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回去將消息告訴小姐,小姐似乎有了希望。

「他們真的考慮和離嗎?」

她抬起瘦削的臉滿眼期待地看我,我用力點頭:「小姐,我就說,大公子一直牽掛你呢。」

但那天回去,周家派人送來了一樣東西。

是專門給小姐調理生孩子的方子。

小姐捏著方子,問清楚是少將軍派人送來的,忽然低頭笑了。

她笑了好久。

「其實我哥哥和你的哥哥也沒有什麼區別。我早該知道,女兒不過就是個物件,嫁出去就成了別人家的物件,哪裡有人會心疼別人家物件的道理呢。」

我想反駁,但找不出反駁的話。

小姐說:「看來,隻能靠自己了。」

17

小姐的葵水又來了。

尹夫人臉拉得老長,叫小姐在外面站規矩等她午睡。

小腳伶仃站一會兒就累得要死。

外面烈日曬得要死,尹夫人嫌蟬鳴多,青蛙也叫。

要小姐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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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能有什麼辦法,丫鬟婆子都是尹家的,使喚不動,隻能我上,可我也就一雙手。

小姐現在的婢女被姑爺收了兩個了,人手更不夠用了。

反正這種宅子裡,隻要想磋磨你,有的是辦法。

我赤足下池水驅趕青蛙,趕了一會兒,就聽見前面人聲。

晦氣,是姑爺回來了。

等人走了,我洗了手腳,在僻靜處爬上來,一眼就看到姑爺。

他似笑非笑看著我:「以往沒注意,你倒是生得這般伶俐。」

那晚連續兩天,姑爺都對小姐格外殷勤。

大家都以為他們又好了,尹老太婆也準備開始找小姐茬,他們卻又吵起來了。

小姐這回真的生氣了。

吵架是因為姑爺問她討要我。

說反正我忠心,這樣收了也不錯,至少給了名分。

小姐勃然大怒,兩人不歡而散。

姑爺放出狠話,既然如此,他就準備隨便把我配一個人,比如老鳏的莊戶管事。

「我管不了你,還管不了一個丫鬟?!」

我的身契當初過來時候沒帶過來,還在周家。

姑爺氣急,親自帶人去取,他這個姑爺,在周家向來無有不允。

小姐氣得都快哭了,眼淚簌簌落下:「這回算是我求你,她隻是個丫鬟。」

「隻是個丫鬟都不給我?!」

姑爺更來勁,馬上出門,結果什麼都沒拿到。

據說去了後,當時就被少將軍打將了出來。

回來路上在暗巷又遇到兩個市井無賴,竟直接被打壞了腿。

18

我將這個好消息給小姐說,小姐忽然就不說話了。

她臉上還有眼淚,嘴角都是笑,眼裡卻都是恨。

「原來,也不是沒有辦法。隻有鞭子落到自己身上了才有辦法。真的在意一個人,就會想盡辦法。」

她看著我的臉。

「阿梨,有時候我真的羨慕你。」

「小姐,你怎麼了?」

她眼睛裡有什麼光慢慢熄滅了。

「阿梨,你不知道,你生了一張多麼可愛又好看的臉。那麼討人喜歡。心心念念。」

小姐親自來給我上妝,上完妝之後,她看著我的臉。

「這張臉真好看,若是你有一個好的出身,怕是皇妃也能做得。」

她在姑爺在時,偶爾會叫我過來送藥。

姑爺看我的眼神,讓我越來越不舒服。

第二次討要我失敗的時候,小姐說,隻要我在,就不能讓阿梨跟你。

姑爺那次發了狠,給了她一巴掌。

他過來逼我的時候,我將剪刀抵在脖子上。

小姐從地上慢慢站起來:「隻要我說不,阿梨就不會同意。」

「那要怎麼你才同意?我可以如你所願,一月多回來幾次,讓你早點懷孕。」

「我要和離。」小姐終於說出來。

離開尹家隻有三條路,和離、休書和死。

休書一出,周家的名聲也跟著完了,以後家族女子難以婚嫁,男子隻能低娶。

周家人不會同意,主君也不會同意。

能用的隻有和離。

而和離要麼是尹昉被流放,要麼是他意外失蹤,或者是感情破裂。

小姐能想的隻有第三個法子。

姑爺愣了一秒,怒極反笑:「做夢。和離?嗬,進了我尹家門,隻有休書,沒有和離!你以為你還是周家的嫡小姐?想要做什麼就做什麼,你現在是尹家婦,就算死了也進的尹家墳。」

19

小姐生了病,姑爺不肯給她看病。

她發著熱,我用布沾了水放在她額頭,天地一片昏暗,她昏昏沉沉。

我整夜整夜陪著她。

她拉著我的手,將臉埋在我手心:「阿梨,沒有你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我會一直陪著小姐的。」

「就算我很壞,你也會一直陪著我嗎?」

病得太厲害,昏昏沉沉的高熱,讓大娘子有些害怕,還是從外面找來了大夫。

小姐將一封信和玉镯給那個大夫,請他帶去周家。

大夫看著她皮包骨頭的臉,掂量了一下兩家的權勢,嘆了口氣答應了。

信送走以後,小姐身體好了起來,開始能吃能喝。

而就在這時,我才知道小姐給周家的信是託付我的信,她說想要府裡將阿梨接回去,她說阿梨自小跟著哥哥長大,對哥哥心有仰慕,希望哥哥收留她不要嫌棄她,留在身旁做個磨墨的妾室也是好的,什麼也不求,隻求一個歸處。

我的身契本來就在周家,如今拿著這樣的主意,小姐病也好了,大娘子派了身旁的嬤嬤來接我。

同來的還有少將軍身旁那個心腹。

結果那天姑爺正好在,小姐出去見客,姑爺和我幹了一架。

他說小姐已默認將我許給了他。

鬼才信他。

我結結實實挨了兩巴掌跑出來。

披頭散發跪在地上的時候,尹老太婆一副要打死我的表情。

姑爺堅決不要我走,說我是小姐的人,算下來也是他的人,拉扯中我撞到鼻子又流了鼻血。

心腹氣得差點動手。

小姐誰也沒理會,走到我旁邊蹲下,心疼地伸手摸了摸我的臉,問我痛不痛。

我本來想說不痛的。

她又紅著眼睛說想哭就哭吧。

我一下不知道怎麼的,眼淚就下來了。

一串一串,看得老嬤嬤都紅了眼睛,當下就說要把我帶回去。

可是小姐在,我不願意走。

姑爺得意地冷笑:「這事不可能這麼完了。」

心腹也代表周家的顏面發話:「這事不可能這麼完了。」

事已至此,我已成了兩家搶奪的馬球和那口氣,就像蛐蛐罐裡的打鬥,非要贏了不可。

20

小姐等了兩天,姑爺還是照常回來。

她有些失望:「怎麼外面沒有遇到盜匪將他擄了去。」

尹昉就是個無賴,他知道了小姐和離的心思,今日同意,明日反悔。

一會兒哄著小姐和離可以,先去信給周家要我的身契。

小姐逼不過,真的寫了兩封信,周家沒回。

尹昉氣得露了底,他就是想要我的身契,然後玩夠了將我遠遠發賣了去,一個丫鬟算什麼東西,重要的是小姐,和離這輩子是不可能和離的。

至於賣到哪裡,他說他選好了兩個特別有意思的尼姑庵。

第二個他正打算去踩點呢。

結果那個月去踩點的時候回來就遇到了山匪,打折一隻胳膊丟了半條命折了四五個護衛才跑回來。

那之後,尹昉足足休養了一個月,再也不隨意出門了。

這件事後,尹家和周家算是對上了。

尹家被參了兩本,周家也沒落到好處。

周家大娘子怕小姐難做,又特意補充送了些嫁妝和珍貴藥材過來。

尹老太婆一下炸了,說周家看不上自己,故意顯擺。

對小姐更糟了,不是半夜要喝茶,就是三更要揉腰。

小姐又病了。

這一回是侍奉的時候不小心睡著被滾炭燙到了肩膀。燙傷的傷口猙獰可怖,周家不肯請大夫,說祖輩老人有方子,用香灰敷一下就行了。

小姐的傷口很快壞了,就算是冬天,也掩不住肩上腐肉的味道。

她臉色發白,奄奄一息。

「看來我隻能走第三條路出去了。」

第三條路就是死。

我抓著她的手說不會的,小姐搖頭,她的眼睛看向很遠的外面,話音越來越低。

「哥哥說那人不配我,他卻不知道,和那人一日,勝過這一年。

「阿梨,我真想見他一面。你能幫我見他一面嗎?」

「元宵節時有花燈,到時候一定可以。」

小姐說:「我恐怕等不了那麼久了。」

我冒險用了我之前積攢的所有銀子,買通門房偷溜出去。

說小姐大病。

周大娘子紅著眼睛抹眼淚,主君則唉聲嘆氣,卻也沒有別的辦法。

說這就是小姐的命,是做人媳婦的命,誰不是這樣熬過來的。

我憤憤問他們:「既然你們早知道小姐要這麼辛苦,當初何苦又要那麼對她嬌寵。」

我起身又去找少將軍。

他不在,少夫人看到我來,立刻叫了小廝去傳話。

她給我端了各式各樣我最愛的點心上來,我一點胃口都沒有。

她拉著我說話,溫柔親切又客氣疏離:「阿梨,不如先住下,此事從長計議。」

21

我怎麼能住下。

少將軍回來了,還穿著戎裝。

我急急上前將小姐的事情說了,他和主君一樣的表情。

「上一回,若不是他跑得快,必定交代在集雲山。但打草驚蛇,後面再難有機會了。」

他說的是那次尹昉出事。

「我已經盡力了。阿織如今為尹家婦,再非周家女,實在無法插手。」

我急得抓住少將軍的袖子:「那大公子就眼睜睜看著小姐這麼……」

他將我的手在寬大的手掌中合攏一拍。

「我會找大夫上門給她瞧病的。」

少夫人走上來溫聲道:「阿梨你也不必著急,夫為妻綱,阿織若是收心斂性,日子長久了,夫家定會看到她的好。」

我有些生氣,將手抽出來:「怎麼能不著急,小姐快死了。」

「他們不敢。」

我想起小姐的話,撩起袖子賣慘給他們看:「奴婢是小姐的丫鬟,他們已這般對待,小姐也好不了多少。」

手臂上的傷口有些是我用石子新劃拉的。

少將軍看著我的胳膊,眼皮跳了跳。

我放下袖子:「大公子就這麼一個妹妹,奴婢也隻有這麼一個小姐,要是您不管,小姐就徹底沒活路了。」

說完,我跪在地上磕了兩個頭。

大公子沉默地看著我。

過了一會兒,他問我小姐之前送來的信是真的嗎?

我抬頭看他,說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

「每個字都是真的。

「那您會再幫小姐一次嗎?」

少將軍沒有說話。

22

我拒絕了留下的建議。

回去的路上,馬車辚辚,東拐西拐,我悄悄從車尾翻了出來。

跳下馬車,走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

馬車辚辚向前,駕車的是少將軍的心腹,駛向周家某處莊子。

我已知道了答案,那就是個死局,少將軍憑著最後一絲憐憫,不想讓我踏入這個死局。

這已經是一生恪守規則的少將軍能做到的極致了。

但是小姐還在那。

我回去的時候,門房滿頭是汗,將我放進去,身後門重重關上。

小姐昏昏沉沉睡著,嘴裡喊著我的名字。

我應下說我在呢。

小姐的眼睛睜開,她抓著我的手:「阿梨,我要死了,我死了,你該怎麼辦。」

「不會死的,很快就會好了。」

我小時候也生過一次病。

因為一場風寒,得了高熱,嬤嬤要將我挪出去。

免得傳染給小姐。

小姐不肯,說:「我就知道,你們把她弄出去就不會管她了,買藥錢也舍不得,我就要在這裡守著,看著你們給她喂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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