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遺腹子

第3章

興許是好久沒洗澡了,她身上有一股酸酸的味道,也不知道是汗臭還是奶臭。

Ṭŭ̀₉她朝我吐槽:

「孩子一會兒就醒,又是喝奶又是換尿不湿,我一天睡不到四個小時。

「我媽一天天見不到人,晚上很晚才回。讓她幫忙帶孩子,她說她得掙錢,上班累。

「其實我不想母乳喂養,怕身材走形,可是我媽死活不肯買奶粉。她說奶粉幾百塊錢一罐,每月起碼要吃好幾罐,她沒那麼多錢……

「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

杜嵐剛滿月的女兒躺在旁邊的嬰兒床上哇哇大哭,她充耳不聞,一雙手緊緊握著手機,時不時查看一眼。

「你在等什麼重要的消息嗎?」我問。

杜嵐委屈地扁嘴:「李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對我越來越冷淡了。以前給他發信息都是秒回,現在隔好幾個小時才回。」

我心想,冷淡不是挺正常嗎,畢竟你都已經是孩子媽了。

這一年杜嵐就在沒日沒夜地帶孩子中度過。

孩子名字也沒取,因為連姓什麼都沒有確定。

快開學了,按時間杜嵐可以返校了。

她試探著問姑媽,能不能把孩子留給她幫忙照顧:「因為我要上學……」

姑媽擰眉:「我要掙錢!現在尿不湿多少錢一片你心裡有數嗎?錢全部是我在掙!你怎麼一天天地就知道找我來給你擦屁股!」

杜嵐委屈得無以復加:「孩子不是你讓我生下來的嗎?」

姑媽惱羞成怒:「我讓你生你就生啊,肚子不是你自己的?一點腦子沒有!」

杜嵐氣結,繼而崩潰。

姑媽倒是覺得,這麼不明不白地給邵家帶著孫女,簡直虧大發了。

孩子快一歲了,倒是應該抱給邵家看一眼。

姑媽和表妹故技重施,又去邵氏集團堵邵聰爸媽。

這一次,杜嵐還抱著孩子。

沒名沒分的,保安當然看人下菜碟子,立馬趕她們走。

姑媽一不做,二不休,第二天幹脆在大廈門前拉起了橫幅。

這次,她被請進了邵聰爸爸的辦公室。

姑媽氣得胸都要炸開,控訴道:「我是真的搞不懂你們家。有人願意為你死去的兒子生下孩子,難道不應該感激涕零嗎?」

「沒見過你們那麼冷漠的人家,再有錢也說不通。」

幾次三番地觍著臉上門,再加上在家帶了快一年孩子,杜嵐的心氣被磨了不少。

面對邵父,她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邵父笑笑:「你們帶個孩子也不容易,我還是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除了邵聰,我還有一個兒子。所以一個孫女,對我來說,不那麼重要。」

姑媽目瞪口呆,嘴裡喃喃地:「親孫女也不重要嗎?要不要做個 DNA 檢測確認一下?」

「沒必要了吧,」邵父做出送客的手勢,「畢竟隻是個女孩而已,是男孩還有必要驗一下,你說呢?」

10

這一年來,杜嵐沒日沒夜地哺乳加帶孩子,她覺得日子暗無天日。

她現在隻盼著回去上學,好回到原本應該正常的人生軌道上。

可是,已經脫過軌的人生,哪兒能那麼容易就回到正途呢?

好說歹說,姑媽終於同意她返校了。

僱了一個保姆,白天照顧嬰兒。

所以杜嵐每天下課後回來,需要回家自己帶孩子,直到第二天去學校,才能脫手。

上一世,她做完流產手術上學後,積極地參加各種文體活動,還是她們學院辯論隊和排球隊的隊長。

在同學中很受歡迎。

這一世,僅僅是完成學校作業,都讓她焦頭爛額。

更何況,未婚產子,多少還是引得一些人的歧視。

上課的時候,杜嵐喝水不小心把前襟弄湿了,馬上有女生嘲笑她:「是奶牛漏奶了嗎?」

她一進教室,總有人起哄,不懷好意地說聞到一大股牛乳味。

更不用說,每天都有男生心思不正地上下打量她,然後給出一句多少有點性暗示的評價。

杜嵐從小到大,也算一個小美女,多半是被人捧著的,哪裡受過這種氣?

這段時間,有一個中年男性瘋子在她們學校的小吃街出沒,喜歡惡作劇一般地拍女生肩膀。

前兩天,杜嵐就被拍了。

她嚇了一跳,當場驚叫,卻引得眾人的嘲笑:「都生過孩子了,被拍一下還叫,裝什麼貞潔烈女!」

李傑也在場。

杜嵐求助的眼神看向他幾次,他都視而不見。

逃離現場,杜嵐給李傑發微信,撒嬌的語氣埋怨道:【你剛才怎麼都不幫我?】

卻發現自己被拉黑了。

除了同學的歧視,孩子隔三岔五感冒發燒,姑媽借故上班脫不了身,保姆隻好每次都給杜嵐打電話。

經常課上到一半,她書包一背,火燒火燎地趕去醫院兒科。

長此以往,各科老師對她的意見也很大。

本來成績就一般,加上出勤總被扣分。到了學期結束,她總共掛了五門學科。

書念不下去,這次,杜嵐直接退學了。

11

上次,從邵氏集團回來後,姑媽天天在家裡長籲短嘆,覺得杜嵐不中用。

她認為,邵聰在時,杜嵐抓不住他的心,不是他的唯一。

邵聰不在了,杜嵐肚子不爭氣,又隻生了一個女兒。

與邵家談判的籌碼,分量不足。

現在,杜嵐退學回家了,還拖著一個身份沒有認定的遺腹子,前途肉眼可見地黯淡。

姑媽有點走火入魔。

她還是堅持認為,無論邵父有多少私生子,邵聰總歸是邵母的兒子。邵家再冷漠,隻要從邵母處入手,那必然不是鐵板一塊。

總有能下嘴的地方。

更何況,邵母還信佛,應該多少有點慈悲之心。

於情於理,邵母遲早會接受杜嵐生的孩子。

當務之急,還是要有證明孩子與邵家有血緣關系的證據。

想來想去,隻有從邵母禮佛入手。

精心謀劃了很久。

那天一大早,姑媽、杜嵐,還有孩子,都穿上了今年最流行的新中式。

姑媽輾轉打聽到了邵母的禮佛時間。在邵母專心磕頭跪拜的時候,她猛地衝過去,薅了一把邵母的頭發。

邵母當時痛叫出聲,保鏢一下子冒出來,瞬間把姑媽制服了。

但是姑媽,手裡仍然死死捏著那一撮頭發。

邵母一臉驚異:「怎麼又是你?」

轉眼看到杜嵐懷裡的嬰兒,滿臉黑線:「不要告訴我,孩子你們留下來了。」

姑媽大義凜然地:「不然你說呢?」

邵母很生氣:「上次的銀行卡你們不是收了嗎?不講武德啊真是!」

姑媽上前拽住邵母的衣袖:「是不是還有其他人也生了孩子了?」

邵母一臉不耐煩地甩開:「不知道!」

她瞟一眼姑媽手裡的頭發,讓保安放開姑媽。

邵母仔細盯著杜嵐,又看了看嬰兒,似乎有所觸動:「孩子長得,是有點像邵聰。」

受到認可,姑媽感動得眼淚奪眶而出,趁機提要求:「你是孩子的奶奶,這孩子到現在都沒取名字的,你給取一個吧。」

邵母搖頭:「你把我那把頭發扔了吧,別費那工夫了。」

費了心思得來的,姑媽怎麼肯。

邵母說:「罷了,紙總有一天包不住火。今天不妨告訴你們,邵聰不是我的親生兒子。」

這下輪到姑媽傻眼了。

原來,邵母當年同邵父一起創立現在的邵氏集團,也算夫妻聯手白手起家。

公司確實一步步壯大,邵母卻總是懷不上孕,後面去醫院檢查,確實是她的原因,不能生孩子。當年,為了婚姻的穩定和公司的穩定,邵母同意收養孩子。

沒想到,邵父卻暗度陳倉,收養的孩子是他在外面包養女人懷上的。

除了邵聰,還有一個私生子, 那女人偷偷養著。

邵母發現這件事情後,就把私生子和女人都打發去國外了。

「聰聰雖然不是我生的,但是是我養大的,多少還是有母子情的。」邵母說著,眼尾泛起了一滴眼淚。

杜嵐看呆了,這還是自邵聰離世以來,第一次看見邵母流眼淚。

很快,那滴眼淚就蒸發掉了。

「那麼多年,我早就想開了,大不了這事兒就公之於眾。所以, 你們別想著拿這件事威脅我。」

姑媽不服氣:「那這個孩子, 我女兒就白生了嗎?」

邵母冷冷地:「是你們自己蠢,非要生下這個遺腹子。本來你女兒可以脫身的, 當時也給了你們補償的費用, 別不知足。」

邵聰不是邵母親生兒子這件事, 對杜嵐的震動, 比邵聰本人死了還要大。

誰都沒有料到,淚流滿面的杜嵐, 會猛地撲過去掐邵母:「你當時為什麼不說Ťú⁾清楚,你害死我了!」

保安瞬間圍了過來。

邵母氣得眼珠子也紅了:「不是我害死你了,而是你和你媽的貪心害死你了!」

杜嵐像得了失心瘋,把手裡的嬰兒使勁往地上一掼……

12

雖然救護車很快就趕到,杜嵐的孩子,還是搶救無效身亡了。

這可憐的小生命, 即使重來一世, 也沒能改變她慘烈而又短暫的命運。

姑媽瘋了。

女兒親手在她面前摔死外孫女,刺激太大, 她成天精神恍惚,進了精神病院, 據說從早到晚就嘮叨一句話:「遺腹子, 不能要。」

而杜嵐因故意傷害罪入獄。

鑑於性質惡劣,法官判得很重, 無期徒刑。

我去監獄探望她。

她握著話筒感嘆:「我做了一個夢, 夢裡你勸我別生下遺腹子,我就沒有生下。之後我上學、找工作、結婚生子。普普通通的人生, 普普通通的幸福。」

「我怎麼就……糊裡糊塗, 全部都錯過了呢?」

我莞爾一笑:「所以說,平靜而美好的生活, 於你而言,可能真的是一個夢。」

表妹盯著我看了幾秒, 忽然用手使勁捶打隔著我和她的玻璃, 絕望地大喊:「不對,好像不是夢!應該真的發生過!」

聽到響動,獄警馬上過來處理了。

走出女子監獄的大門, 陽光格外刺眼, 我不禁眯起了眼睛。

表妹可能想起來了, 上一世,我幹預了她偏航的人生,她卻恩將仇報。

這一世, 她的結局,是她應得的報應。

而我,將好好享受餘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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