得太急,沒有穿外套,臉被凍得青紫,連睫毛上都結了一層薄霜。

可他好像感覺不到冷一樣,隻顧著一遍遍地喊著何岸的名字,在每一個街頭巷尾尋找著何岸的身影。

後來他的喉嚨變得幹澀,吐出的聲音像是被砂紙刮過,嘶啞難聽。

直到天色漸亮,我們才在一處小攤前找到何岸。

我先從江尋的懷裡跳出來,蹿進了何岸的懷裡,使勁地蹭著他的脖頸。

何岸笑著接住我,按著我道:「丟掉,別鬧了。」

「哥……」

江尋站在幾米外,隔著擠擠攘攘的人群,就那麼悲傷地看著何岸。

他的淚痕凝結在臉上,那模樣可憐極了,像是一條被丟棄了的家犬,在等著主人撿他回家。

何岸莫名地看了一會兒,最後把我裹進棉袄裡,走向他。

我看著江尋死寂的眼睛一點點變亮,然後在最亮的一刻,瞬間湮滅。

何岸擦著他的肩膀,像個陌生人一樣,走向了他的反方向。

20

這天到底還是來了。

何岸他,徹底忘記了江尋。

他不理解這個英俊漂亮的男人為什麼要跟在自己的身後,隻能在一個巷子裡轉身,掏出了錢包扔給他。

江尋看著那個錢包,搖搖欲墜的理智終於崩塌。

他快走幾步衝過來,撲進何岸的懷裡,哭得肝腸寸斷。

「你怎麼能用這種方式,報復我。」

「你怎麼能忘記我,怎麼能丟下我。」

他的五指揪在棉服上,手背上青筋暴起。

「哥,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你別,別忘記我……求你。」

「我隻有你了……」

何岸有點蒙,不理解他為什麼要哭得這麼傷心,可他天生有一顆良善之心,怔了一會兒後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背脊。

那樣子溫柔又疏離,跟對待任何一個失意的陌生人沒有兩樣。

江尋哭得更加厲害,渾身都在顫抖,連額角的青筋都在跳動。

此時正值深冬,萬事萬物都被雪覆蓋了,沒什麼生機。

可一片枯葉還掛在枝頭,明明已經沒有了再生的可能,可它卻依舊掙扎著不肯落下。

21

何岸的精神變得很差。

他總是蓋著被子坐在小賣部門口的藤椅上,眯眼曬著太陽。

我就被他抱在懷裡,和他一起坐在藤椅上搖啊搖。

他不再叫我丟掉,而是叫我咪咪。

跟大街上任何一隻貓一樣,叫作咪咪。

他也不記得我了。

可我比江尋樂觀,起碼,他現在還活著,我還能在他的懷裡感受熟悉的體溫。

江尋總是一副哭過的樣子,眼周青黑,身形消瘦,連鬢角都摻雜著幾根白發。

整個人死氣沉沉,呈現出一股濃重的病態。

不知道的人大概會以為,得絕症的人其實是他。

他似乎總抱著一線希望, 一遍遍地講著兩個人的曾經, 希望奇跡出現。

何岸確實記起來了, 在一個午後。

可惜這不是他求來的奇跡,而是,回光返照。

那天何岸和每一個路過小賣部的老街坊都打了招呼, 還給小孩們分了糖果。

幾隻貓貓狗狗湊過來, 他也剝了火腿腸喂給它們。

可惜大黃沒吃著,它在上一個秋天失蹤了, 不知道是被車撞死了,還是被偷狗賊抓走了,反正是不見了。

我有點想它, 我想把它那份火腿腸也吃了。

可我也很老了, 吃了半根就吃不動了,隻能趴在何岸懷裡睡覺。

這天春光正好,一切都美好得像是十年前。

唯獨,沒有江尋。

他被何岸支去城裡買藥,一整天都沒回來。

等他回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快落下了, 隻餘一道金燦燦的邊兒。

何岸就像往常一樣躺在藤椅上,抱著我睡覺, 嘴角還帶著安然的笑。

2

「(「」直到,他伸手, 碰了碰他……

何岸死了。

這次,是他丟掉了我, 丟掉了江尋。

可我不怪他。

22

江尋出奇地冷靜,他井井有條地安排了何岸的後事,接手了何岸的小賣部。

他穿上了何岸的白背心,又在背心外套上襯衫。

和何岸一樣站在櫃臺後面,翻著泛黃的賬本算著兩三塊的賬。

我覺得他瘋了,他把自己當成了何岸。

他會在無人的夜裡對著空氣, 用寵溺無奈的聲音叫一聲,小尋。

「小尋,天氣預報說要下雨,你要記得帶傘。」

「小尋,今天是冬至, 我包了餃子,你記得早點回家吃。」

「小尋,工作太累就回家, 哥會養你的。」

……

何岸死在自己的三十三歲。

最溫柔的人死在了最溫暖的春天, 連陽光都在眷顧他。

江尋還活著, 卻永遠停在了這場舊夢裡。

他守著日漸敗落的小鎮,守著沒人會去的小賣部, 固執地等著一個回不來的人。

他明明才二十六歲, 最該蓬勃向上的年紀,如今活得如朽木一般。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贖罪,我隻知道,我的日子快到了。

我在一個晚上翻出了窗戶, 跌跌撞撞地找到了半山腰上,何岸的墳墓。

「江尋守著小賣部。」

「那我,就來守著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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