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遊戲中死遁三次的我修羅場了

第6章

我其實是不著急的,步飛白是我師父,硫以後會是我的便宜小師叔,他倆百年後都還活得好好的,我沒這個必要去插一腳。

但是現在這個情形……

我有些茫然。

怎麼感覺硫被步飛白吊打啊?他是怎麼活下來的?

雷聲炸響,天色不知什麼時候已然昏暗下來,山谷中有聲音漸漸響起,好像是無數交疊著的,哀嚎聲與哭聲。

硫的衣衫被血浸泡透湿,白蒙蒙的地上踩出無數個混亂的血印。

步飛白忽然收劍,視線越過疊嶂起伏的山林,朝空中望去。

地上的血漸漸連成了一條又一條交錯的線,我錯愕地睜大了眼。

我們現在站著的位置,已然處在這個巨大陣法的中央。

步飛白插劍入地,靈力爆開,流動的血液凝滯一瞬,又接著開始緩慢地運轉。

硫抬起頭,聽耳畔悽厲的尖叫聲越來越大,嘴角竟然浮現出了一絲笑意。

他渾身浴血,臉上黑色的花紋伴隨唇角的血跡,竟然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硫說:「我一直在等著這一天。」

步飛白無暇再顧及其他,眉頭擰得死緊,抓住我的手:「我帶你離開。」

硫眉眼狠戾:「你走不了!」

我心髒狂跳,喉嚨發澀。

原來是這樣。

步飛白,百年前驚才絕豔的天下第一劍客,一人一劍殺一座城。

殺的是妖城,妖王也已伏誅。

而硫成了唯一的漏網之魚。

硫以自己的血為媒介做成陣法,谷中群妖的怨靈還未散盡,二者相和,隻為殺步飛白一人。

地崩山摧,整座山妖力衝天,硫閉上了眼,似乎已經心存死志。

我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甩開了步飛白的手,咬著牙朝硫的方向跑去。

他斜靠著一棵樹,臉色灰白。我蹲下身來,他勉強看了我一眼。

他不知道為什麼這時仍要笑,但聲音很輕:「你身上有我的血,這座山不會傷害你。」

「本來想讓你和我一起死,也好黃泉路上做個伴。」

我眼球發澀,輕輕問:「那怎麼沒動手呢?」

他隻勾了下唇角。

「還是算了。」

硫的眼瞳已經有些渙散了,用最後的力氣抓住了我的手,將一枚小小的吊墜放在了我的手上。

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去說話,嘴唇一張一合,我湊過去聽。

他說:送給你。

我攤開手心,那枚吊墜樣子很簡單,是最普通的材質,並不名貴,也不知是做什麼用的,隻在最中間有個小小的柳字,似乎是給自家寵物脖子上拴著的掛繩上穿著的吊墜。

吊墜最後的一點溫度消失殆盡,硫的身形漸漸消失,留在原地的,變成了一隻小小的墨色玄狐。

地面一陣晃動,山要塌了。

我被擁進一個溫熱的懷抱裡,聽見了一聲溫柔的嘆息。

步飛白抵住我的額頭。

「閉眼。」

我依言照做。

呼嘯的風雪聲在那一瞬間歸於平靜。

白茫茫的一片籠罩在大地上,連空中所有的塵埃都靜止下來。

我忍不住回頭,卻被一雙手擋住了眼前的視線。

從腳下開始綿延的土地一寸寸龜裂開來,接著以驚人的氣勢向前席卷而去。

整個世界,就此崩塌。

25

我猛地坐了起來。

眼前不是雪山,也不是牢房。

身下是柔軟的,客棧的被褥,頭頂是空蕩蕩的房梁。

黎闌扶我坐了起來。

我怔怔地看著他的臉,脫口而出:「你怎麼在這?」

他晃了晃手中的骨笛:「因為我聽到了聲音呀。」

「我不是說過嗎,隻要阿煙吹響它,我就會來。」

我遊神了好一會,才慢慢開口:「……哦,是這樣。」

他摸了摸我的額頭:「怎麼魂不守舍的,受傷了嗎?」

我心跳得厲害,猛灌了兩口水。

「黎闌。」

「我在呢。」他笑眼彎彎地看著我。

「我想回青城山一趟,盡快、馬上、立刻,可以嗎?」

他靜靜地看著我,久到我以為他必然要拒絕我了以後,他半真半假地嘆了口氣。

「哎呀,既然你想,那我除了照做還能幹什麼呢?」

他吹響了骨笛,一葉飛舟停在了窗外。

「去吧。」他說,「我會在青城山下等你。」

26

等我回到門派時,師尊已經醒來多時了。

他的傷也許並不是我自以為的慢性毒藥,而是在雪山積攢的陳年舊疾,不承想一朝之間發作,竟是無力回天。

步飛白看著我,年輕時候凌厲的眉眼變得溫和很多,向我招了招手:「你回來了……今日習劍了嗎?」

我鼻子一酸。

其實我與師尊相處的時日並不長,自有印象起,就是我無論在哪見到他,他都會放下手裡的書或者劍,然後對我輕輕一笑。

「你來了,今日習劍了嗎?」

我回過神來,把手心的東西伸出來給他看:「師尊,這個……我不知道為什麼……」

劍譜裡的東西還會被我給帶出來嗎?

他手指輕輕捏起那枚吊墜,搖了搖頭。

「解鈴還須系鈴人。」他說。

27

鬥轉星移,青城山又過了幾個冬天。

黎闌在青城山定居了下來,時不時給我寄來幾個骨頭雕出來的小人偶。

墨磷的獠牙已經徹底斷了,妖力衰退大半。但他也不以為意,每日在後山的竹林裡待著,我偶爾喜歡枕在他的尾巴上睡覺。

師兄忙的事情很多,我不擔心他短時間內會剖心,隻是他晚上實在太黏人,幾次過去還不消停。

宗門外積雪覆蓋了深深一層,恍惚間,有一個人影翩然而至。

硫撐著一把傘,一步步走過來。

他的眼瞳深深地,走到我面前時,我伸出了手。

「吊墜在這,現在還給你。」

他沉默半晌,忽然蹲下了身子。

他握住我的手,伸向自己的脖頸,不知何時帶上了一根黑色的鎖鏈。

「你幫我帶上吧。」他說。

吊墜仿佛微微發燙,我有些遲疑:「你確定嗎?」

他將自己的臉貼上我的掌心,肌膚柔軟,像是一隻小狗在用腦袋貼著主人的手撒嬌。

「我不是說過了嗎,帶我走吧。」

那枚吊墜應聲鎖上。

他似乎感到滿足,忽然開口問道:「那你是愛我的嗎?」

我摸了摸他的頭發,聽見自己回答。

「我是愛你的。」

28

百年前的青城山西街,有戶姓柳的人。

說是戶也不恰當,隻有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兩個外來的流民湊在一起搭伙過日子。

男人上山的時候撿到了一隻玄狐幼崽, 起初以為是長得奇怪的狗,隨便喂點垃圾也能長大。

但他長大後反而有了靈智, 能看家護院,能下水摸魚,能幫女人叼來針線, 幫男人上山撿柴。

漸漸地漸漸地,男人的心思就多了。

這是隻有靈智的狐狸,是多麼稀罕,多麼厲害的寶物啊!

他可以靠這個在西街過得很好。他想。

於是玄狐有了售價。

五個銅板可以買下它半天的使用權。

它是一隻很忠心, 很聽話的狐狸, 主人讓幹什麼就幹什麼, 主人把它租出去,它也就乖乖地跟那人走,晚上再跑回來睡在門口看家。

有人看它瘦得可憐,會給他點東西吃。但多的是沒那麼好心的人。

要他上山去拉成捆的木柴, 把他們拖下山直到嘴角都被繩索割裂;去水下或城外跑一整天,直到找到可以果腹的食物帶回來;去忍著劇痛鑽進火堆裡, 隻是因為一個富貴人家的孩子心愛的布娃娃不小心掉了進去。

我翻身躍下,反手抽出長劍,眼看豬妖頂著獠牙逼近,我氣沉丹田,一聲大喝,擲劍飛身而上,找準了他最薄弱之處,把這豬妖捅了個對穿。

「他他」因為一天晚上,男人忽然戴了一個項圈回家。

項圈裹住他的脖子, 緊緊地, 一個吊墜被鉤在項圈的下面。

「好了, 這是我們家的東西了。」

他聽見男人高興地對女人說。

他知道,這上面寫的是柳字。

脖頸上的壓痕經年累月地, 留下了淡淡的白圈。但是他從來都不摘下,也一直舍不得更換。

沒關系, 沒關系。他這樣說。

鎖扣,鞭笞,還有烙印。這是家人才會給的東西。他沒有什麼可以牽掛的,因此這一點東西也彌足珍貴。

像是被套牢的狗, 有一天突然松開了繩索反而不知所措。

每個睡不著的夜晚,他就睜著眼看自己手上留下的燒傷和刺青。

像是被鞭打過的,但仍會嗚嗚朝著主人跑去的小狗。

這是愛,是家人的愛。

他這樣篤信。

他是有家人的狐狸。

他覺得他很幸福。

直到那家人老了,也許是怕作孽太多,也許又是直到他這麼多年不死定是什麼妖怪, 那家人才又把他放回了山上。

他想回去,但是沒有人敢再留下他了。村裡人憎惡他, 原來的主人害怕他。

但萬妖谷的妖怪憐憫他。

他們說妖是不與人為伍的, 更不會居於人下。

他們說他可憐,是被人養壞了的狐狸。

他感到茫然。

他視為家人的人將他的一切佔為己有, 而本該與他你死我亡的妖卻又視他為家人。

野火燒盡萬妖谷的那天,眼淚像鮮血從他的眼眶蜿蜒而下。

直到很多年以後,在一個黑夜裡,許煙才問出口。

她問, 小師叔, 你還沒化形的時候,究竟在想什麼?

他聞言隻是笑,然而笑著笑著,淚就落了下來。

他想, 唉呀,要是有人來救救我,那該有多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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