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家中遭難,我與嫡姐一起被大夫人救助。

成年後,她將我們叫到面前:

「你們姐妹二人中的一位,該嫁給我那癱子痴兒衝喜。」

姐姐痴愛王府馬奴,我便主動接過婚書。

結果馬奴嗜酒如命,對她不聞不問,陰差陽錯,陸少爺病愈,我反倒成了他的心尖寵。

姐姐低聲下氣求進陸家,做了一輩子我的洗腳婦。

時光回到大夫人挑選兒媳那日。

嫡姐紅著臉,搶先說願嫁。

我長松口氣,轉身去找了前姐夫。

1

廂房內,惡臭燻天。

陸家管事將我們姐妹叫至門前,神色隱晦:

「少爺就在裡面,夫人說過,討得了少爺歡心,就能入府做主子享福。」

陸家大少爺陸進癱瘓多年,即使每日有人清潔身體,也鮮有姑娘願意近身。

可嫡姐仿佛聞不到撲面而來的惡臭,搶先一步進入簾內。

檀木大床上懸著層層疊疊的煙粉色輕紗,她在陸進面前褪下薄紗衣料,入骨酥軟。

Advertisement

嫡姐生得美。

陸進癱在床上,仿佛見了稀世珍寶,贊賞連連。

我卻越來越惶恐,幾乎不敢篤定自己心中的那份猜測。

前世,這副姿態她隻給府中的馬奴看過。

那馬奴身材健碩,每每赤裸著上身在院中清洗身體,肩背結實,引得少女隻看一眼就面紅心跳。

大夫人收養我們後,嫡姐整日追著馬奴廝混,挑選兒媳時,自然隻有我應諾前去。

陸進嫌我長相平庸,又身有殘缺,床第之上隻拼了命地搓磨我,我為他精心照料,日夜從不離身,也隻落得一個平庸無味的評價。

見此場景,大夫人頗為意動:

「進兒身有殘缺,怕是不能給你尋常女人的享樂。」

嫡姐雙頰緋紅,盈盈一拜:

「樂歡願意。」

大夫人眉宇舒緩,又指向我。

我深深低下頭去。

身子顫抖,卻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激動。

一舞終了,大夫人長舒一口氣,將此事定下。

旁人看不到的角度裡,嫡姐鞋尖踩著我的衣角,貝齒貼近我的耳畔。

一字一頓,眼裡是刻骨的怨毒:

「好妹妹,這輩子輪到你做洗腳婦了。」

2

嫡姐名叫崔樂歡,我叫崔知念。

我與她隻差一歲,本是清河崔家的女兒。

那年家鄉鬧了飢荒,爹娘散盡家財,逃難時隻帶了我與嫡姐投奔陸家。

卻不想路遇歹人,爹娘拼了命與家丁死戰。

最後隻有我與嫡姐逃出來。

陸夫人念我們年幼,卻也不願意平白無故多養兩個拖油瓶,因而立下約定,該有一人嫁給痴兒陸進。

今日,恰好是我與嫡姐的及笄禮。

是以當夜,陸進心急,便留下嫡姐同住。

房中靡靡之音不斷。

我無牽無掛,隻得隨意走走。

我走到下人住的院中時,那馬奴正在喂馬飲水。

水珠沿著喉結上下滑動,流到飽滿的胸肌上。

四下無人,我便給他遞了擦面的汗巾。

手下的活來不及停,抬頭瞬間,他掃了我一眼,目光淡淡:

「知念小姐,莫因為奴的東西髒了手。」

我微微一愣,這才發現他相貌異常俊美,又啞著聲音,怪不得令嫡姐傾心。

陸進房中的燈一夜未熄。

清晨時分,那扇房門終於打開。

崔樂歡掩著細腰,絲毫不掩飾白皙胸口上的青紫傷痕:

「怪不得人人都想做夫人,跟了陸少爺,我才明白什麼是做女人的滋味。

「你與這馬夫倒是般配,你相貌平庸,若是識趣,日後無處可去,允你為我洗腳。」

這話帶著毫不掩飾的奚落。

幾個僕婦挽著她的手,鄙夷地笑出了聲。

我心下了然,這才第一夜。

陸進玩女人,自然也是徐徐圖之,此刻還未來得及用上那些從畫本子中學來的齷齪手段。

女子越痛苦,他便越興奮。

譬如前世陸進曾喜細腰,女子的腰身不得超過一尺之寬,我便幾日不得進食,筷子蘸著粥水吊命。

如此循環往復,日夜折磨。

瞧見她此刻臉上的欣喜,又想了想陸府內那個足以要了我們兩人性命的秘密。

我想說些什麼,轉念又覺得可笑。

什麼姐妹情深,遠不如榮華富貴重要。

前世的自己活得人非人,鬼非鬼,頂了個陸家大娘子的名頭,實在不如路邊娼妓活得痛快。

今生有幸重生,其實我很知足。

瞥到一旁高大沉默的馬奴時,隻能看到半張俊俏的側臉。

他肩膀寬闊,腰身窄瘦有力,鼓著的肌肉似要從中褲裡脹出來,想必不知比陸進強了幾番,不免覺得驚奇。

莫非嫡姐前世,始終沒被男子碰過一次?

3

崔樂歡既然嫁了陸進,大夫人雖未明說,我也明白,這一世出府討生活的便是我。

崔家仍得勢的時候,娘親曾經教過我織布女紅。

思來想去,我便重拾了這份手藝。

昏暗的油燈下,指尖被扎了數不清的針眼,原本蔥白如玉的手指也磨了一層層的薄繭子。

可我不覺得疼,也不覺得苦,反倒由衷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實。

一個清晨,我闲來無事,抱著自己親手繡出的花樣,正欲出門換幾兩銀子。

銀翹便急匆匆攔住了我:

「二姑娘,你這會兒可別出門。

「陸少爺要納你做通房,大姑娘發了脾氣,爭吵之下,非要拿你嫁給那馬奴做小妾。」

聽了這句話,我捧著花樣料子的手一抖,身子已然泛了軟,那幾匹布料也重重摔在地上。

馬奴沉默寡言,整日隻知道做苦工,更不懂疼惜女子。

我也曾是官宦人家嬌生貴養的小姐,嫁給那等粗鄙之人,我不願。

心念一動,我急得幾乎帶著哭音,奔出門外,卻在門邊望見了馬奴的影子。

他手裡拿著一匹新扯的布料,耳廓彌漫著一陣紅。

望見我眼角的淚,他垂下眼眸,平日裡低沉的聲音泛了悶:

「二小姐金嬌玉貴,不願嫁奴……實屬應當。」

院門呼啦一聲敞開。

「你當你是個什麼東西!還真把自己當千金小姐了?」

幾個僕婦毫不客氣地將銀翹推倒。

崔樂歡從門後踱出來,重重地摔了一下簾子

這幾日過去,她胸口的青紫痕跡明顯添了新傷,從不敷粉的臉上也敷了一層厚厚的粉,強撐著對我冷笑:

「你不想嫁,我還偏要你嫁,拖也要給我拖到下人房裡!」

陸府人手眾多,我忍著翻湧而上的情緒,操起床下藏著的剪刀,劃破了她的手臂:

「我不是什麼東西,也不是什麼物件,我是活生生的人。」

崔樂歡指著我的鼻尖驚叫:

「不識好歹的賤胚子!難為陸大少爺也瞧得上你!」

「二小姐說過,她不願嫁。」

剎那間,一道沉默的身影擋在我身前,嗓音透著不常開口的生澀。

我抬眸看去,馬奴抿著唇一言不發,手臂上的腱子肉隆起,大掌將她扯著我衣角的手生硬地掰開。

她愣了一瞬:

「厭奴,你為何要幫著這個賤人!」

「崔姑娘,二小姐有名字,你也不必喚奴大名。」

馬奴目光淡淡,並不看她一眼。

崔樂歡又驚又怒,整個人已然氣得發抖,劈手一巴掌打過去:

「莫不是府裡容不下你這個賤奴了!」

一股腥甜味漫了出來,他沒動也沒躲,表情冷淡,結結實實地受了這一巴掌。

小院裡的氣氛劍拔弩張。

馬奴一人對著數十人,汗珠沿著他俊朗凌厲的臉龐滑落,一直流到清晰可見的鎖骨上。

他的拳漸漸攥緊,呼吸越發急促。

崔樂歡不經意地轉了轉手上的镯子,一聲冷哼帶出一抹淡笑,似是譏嘲。

雙方對峙間,忽然有一雙手輕輕扯住了他的袖子。

滿院皆靜。

馬奴微微一僵。

滾燙的體溫隔著中衣,依舊灼得我生疼。

我垂著頭,發絲滑下來遮住臉。

眼眸中的溫順漸漸斂去,再開口時,手指撫過他的衣袖,悄悄勾住了他的尾指。

4

我在燈下繡著自己的嫁衣。

柔軟緋紅的嫁衣在我手裡疊成一堆,長長的後擺在我的腳邊一晃一晃。

三日前,崔樂歡將我婚嫁用的成衣料子全部剪碎踩在了地上,趾高氣昂地望著我:

「不過嫁個馬奴,你哪裡用得上這麼好的東西!

「區區一個庶女,就算爹娘還在世,你也該是我的陪襯!」

最後四個字,她咬得極重。

該是怨恨極了前世她執意追著馬奴,惹得大夫人與她翻臉。

後來走投無路求上門來時,我為了這份姐妹情誼在大夫人面前據理力爭,跪了一夜的祠堂,也不過將她安置成了我的洗腳婦。

姨娘在世時曾教導過我。

為人處事當以直報怨,以德報德,姐妹間該有份情誼,卻分明沒教導過嫡姐這些道理。

「我嫁的是人,不是身份。」

我不急不惱,將碎成布條的嫁衣拾起,轉身走出小院。

院中人靜靜地看著我。

馬奴赤著上身喂馬吃草,身形挺拔,小臂因用力而凸起了青筋脈絡,露出一雙修長結實的肩背。

瞥見我孤身一人走出來,黑沉沉的眸子黯了黯。

5

第二日,我的窗前出現了一枚質地上好的潤白玉佩。

此刻,陽光就靜靜灑在房間的地面上。

我捻過那塊白玉。

白玉溫潤,握於掌中,能使人平心靜氣。

最後趕出那套嫁衣時,衣角還泛著來不及剪去的線頭,一對鴛鴦也隻繡了一半,遠遠比不上崔樂歡出嫁時的紅底金繡,滿頭珠翠。

可這料子,是馬奴用盡全力替我添置的。

半抬嫁妝,一頂小轎。

我進了馬奴租下的小院,成了他的正妻。

天快黑了,男人終於回來。

滿室蠟燭搖曳著紅光,我低垂著眉眼坐在榻前。

一陣急促的腳步過後,男人將我打橫抱起。

是那雙手,每日頂著烈日握著沉重的草料,生了一層薄繭,此時也擁著我的手。

我做足了心理準備,卻還是在他不經意觸到我的腰時,猛地一顫。

「厭奴,別……」

他微微一僵,停下動作離我遠了些:

「身上髒,奴去屋外睡。」

話音未落,他翻身下榻,將我的被角掖好。

我心裡揪得一陣一陣的疼,隻得垂下眼眸。

這些天,每當我閉上眼眸,前世陸進那雙眸子便如毒蛇的信子,時常會出現在我眼前。

他曾在家中宴請賓客,命我當眾跳青樓豔舞。

宴上的男人興奮地叫嚷:

「陸家夫人看著清純,卻不想生性奔放,如此不知廉恥!」

如此不人不鬼的我,如此面目不堪的我……

因而變成坊間笑料,遭人恥笑。

那些年,對我如同噩夢一般。

我願嫁馬奴,不過是因為從陸進身上我無比清晰地知曉,女子的貞潔卻從不在羅裙之下。

恰如堂前螢火,即使微弱,女子亦有榮光萬丈。

榻前的燭臺悄悄燃燒,我睜開眼,小心翼翼地挽住了馬奴的手。

他翻身壓上榻,身上的熱氣朝我撲過來。

男人蜜色的上半身露在空氣中,背部寬闊厚實,溝壑分明,每一束肌肉都像雕刻出來似的好看。

鼻翼間,向來清新的皂角味裡糅雜了許多的溫柔。

不知為何,我的臉已然燒得滾燙。

他低低開口,深沉如墨的眸子像是即將卷起狂風暴雨:

「別怕,奴會好好侍奉小姐。」

燭熄,屋靜。

芙蓉春宵,鴛鴦帳暖。

最後一次睜眼時,我的赤色鴛鴦肚兜還懸在他的腰間。

「別取下來。」

他啞著聲音在我耳邊輕聲道。

隻是這麼一句話的工夫,就讓我的耳廓彌漫著一陣紅。

我已然分不清是羞的,還是怒的。

望著男人健碩的胸膛,隻得勾著他的脖子,喚他:

「厭奴……」

他下颌線繃緊,半晌,將那玉佩勾在我的腳踝上,朝我牽唇,眼底沉黑隱晦:

「小姐可喚奴江厭。」

「江厭?若不是河東那家江姓……」

不,若真是那家的人,又怎會淪落到陸府做個人人輕視的馬奴?

恍惚間,他啞著聲音:

「小姐還有心思想別的?」

馬奴鉗制著我的手腕,粗糙的指腹輕輕摩挲著我痛得咬出了血的唇邊。

滿是繾綣。

6

那夜說的話,我隻當床榻間的胡話,並未放在心上。

日子過得久些,我發現江厭每日早出晚歸,有時身上會帶著淡淡的酒氣,除了侍奉那幾匹皮毛光滑的駿馬,極少出現在我面前。

隻是每個夜晚,都會準時回家與我一同用晚膳。

一個深夜,我點燃燭燈,借著昏暗的光在燈下縫補他腰間撕裂開的衣物。

空氣燥了些。

馬奴耳尖微紅,伏在我面前,竟有幾分局促。

做了一天苦工,江厭的衣物並不髒,反而還帶著一股淡淡的皂角味。

這些日子,我白日裡做女紅,賣布料,已經積攢了一筆錢財,就存在窗前的匣子裡,也計劃著用這筆錢財在城門旁開家小店養活自己。

下一刻,崔樂歡帶著人推開我的房門,不輕不重地踩了我一腳。

桌前的幾匹布料被扯散,那枚銀針將我的指尖扎出了血珠。

江厭從地上猛然站起,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眉頭皺得極深。

一陣香風撲面而來。

幾日不見,她的氣色越發好了,臉色紅潤,眸含春水,舉手投足間已有成熟女子的風韻。

這副模樣,比上一世的我在外還要風光。

我悄悄瞥了一眼陸進住著的院子。

男人果真都喜歡生得美的女子,即使是癱子,也下意識對她好些。

江厭注意到我的目光,握著我的手緊了緊。

他掌心粗糙,磨得我生疼。

崔樂歡的目光冷了冷:

「你倒是懂得心疼人,不像我家那位……」

她看著我,仿佛想起什麼,忽然止住了話頭:

「你我二人出嫁也有一段時日,不過是大夫人最近得了闲,邀你我回門罷了。

「姐姐可提醒你,這回門要帶的禮可有講究,就憑你如今這些錢財……」

她掃了一眼我桌前放著的花樣料子,嗤笑道:

「這人啊,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好。」

我眸色微微沉了沉。

大夫人不過是我們的婆母,無非是嫡姐故意要在人前給我難堪。

她是來向我宣戰的。

7

如先前許多次那般,崔樂歡並未將我放在眼裡,她轉過身,提起裙擺就要邁出門外。

「將你剛才扯碎的布料都撿起來。」

她微微一愣,邁出去的腳步不自覺地收了回來:

「我何時還要聽你指揮了!」

「你可以不聽。」

我從燈下拿出一本賬簿,話鋒一轉:

「那匹散花綾是我從城裡鋪子裡買回來的,河北道恆州出產,大夫人中意,是過幾日要送給她的禮物。」

她眸色微動:

「空口白牙,你憑什麼……」

毫不留情地被我打斷:

「崔樂歡。」我走到她身邊。

離家三年,我向來喚她嫡姐,卻第一次叫出了她的名字:

「憑你我都是清河崔家的女兒!大夫人壽辰就在下月,你覺得我作為崔家的女兒,犯得著為了這幾匹布訛人嗎?」

望著我手裡的賬簿,她訥訥不言,面色越來越難看。

小院中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終於,一個僕婦急匆匆地從人群裡跑出來,對著她耳語。

潛力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