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落青春

我高中早戀，女朋友是班裡成績最好的女同學。

我因此遭到很多同學和所有科任老師的仇視，都說我在拖累女朋友。

班主任多次找我出去談話，甚至不惜花錢帶我出去吃夜宵，跟我聊他自己的人生感慨，總結成一句話：「愛她，就要為她好，這個年紀，分開就是為她好。」

我能感受到班主任的語重心長。

回去提出了分手，她沒有同意。

第二周過來學校，班主任重新編座位。

我被編到最後一排，女朋友坐在第一排。

更重要的是，女朋友的同桌竟然是我眾所周知的情敵。

他成績很好，在班級裡僅次於我女朋友，在許多人看來，他們的確更為般配。

不出所料，他明目張膽地追求我女朋友，也得到同學們的默許和老師們的暗暗支持。

這下好了，班主任直接成全了他。

所有科任老師像是約好了一樣，不是布置他們兩個一起做黑板報，就是安排他們兩個一起去開會，甚至是元旦晚會，音樂老師都為他們開了後門，讓他們兩個合唱一首王力宏的《愛因為在心中》作為壓軸節目，準備期間每天中午、晚上都要花大量時間單獨去舞蹈室排練，設計動作。

元旦過後，他們兩個在學校都火了，成為了全校公認的 CP。

女朋友也不知是真不明白，還是裝不明白。她看不出這一切的變化，我每日如行屍走肉，活得像鏡頭下的小醜，每天走進教室都無地自容。

最最最可笑的就是，那位情敵的生日竟然跟我是同一天，可我不知道。

就在我生日那天，下晚修之後，班長讓大家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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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有同學關了燈，不約而同唱起了生日歌。

我一瞬間眼淚決堤，臉頰滾燙，每一寸肌膚都像被溫暖流過。

可是開燈後，所有同學的目光並不是看向我，所有歌聲並不是朝我而來。

滾燙的淚水瞬間尷尬成冰。

默默退出去後。

裡面的歡聲笑語仍跟出來很遠很遠……

自那之後，我開始真正地自卑，遠離人群，不愛說話，討厭學校，害怕人群……

我逃課，我流浪，我玩消失，我放棄自己……

女朋友也多次試圖出來找我，不斷地打我電話，給我發很多很長的信息。

她說有察覺我的異樣，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會變成這個樣子。

天呀！她竟然都不知道我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一種巨大的孤獨感席卷而來，讓我覺得這個世界都與我無關了。

直到一周後，母親才找到我。看到她，有些心疼。她這幾天應該很疲憊吧，頭發又亂又油，眼袋很大，說話聲音都是沙啞的。

班主任像是抓到把柄一下，說我無故曠課太久，要將我勸退。

母親聽到勸退嚇傻了，她眼裡的勸退就是開除，就是再無讀書的機會。

也不顧眾人在場，竟然一下子跪在地上，央求我班主任撤回勸退。

那一刻我看到一向強勢精明的媽媽向別人低聲下氣，醜態盡出。我知道不是因為她不強勢了，不精明了，而是因為她的軟肋被別人握住，而這個軟肋是我。

許多人在圍著看我笑話，對我指指點點，說我活該，不孝，死有餘辜……

母親看到班主任不為所動，跑到車裡抓了幾隻大活雞過來，塞到班主任手裡：「這是自家養的走地雞，味道好，您嘗嘗……收回勸退吧，留住他的學籍啊，哪怕讓他把桌子搬到教室外面去聽課也行啊，我向您保證，他會乖乖的……」

結果可能因為繩子沒綁好，幾隻雞一下子掙脫了束縛，到處亂飛亂跑。

越來越多的老師、同學駐足看戲。

他們都在用那冰冷的眼神，高高在上的態度來粉碎我，來維護他們心中真正的 CP。

最後班主任也怕事情鬧得太大，無奈同意了母親的請求。

我回到那個教室，那個給我無盡的傷害、我無數次想要逃離的教室。可是我不得不回去，為了母親，我死也要死在教室。

我一氣之下衝上講臺，環視了一下大家，然後向班主任使勁鞠躬，眼淚橫流：「對不起老師，給您添麻煩了，對不起老師，是我不好，對不起……」

我一邊點頭鞠躬，一邊眼淚一滴一滴砸在地板上。

我自己知道，這些不僅是悔恨認錯的淚水，更多的是委屈自卑的淚水。

自那以後，女朋友依舊不同意我的分手。但是卻也不會再在人前跟我有過多交流，她一邊拴著我，一邊躲著我。

雖然我能回來上課了，但是每天上課，早晚讀，晚修，我都隻能眼睜睜看到女朋友跟她同桌互助學習，精誠合作，說說笑笑。

尤其是早讀晚讀，簡直是我的噩夢。

我就看著他們兩個，你背給我聽，我背給你聽。背完之後，還不忘大聲哇哇哇，你這麼快就背下來啦……

晚修時間他們討論題目的聲音也很大，每一位看晚修的老師不僅不制止他們討論，反而對此表示非常贊賞，多次誇贊他們帶動了班級學習氛圍。

他們越來越如膠似漆，越來越默契，越來越依賴對方，老師同學們越來越接受這份祥和的樣子，似乎「早戀」是好是壞也分人的……

我默默忍受，默默自己背單詞，背經濟政治，背詩詞歷史……

女朋友周末還是會陪我出去散步，跟我說很多話，偶爾也會拿書過來，說背給我聽，然後又讓我背給她聽。

但是每次背著背著，她就會提起他，每次聊著聊著，她就會聊起他……

說話三句不離他，走路三步必提他。

她也許永遠不知道我敏感的內心早已千瘡百孔，而她此刻無異於在這千瘡百孔之上使勁撒鹽。

我心疼，但是我沒有說出來，也沒有表現出來。

雲淡風輕，若無其事。

她說他說得越起勁，我越表現平淡。

偶爾回應「挺好的呀你們」「好羨慕你們啊，都好厲害」「記得不要耽誤學習喔」……

這種若即若離的關系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我幾乎又快要適應這種感情狀態的情況下。

她後知後覺，在某一個夜裡給我發了一條消息：「我們怎麼就這樣了呢？」

我陷入沉思，是啊，怎麼就這樣了呢。

她又發來：「也許，許多年後回想起來會感到遺憾吧。」

看到「遺憾」兩個字，我內心一陣刺痛。

就像我們都默契地猜到故事結局，雙方卻都沒有主動去挽救危局。

往往這樣的遺憾，不就是人為的嗎？

想到此，我回復：「這個端午假，我們出去吧。」

隨即閉眼將我們的回憶重溫了一遍。

高一第二學期，我們因為共同選了文科而成為了同學。

文科 25 班剛成立沒多久，她就在第一階段考嶄露頭角，成績拔得頭籌，自此引起了各科老師的注意。

英語老師一度認為她跟自己女兒很像，日子久了，竟把她代入進自己女兒的角色裡去。

英語老師離異多年，唯一的女兒跟丈夫去了英國定居，她已經多年沒有見到女兒。她某一次在課堂上分析一篇作文而有感而發，隨後動情地跟大家講了自己女兒，那時候就覺得英語老師是位孤苦之人。

曉慧是一位文靜至極的女孩，平日裡細聲細語，就連笑也是含苞待放不露齒那種。最有趣的是，每當別人認真看著她的時候，她就會迅速臉紅得像一個熟透了的蘋果。

她並不是害羞，就是天然就會這樣。我時常會逗她，讓她「變臉」。

巧合的是，這些特點都跟英語老師的女兒不謀而合。

所以，一直以來，她格外地受到英語老師偏愛。

起初，我們沒有過多交集，甚至當同學大半個學期了，我們都沒有當面說過幾句話。

也就是在班群加了她的 QQ，偶爾逛朋友圈點贊。

一次看到她空間有溜冰的視頻，我就無心評論了句「想學，求帶」。

誰曾想，便是這四個字將我們互不幹涉的生命糾纏到一起去。

很快她就主動問我要不要去溜冰。

我抱著濃厚的新鮮感跟隨她進去了溜冰場，我以為會很容易，但是我高估了自己，不服輸的性格讓我那一天摔了百八十次。

後來停下來休息的時候，我看她溜了一會兒。

她身穿白色長裙，在場上來去自如，嫻熟自然，悠悠蕩蕩，長發飄飄，渾似踏著祥雲在天宮嬉戲的仙娥。

突然就想到一句「嫻靜時如嬌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

宛然就是在形容她。

一種奇妙的感覺在我心裡萌動。

恰恰這時，她來到我面前，伸出手示意帶著我溜一圈。

我慫了，搖頭拒絕。她淺淺一笑打趣道：「別怕啊，我保護你。」

誰能想到呢，靜若處子的她竟是個如此有趣的靈魂。

我再無法拒絕，伸出手去緩緩起身。

且當是我自作多情，這是我第一次牽女孩子的手。

溜的時候，我尤其謹慎小心，生怕摔了把她一並拉倒。

可是怕什麼來什麼，對面有人倒溜疾速向我們而來，我頓時驚慌失措，雙腳失去控制，我的鞋直直撞向她的鞋。

戲劇化地，不可思議地，她剛好摔在我身上。

我不知道溜冰場上兩個人摔跤是不是都會以這樣的姿勢倒下，但那一刻，我萌動的心已然狂熱起來。

近距離看到她的臉龐，聞到她的發香。她呼出來的氣息也別有一番香味。

啊啊啊啊，那是一顆少年的心吧！！！

她表情也有微妙的變化，似乎渾不介意。

溜冰出來之後正值晚餐時間，我隨口說了句要不要一起吃飯。

她欣然應允。

我們第一次共進晚餐，兩人都沉默少語，卻又都覺得如此舒服自然，沒有半點不妥，半點尷尬。

她不吃蛋黃，問我吃不吃。

我點頭可以呀。

她用叉子叉過來，遞到我嘴邊。

我不由得笑了：「你是在喂我嗎？」

她也笑了，笑靨如花。

「你覺得是就是唄。」

自此，我徹底淪陷。

飯後我提議去公園散步消消食，她也爽快同意。

夜晚的公園靜謐無比，晚風習習。淡黃的路燈下，兩個長長的人影，自然而然地牽起了手。

公園就那麼大，一圈又一圈，像是貪婪地在向命運索取。

回去之後，我很想很想向她表白。

但又始終覺得唐突，而且時間太快了。糾結一夜，竟不能眠。

回到學校，我們又恢復了互不相幹的狀態，同學們沒有察覺出什麼。

也沒有人會想到兩個平時無所交集的人，會有過一段短暫又寶貴的美好回憶。

兩周後，我終是忍不住，權衡再三，編輯了短信發過去。

【是你讓我相信

愛情從來都不需要時間的鋪墊

它不過是兩個靈魂的久別重逢

在見第一面之前

我們早已見無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